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转向李磐问道:“如果你想要你的敌人保护的并不严密的一样东西,你会不会直接问对方要?”
李磐答道:“当然不会!告诉他难道让他有所准备吗?”
林楠道:“这就是了,因为水泥用的普遍,各地修的厂子不少,那法子知道的人已经不知凡几,他若想要知道,只要掩了自己的外族身份,最多一百两银子,有的是人卖他。”
李旬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这东西他已经到手了或者他根本不感兴趣——可是别人卖不卖是别人的事儿,你给不给你是你的事!”
李磐见李旬神色激动,拉拉他的衣袖道:“五叔,反正这东西对他们没用,你何必这么认真呢?”
李旬甩开他的手,道:“你知道什么?这不是他们用不用的着的问题!”
转向林楠,恨铁不成钢道:“你给就给了,那么简单的一个方子,他说记不住让你写,你就真写!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有多少人想拉你和岳父大人两个下台!就这一张纸呈到父皇面前,你脑袋还要不要了?”
林楠失笑道:“所以你故意拉着拓跋玉喝酒,拖到天黑好杀人灭口?”
李旬咬牙道:“可惜好心被人当了驴肝肺,你一句‘打仗’让爷手里唯一拿的出手的东西泡了汤!”
林楠笑道:“多谢殿下厚爱……不过,我有没有告诉过殿下,我会写很多字体?”
李旬微微一愣。
林楠耸耸肩道:“如果真有人将这东西送到陛下面前,倒是应了一句古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旬愕然:“这又是哪里来的古话?”
又楞然道:“你早就猜到他们想做什么,所以才故意将水泥的方子写给他们,好套出和他们勾结的人?这法子好是好,不过你的字体大家都认识,换一种字体,他们未必会上当吧?”
林楠笑笑道:“我临摹的不是别的字体,正是一年多前我自己的字……这天底下,能分的清楚其中区别的人不多,可惜陛下就是其中一个……你说,新造的纸上,写的是我一年多前的字体,还要拿来作为我通敌的证据——陛下会怎么想?”
一年多前,他来此世不久,还没有没完没了的抄书,字体远不如现在老练圆润,浑然天成。因他的字在外流传的极少,很少有人能知道其中的区别,但是熟悉他的人如林如海时博文等,却能一眼看出来。
其实虽然他临摹功力非凡,但是要让他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写出自己一年前的字,他也做不到,只是别忘了他前世临颜贴不知道临了多少,只要照着感觉再临一次就是了。
李旬顿时无语,举起酒杯将自己嘴巴堵住……行,我斗不上你这妖孽,我多管闲事,我喝酒行了吧!
李磐愣愣的听二人说话,许久才道:“先生,我是不是很笨?”要等二人说完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林楠淡淡道:“这些鬼祟之事,你不需要懂。”
李磐茫然道:“那我该懂什么?”
林楠道:“懂得心存百姓,懂得知人善用,懂得赏罚分明……”
李旬猛地抬头,骇然望向林楠。
林楠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道:“时候差不多了,回吧!五殿下,磐儿就劳烦你送他回去了。”
李旬傻楞楞的点头,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回到林府,林楠用冷水浇面,心中微微泛起悔意:到底还是有些醉了,不然虽李旬的所作所为让他有些感动,也不该让他知道那么多才是。
不过,以李旬的性格,绝不是个多事的……
从浴室出来,却见林全焦急的等在外面,林楠微楞:“怎么了?”
林全苦笑道:“刚刚传来消息,四川、云南、湖北、湖南等地连番大雨,长江水位暴涨,据说——是二十年一遇的大水……”
第 124 章
二十年一遇的大水……
林楠手上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知道在这个年年修堤年年跨的朝代,二十年一遇的大水意味着什么。
虽然河堤在李资的努力下,好生修了半年,可是区区半年能修起多长的堤?区区半年能将那些积年累月堆起来的渣子工程全部挖开再修一次?
那个人在河堤上,钱花了,人杀了,多大的阵仗都摆出来了,结果堤却跨了……
即使人人都知道这只是他运气不佳,可是也不妨碍他们将所有过错都堆积在他身上,将一个一心为百姓为大昌做事的贤王,变成圈养在京城以生孩子为己任的闲王……更何况还有两个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兄弟,一直火眼金睛的盯着,等着揪他的错处……
犹记得临别时,那人转身登车,却又停下,转头笑问:你今儿吹什么曲子送我?
他说:不吹。
然后看着那人那车越走越远……
忽然就很后悔。
明明知道那人是在没话找话,为什么就不依了他,多留他一会?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看见他意气风发的笑脸……
“大爷?大爷?”
林楠霍然惊醒,将擦头发的布巾扔在一边,一边穿外衫,一边问道:“父亲呢?”
林全上前帮忙,答道:“原已歇下了,不过现在应该已经起了,福管家说,估摸再过一会,宣老爷进宫的圣旨也该到了。”这么大的事儿,李熙肯定不会等到第二天再议,而不管是救灾还是赈灾,户部都是最重要的一环,跑的了谁也跑不了他林如海,所以干脆自个儿早早的就准备好。
林楠嗯了一声,匆匆向林如海的正房走去,里面亮着灯,林楠进门,见林如海果然已经起了,身上穿着官服,帽子放在一边,正低头翻看一本册子,听到声音,头也不抬道:“今儿晚上遇上那两个了?”
林楠虽心切水患之事,林如海的问话却不能不答,嗯了一声,道:“父亲查到他们的身份了?”
林如海道:“虽没有确切的证据,但那耶律良才八成是戎狄王的幼子,出身够高,母族势力甚大,受宠,本事也不错,若不出意外,下一任戎狄王就是他了。”
又道:“讲讲今儿的事。”
林楠只得快快的讲了一遍,林如海听到他将水泥的方子用以往的字体写给耶律良才时,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挖坑的本事倒是不错。”
林楠讪讪道:“他既然给儿子挖了个坑,儿子自然也要回他一个……反正坑挖在那儿,管他有没有人跳进去呢,咱们又没什么损失。”
林如海淡淡道:“放心,这么香的饵,不怕没人跳。”
招来林福,道:“等山海书院建成的时候,将大爷抄的那两箱子书送去……最里面两箱,勿要送错了。”
林楠眼睛一亮,道:“父亲是……”
林如海淡淡道:“不让他们确信那是你亲笔所写,又怎么能钓得到大鱼?”
林楠点头,林如海说的那两箱子书,毫无疑问是他抄的第一批书,上面正是他一年多前的字迹。这些东西数量大不说,又是送给时元洲的,万万不可能作假,有了这些东西来对比笔迹,便是再多疑的人也只有上当的份儿。
于是继续再讲下去,说到最后时,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对李磐说的话说了出来。
不是因为林如海的积威,而是这些事牵扯太大,他不可能瞒着林如海去做。
林如海终于抬头,手上的册子放下,缓缓靠上椅背,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腿上,静静看着林楠,脸上所有表情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的目光谈不上锐利或沉重,林楠却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凝结了,压抑的让他连气都透不过来。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之久,他才听到林如海风一样轻飘飘的声音:“那诚王殿下呢?”
林楠想不到林如海会忽然提到李资,不由有些心虚,微微滞了一下,才低声道: “三殿下说他并无此大志……”
林如海淡淡打断道:“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林楠脸上瞬间煞白,张了张嘴,却干哑的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早该知道,他和李资之间的事,可以瞒过任何人,又怎么瞒的过他父亲……他原该想到,若仅仅是他决定支持李磐之事,如何能让林如海有如此大的反应?
面对林如海,他从来不曾内疚过,因为他从未将自己视为占了林如海儿子身躯的外来者,他就是他的儿子!他就是林楠!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每一根骨头,每一根头发,每一缕灵魂,都是!
他记得他教他写字时,大手握住小手的暖;他记得调皮捣蛋时,戒尺打在手心的疼;他记得犯了错误后,跪在祠堂总也等不到心软的爹爹来探的委屈……他更记得,从狱中出来之后,每每在深夜看见的那个静静站在他的窗外,确认他的确已经平安归来的身影……他的父亲,或者惊才绝艳,或者老谋深算,可是在儿女之事面前,却如同任何一个凡夫俗子一样,有着几近于卑微的姿态……
他很少流泪,现在却觉得心里酸楚的厉害,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的要夺眶而出,他问自己,如果现在父亲开口,让他离开李资,让他娶妻生子,他是否能狠的下心肠拒绝……
他心里乱糟糟纠结成一团,却不知林如海看着儿子前所未有的脆弱模样,长叹一声。
青衣小厮快步而来,停在外面对林福做了个手势,林福轻声道:“老爷,传旨的公公到了!”
林如海嗯了一声,拿了官帽起身出门,在林楠身边停了停,淡淡道:“最好……是他的意思。”
头也不回的离开。
林楠顿时愣住,原以为迎面而来的暴风骤雨,就这么过去了?那他爹到底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呢?
还有那句‘最好是他的意思’……是指帮扶李磐的事儿,还是指李资放弃争夺大位的事儿?
他愣了一会,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忙急冲冲追上去,还不等他开口,林如海淡淡扫了他一眼,道:“你想多了。陛下向来乾坤独断,只要陛下心中清楚是怎么回事,旁人再怎么进馋也不过是徒惹厌恶罢了——别忘了三殿下始终是陛下最得用的儿子,岂容旁人污蔑?最多不过碍于形势冷落几年罢了。”
林楠讪讪一笑,道:“谁关心这个来着,只是大半夜的父亲还要外出公干,好生辛苦,儿子特意来送您出门。”
林如海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林楠笑着从小厮手里接了个灯笼过来,殷勤给林如海引路。
御书房中,李熙听着户部、吏部和工部的官员你一言我一语的打着擂台,脸色很不好看。
待吏部尚书再一次影射李资时,李熙冷哼一声,道:“朕叫你们来,不是为了追究责任的!”
吏部尚书惶恐起身道:“陛下恕罪,臣只是觉得,诚王殿下这段日子用铁血手段,严厉整顿河工,又花了海一样的银子重修河堤,总不会一点用都没有吧?也许就撑过去了也不一定……”
真是挖得一手好坑!一直捧着茶杯把玩的林如海抬头看了礼部尚书一眼,打断道:“郭大人,请恕下官纠正一点。”
礼部尚书怒视林如海,这般在旁人说话的时候打断,原是极不礼貌的行为,更何况还是在陛下面前。
林如海对他的愤怒视而不见,淡淡道:“诚王殿下到底怎么个铁血手段法,到底杀了多少人,这是吏部的事儿,我不清楚。但是诚王殿下修堤花了多少银子,这却是户部的事儿,恐怕郭大人你也不清楚……您要说事,就说您吏部的事儿就行了,别扯到我们户部头上。”
吏部尚书怒道:“林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诚王殿下在河道上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不是海量的银子,能堆的起来?这人尽皆知的事儿,怎的下官说一句,便算是越权了不成?”
林如海淡淡道:“人尽皆知,怎的偏偏我不知?”
“林如海,你不要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林如海悠然道:“好叫郭大人知道,诚王殿下修堤,还真就没花朝廷几个钱……起码,不比去年河道上的开支多多少。”
吏部尚书皱眉道:“这怎么可能?去年河道并未大修,花的银两远不如先前……”花的银两远不如先前,倒不是因为大修不大修的,而是因为去年春开始,河道总督就被于长笺盯上了,又惹了林家,打官司一直打到抄家问斩,哪有功夫要银子?
林如海叹道:“怪只怪,河道上的官员实在太富有了。听说诚王殿下在河道上,一直是既往不咎,只抓撞到他眼前的……啧啧!也没见抓多少人,可是银子却真的跟海一样似的哗哗的来。因陛下有言在先,河道官员身上抄出的银子,就地用在河道上,是以也没运回京,郭大人有所不知也是正常。”
礼部尚书顿时噎住。
他刚才的话里暗藏机锋,暗指若大堤垮了,便是李资修的堤“半点儿用都没有”,再对比李资的所作所为——在河道上大肆杀人抓人,以及花了大量的银子,一举便可将李资先前的功绩抹去,且更添了暴戾、无能、徒耗国力的罪名。
谁知林如海这厮嘴巴厉害的很,几句话就将李资从坑里扒拉了出来——
银子?人家花的并不比往年多,往年普通的洪水都挡不住,人家挡不住的却是二十年一遇的大水,何过之有?
暴戾?他是抓了人杀了人,可抓的这些人的搜出的银子都够大修一次河堤了,谁敢说这些人不该抓不该杀?反倒是有功无过了。
最可气那厮在“官员”二字还别有深意的顿了顿,分明是在说,那些“富有”的官员是他吏部指派的……
他才不信林如海的话,李资到底花了多少银子,还不是他林如海一张口的事儿?可是便是知道林如海胡说八道又怎么样?他够资格去查户部的帐吗?便是陛下授权,他也没什么信心从这只不算老的老狐狸眼皮子底下查出什么东西来,谁不知道林家专出妖孽……
李熙看了吏部尚书一眼,淡淡道:“此事稍后再议。现下是二十年一度的洪水,显然靠老三才修了半年的河堤八成是挡不住的。还是先说说事后赈灾的事儿吧。”
吏部尚书一颗心沉了下来,有陛下这句话在,河堤若是保不住,是应该的,若是保的住,则是诚王殿下泼天的大功……
林楠在书房等了许久,才听见人声响起,迎了出去,果然是林如海回来
林如海看了他一眼,将官服褪下,道:“放心,此事牵扯不到诚王殿下。不早了,你回去睡吧,我还要算一下需筹备的赈灾所需。”
林楠道:“父亲都不睡,儿子怎么睡的着?让儿子助父亲一臂之力。”
见林如海皱眉,笑道:“父亲放心,儿子在诗词上的功夫是虚的,但是算术却是真心厉害,绝不会给父亲添乱。”再怎的也学到了微积分了,怎么也不会比古人更差吧!
林如海冷哼一声道:“怎的往日不见你这般孝顺?”到底没有撵他出去。
父子两个加班到深夜,总算是告一段落,林如海令林楠回去休息,他自己准备就在书房小憩片刻,反正离早朝的时候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