高闻见知道眼前这人想逃,可是不行,他已经将他放在了心上。他将他藏得那样深,那样拼命小心的呵护,若是有人要提着匕首将这人救出去,他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准许。
可现在死命收紧双方距离的高闻见又怎会料到,如果是心里的人儿自己想出来,那么从心脏内处划开的伤痕,又怎是他可以阻止的绝望?最脆弱的地方放在他,而他却挑着那最脆弱的心脉处,狠狠砍下绝情的一刀。
即便强大如他,也承受不住这样的狠厉。
“闻见……放过我吧……闻见……”
白凡双目涨得发疼,发红的眼眶留不住泪水的奔腾,挣扎无果的白凡停止了一切该有的反抗动作,他颤抖着手,轻轻贴上高闻见一侧的脸颊,他看着眼前人努力按捺却依旧藏不住的痛楚,内心的嘶鸣伴随着心脏撕扯开的痛感,让他只能反复说着无用的话语,却不知该如何放手才好。
明明是两败俱伤的结局,他却还是选择这条路走了下去。
“白凡……为什么?”高闻见的眸子重新染上看不见的墨,方才那些泛动的柔情正在一点点被这人亲手冰封,他紧皱着眉头,暗哑的声音里透出最后的忍耐,“为什么要我放过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白凡哭着摇头,他无力的嘶鸣,嘴唇反复开合,终究没吐出一句话。
“你不用怕,我会为你做好一切。”高闻见坚定的望向白凡,燃起的火光又逐渐在他眸中发出璀璨的光,他死命压抑着内心即将破壳的慌张,低沉的声音里混杂着不可察觉的混乱,“是,我曾经是答应过娶杨静,但我已经跟她坦白了自己对你的心意;我如今坐在这个位子,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也一定会尽我所能护你走下去,还有,还有团子,你知道团子很喜欢你,我……”
生平第一次,白凡看到高闻见如此慌乱。他看到这个不善言辞的人头一次如此多话,他语无伦次,他结结巴巴,他竭尽所能向他表示着留下的请求。如果用这人以前的做法,他大可不顾自己的意思将他留下,高家留人的做法向来不止这一个,可才懂得爱为何物的高闻见,又怎会舍得伤他半分?
也许他曾经是个狠角色,也许他曾经想过即便使招也要将这人留下,可事到临头,高闻见才明白什么叫做压抑,什么叫做按捺。
他忍耐住心中所有的咆哮和惊恐,耗尽心力维持表面的冷静,不过是因为“我爱你”三个字。
原来爱情,竟是这么一种折磨人的东西。
“求你,闻见……别这样……我求你……”白凡死死揪住高闻见的前襟,他张嘴,想说这不是你的错,想说对不起是我没有勇气,可心脏已经淌出鲜血的他已经无力阻止身体的疲惫,白凡控制不住的下滑,徒留一双手无力的收紧着彼此的距离。
“白凡,算我求你……”高闻见终于控制不住内心逐渐崩溃的速度,他顺着白凡的力道,努力想将他拉起,却无力的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拥有将他拥入怀中的力气。他曾经以为只要把前路的荆棘斩断,只要能把通往终点的道路撕裂开,那么铺好前路的他一定能拉起身边人的手。他一个人单枪匹马杀到了终点,耗尽心力,终于忍不住微笑回眸,却发现那个原本应该等在原地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原来相爱,跟他的强悍无关。
“闻见!”白凡听到高闻见说出哀求的话语,心脏疼痛得几乎要疯掉,他终于忍受不住的发出一声悲鸣,那声音里的绝望和痛苦带着让人发狂的力道,逼得白凡一把拉住高闻见的领子,白凡流着泪,悲鸣道:“闻见,别求我,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勇气,是我惧怕未来,我求你……我担负不起未来的重量……我怕……闻见,忘记我……你会拥有更好的人生……你会……”
“白凡,你明明知道我要的是什么。”高闻见嘶哑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可奈何的无力,他低沉着眸子,压抑的墨色让人看不清楚他内心翻腾的感情,“你说,你在怕什么?”
白凡看着他,颤抖着唇,却说不出一句话。他想伸手抚上高闻见的眸,却在即将触碰的瞬间猛然弹开,他难受的捂住心脏,眼神里的痛苦带着无法诉说的绝望,让高闻见看了,只觉得心脏绞痛得让他难以呼吸。
“可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担不起杨静的情了?”高闻见微微侧头,眼角泛起的亮光在刹那晃花了白凡的眼,他努力想笑,眸中的无奈却带着心灰意冷的绝望,“我答应杨静,如果你不愿意和我走,我就娶她。”
白凡猛然抬头,眼中的恐惧放到最大,他死死握住高闻见的手,胡乱摇着头,卡在喉咙里的悲鸣和不断放大的瞳孔让他看起来颇为神经质的惊恐。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离开我吗?”
高闻见似是有些脱力的垂首,他淡淡的笑着,嘴角那抹上扬的嘴角似是一种无声的嘲讽,便连往常会亮起光芒的眸子如今也是一片看不到底的暗沉,白凡心疼的望着他,挣扎许久,却还是忍不住苦笑着点头。流淌的泪滑过嘴角,让他知道苦涩的滋味究竟是怎样的刻骨铭心。
没错,这样才好,他无力承担这份爱背后的重量,高闻见也无法承受住杨静的恩情,这样了结,才是最好。
“你还是要走。”
高闻见慢慢松开白凡拉住他的手,无奈的语音里带着最后一搏的忧伤,他轻笑几声,转身从身后的办公桌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盒。高闻见小心的将它握在手里,自嘲的笑了一声,接着上前几步拉过白凡的手,不顾他惊诧到恐慌的眼,直接利落的单膝跪下。膝盖撞击地板的声音微不可察,可那力道却带得两人的心脏同是一震,那样期待而又绝望的情感,在高闻见跪下的瞬间,已经敲定了结局。
高闻见从没想自己有一天在被人拒绝后还会做出这样的事,高傲如他,却在今天明白了卑微的力量。
白凡死命的用手捂住嘴,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他死死咬住唇,神情痛苦到扭曲,喉腔里的悲鸣几乎让人不忍倾听。他控制不住的双膝发软,一个不稳也想跪下,却发现高闻见牢牢的撑住他,不让他有丝毫跪下的可能。他仰头望他,暗沉的眸子里闪动着最后的亮光,白凡哭着让他起来,那样的慌乱和无助,只看得高闻见轻轻的笑。
高闻见看着他,冰封的眼底残留着最后一丝温柔,他一字一句认真道:
“白凡,这枚戒指,只能给一个人。”
在那一刻,白凡忽然很想就这样不管不顾的扑上去答应,他不忍看到眼前这个男人为他卑微如此,不忍看到这人带着乞求的眼神这样求他,可这种当时的情感无力维持漫长的未来,他害怕杨静的憎恨,害怕闻见的反悔,害怕周遭反对的声音。父母的愤怒,友人的嫌恶,师长的失望,他一样都承担不起。他以为在这份爱里自己已经足够勇敢,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不用看这人越走越远,却忘记了从一开始,他就丧失了迈步的力量。
这样的他,只能放弃。
那一天,有人看见白凡失魂落魄的从总编办公室走出,他那样无力的苍白,似是耗尽毕生心血做出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决定。有人想上前扶住他,却只得他淡淡的摇手,他的微笑一如往常温柔,只是眸子里空洞了苍白,消散了一切,似是再也承载不下这三千世界。
那一天,无人得知那个被誉为顶梁柱的男人,在白凡走后仍旧静静的跪在原地,阳光顺着空荡的房间打下他垂首跪地的侧影,他维持着拿住戒指的手势,一直静默在那里。冰凉的地板从膝盖开始逐渐将寒气攀附到那人藏在深处的心,那样缓慢而又凌迟的痛楚,让一贯光滑的大理石上,都绽开了几朵好看的水花。
那一天,落叶还未凋零,雪花还未飘落,我以为我们的开始,却终结在了这里。
61.冬至未至
空荡的房间里唯有寂静在沉淀,漆黑的夜里失却了明月的光辉,便连星辉都黯淡了光芒。阳台的风顺着未关紧的窗吹进习习凉风,入秋的天向来多变,前几日还燥热得让人心烦,到了现在,却只让人从骨子里透着彻骨的寒冷。
夏蝉已死,独留过活的秋蝉也扛不住命运的追击,曾经响彻一片天的喧哗,到了现在,只留下这漫无边际的沉寂。时钟迈着步子滴滴答答的走,在空寂的房间里响彻单调的音律。门外轻微的敲击响起有规则的长短声,一下又一下的叩响,让原本闭眼躺在沙发上的男人不堪其扰,翻转过身后,终是忍不住睁开了双眸。
原来已经是这个时候了。
高闻见重新闭上眼,未亮起灯火的视野里是一片不可预测的漆黑。曾经的时光还没有来得及忘记,在眨眼之间却已失去了维持的力度。茶几上的高脚杯里还装着残留的余酒,原本打算与谁细细品尝的藏酒七零八落的洒落着一地空瓶,他还记得有谁最爱整洁,若是看到他现在这样狼狈,保不定在震惊之后又是一顿数落。当然,那人还会带着心疼的眼,边收拾残局边担忧的望着他,眉眼一扫一扫的,无可奈何之中还要带着对自己纵容的笑。
“你啊……”
那人一定会这么说,淡淡的叹息中含着满满的无奈,语调上扬,未完的话会吞没在新一轮的告诫中。在刚认识他的时候,这人可不会如此大胆,如若不是真切的接触到了他,他一定会以为这人原先的胆小只是覆盖在表面的假象。
不,那不是假象。
高闻见忽然遮住双眼低低的笑,声音里的苦涩带着无法挣脱的束缚。他忘了,那人如此真诚,给他的感觉怎又会是假象。他本就胆小,胆小得即便最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却因为害怕这其后附着的沉重,慌乱的丢弃了本想珍惜的心。
原本,他是想留下的吧。
高闻见放开遮住眼的臂膀,扶着沙发缓缓坐起。夜里虽是漆黑,却也挡不住外头传递过来的光线,明暗的霓虹灯点亮了窗外的世界,他坐在窗内,悠悠靠在沙发上,即便只是安静的发着呆,也依旧能感受到窗外的喧哗与沉醉。
有多久,自己没一个人这样狼狈而又堕落了?
高闻见将自己深陷在沙发里,双目无神的望着远空,没有明月的夜黯淡着心思,星光本想璀璨,无奈失了群首,怎样也明亮不起来。
就好像丢了心的人,即便周遭再怎番热闹,也依旧无法寻得曾可欢笑的源头。
门外有规律的敲击声还在持续的响着,高闻见笑了一下,最终还是扶着沙发摇摇摆摆的站了起来,他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开了门,还未收敛好心神,便撞进了一双担忧的眼。
杨静心疼的看着站在暗处的高闻见,浓郁的酒香在眼前人身上弥漫,似是不小心醉入酒泉的游人。她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开灯关门,一路扶着安静的男人走到饭厅坐下,细细叮嘱几句,便立马入了厨房开始做醒酒的料理。高闻见默默的看着杨静,情不自禁的,眼里又出现了那人的身影,他皱眉微微摇了摇头,等再睁眼时,便看见有人端着餐碟向他走来,他不知道那上头的东西是什么,不过味道倒是清新淡雅,叫人只需嗅得一丝,便已清醒了心房。
“临走的时候我不放心,便转身坐在对角看着你在离开后遇上了白凡。”杨静垂眸冲开茶叶,缓缓搅动汤匙,让茶叶的本香弥漫在两人相处的空间里。“我看着你们上了电梯,不知怎地,就突然想坐在大厅处等,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原本是要走的,却恰巧看见了一个人。”
后头的话,杨静没有说下去,她在暗处望见白凡失魂落魄的那一刻,便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心上人许诺的话语还响彻在耳,白凡离开了,高闻见这样的人自然会遵照约定与她共度余生,说不好听些,这便是趁人之危。可等待了十年的她早已顾不了那么多纷纷扰扰,她只知道现在他受伤了,而像他这样的人,定是不愿轻易将悲伤露出。可那又怎样?未来的日子里,有她陪着他,她会用未来长得几乎要看不见的时光,来好好抚慰高闻见重新尘封的心脏。
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也许又是一个十年,温暖再次冰封的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他们还有大把大把的时光,即便用其中的二分之一来摸索前行,他们还有着二分之一来快乐的活下去。
杨静在一旁安静的诉说着,她知道高闻见现在痛苦,可也明白这样的强者不会摊开心脏露伤口的道理。于是在这方面也颇为笨拙的杨静只得在一片寂静中间或说几句自己的心思,比如她方才想的二分之一和二分之一,比如自己未来打算的计划,她不知道现在的心情是什么,也许是苦涩,也许是甜蜜,但不管怎样,只要在他身旁,她就会挂起微笑,让眼前这个再次变得冷漠的人,能尽量感受到一丝她努力向他传递的温暖。
高闻见捧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飘渺的雾气迷蒙了他的眼,让杨静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时钟滴答滴答的继续走动在空间里,流淌的夜无声的涌动,让人几乎要忘了时间的存在。
“杨静,你其实大可不必如此。”高闻见放下茶杯,转眸望向对面淡淡微笑的女子,“你为我做了太多,我还不起,总觉得欠了你一世恩情。我知道你的心思,当时无力回报,以为顺了你的心思才好,却没想再许了一个十年。”
“你从未欠过我任何东西。”杨静撑着脸颊对着他轻轻的笑,“爱情这种东西谁也说不准,我为你做的,不过是顺应了本心,你也大可不必如此负疚。”
“可我总觉得对不起你,我分明对你并无他意,可却以为能娶你。”高闻见微微皱眉,眼神里的不解翻滚着莫名的不安,“我不明白你为何要答应我的无理,你分明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像我这种念旧的人,一时半会根本忘不了曾经,可你……”
杨静闻言微微的笑,眼里的苦涩透露出几分未能掩饰好的不甘,她无奈的摊了摊手,努力上扬着语气,“闻见,我说过,爱这种东西谁也无法衡量它的价值和定义。”
“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杨静愣了一下,转而小声的笑了起来,她几步上前拉过高闻见的手,将它们紧紧的攒紧在手心里。高闻见抬眼望她,眸子里的疑惑闪烁着微微的亮光,杨静笑眯眯的对上他那双难以窥得喜怒的眼,微微侧头轻声道:
“高闻见先生,我愿用余生来陪伴你,愿用毕生来安抚你,曾经的人我不可能不在意,但今后的幸福,我想由我来亲手带给你。”
高闻见望着在他面前忽然委下身的杨静,原本不起波澜的眼忽然起了点点惊慌,他有些忙乱的将眼前单膝跪地杨静扶起,却见那人难得的坚持。高闻见的心脏鼓动得发疼,他知道单膝跪下对人意味着什么,那代表孤注一掷的请求与期待。今天他才被伤透了心,又怎舍得看到一个为他等了十年的女人再去放低自己的姿态?
地上多么冷,跪在地上多么疼。
“好吧,高闻见先生,既然你坚持,那我就免去这个环节吧。”在短暂与地面接触后,被快速拉起的杨静无奈的放弃了跪地,她微笑着耸了耸肩,左右张望了会,从客厅里的花瓶里抽出最完整的一把满天星。她俏皮的皱了皱眉,看着高闻见淡然的眼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可无论如何,走下去的路就没有折返的道理。于是杨静起身整理了下衣裳,认真咳嗽了几声,才轻轻拿起这把满天星小心的递了过去,她一脸认真的看着高闻见,眼中跳跃着活泼的笑意。
她问:“高闻见先生,请问你愿意娶杨静小姐为妻吗?”
才刚刚决定冰封的心被这句话撞击得起了点点的涟漪,高闻见知道自己心中只放了一个人,聪慧如杨静,想必也明白有着精神洁癖的他一时难以忘记。许是一年,又许是十年,未来过于长久,让他也不知道这份遗忘的界限到底标在何处。白凡于他如心,让他放不下,抛不掉,舍不弃。可即便如此,即便自己的心已随人带走,他也无法再次弄伤一颗捧在他面前、希望能弥补他左胸腔空洞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