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变形金刚强塞到天琪怀里,哄孩子去吃肯德基。
“宝贝,你过得好吗?你妈对你应该还不错,供你上这样的贵族学校,花了不少钱吧。看个头也长了,就是太瘦啦,走,爸带你吃饭去!”
天琪对他发怵,看对面清明的车没来就要跑,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
“你跑什么?爸爸这回不骗你了,也不走了,留这里陪你,我们时常见面好不好?”
男人把他圈在怀里为他描绘一幅美好的未来。
他越甜言蜜语天琪越害怕,孩子在他怀里不说话奋力挣扎。
男人抱不住半大孩子,又被他挣跑了。
第三天,陆逸民买了一大袋子玩具模型堵人,天琪老远看到他就要跑。
男人一而再被激怒,追上他打横扛起,“我就是想和自己儿子吃顿饭,你怕什么!”
面前摆着自己小时候爱吃的几道菜,即使是欺骗,这点如旧的惯例也要天琪非常难过。
男人摸摸孩子的头,“宝贝长大了。”
天琪低着头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别再哄我。”
陆逸民咳了一声,不自在地:“跟着你妈比跟着我好,你看我什么都没有,有一天没一天的。现在是越混越惨啦。”
天琪警惕地望着他,“你又没钱了?”
陆逸民笑了两声。
天琪沉声道:“我没钱,我妈也没钱。你不要再骗她钱。”
陆逸民笑道:“你妈没钱?开玩笑!跟着顾远声怎么可能没钱?宝贝,你怎么只向着你妈不管爸爸啦?”
天琪强忍着难过,攥紧了手。
“你和她要钱,你自己去,不要找我。”
“就你妈那小气劲,躲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让我找到。离婚时她就没给我一分好处,这个时候想躲?你看新闻都说你妈又发达了,怎么着这里面也有我的功劳啊,要不是我放她跟了姓顾的,她怎么可能……”
天琪猛地站起来,“你自己找她,我和她没关系。她住长乐路56号锦绣山庄。别再找我,否则我不客气了。”
陆逸民气笑了,“你这孩子,和我闹什么脾气。两年不见,你就不认爸爸啦?”
天琪冷声道:“我说真的。”
第四天第五天,陆天琪没去上学躲了两天。清明看出了异样,第六天清明送天琪到学校门口,摸了摸少年的头,“晚会我来接你。”
天琪像被魔鬼沾身一样炸了毛,一把摔开清明的手,“别摸我的头。”
清明意味不明地看了看他苍白的脸,放下他开车走了。
天琪心中烧火滚油熬到放学,背着琴出校门,看到他哥的私家车稳稳停在路边,没有闲杂人等。心不禁放空,神思却飘到云外,怅然若失。
陆逸民从儿子背后拍了拍他的肩,“宝贝!我找了你三天了。”
天琪惊得跳起来,魔鬼,湿哒哒地,跟在你后面,无处不在。
粘住你一辈子,吃掉你仅剩的美好。
天琪盯着他那如影随形的父亲,闻着他身上常年溺于享乐的腐烂味道,听着他伪装的巧言令色,想象他披着一张姣好的人皮底下却是流脓的魔鬼趋步向你而来。
心冷如铁。
他真是恬不知耻!
他多会计谋划策多会伪装啊!
他和儿子见面就是为了钱,不是钱,他一眼都不会看这个累赘。
天琪悄悄凑近口若悬河的男人,低声道:“陆逸民,你不怕有报应吗?”
“你说什么?宝贝,只要你按刚才我说的做,保证你妈不敢不来。这次我绝不会骗你了,一定带你一起走,我也舍不得你跟着姓顾的认他做老子啊!到时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天琪悲哀地望着他,“好,我叫她来。”
他的父亲原来那么美好,如今他捞起来,却是一只湿哒哒的丑陋魔鬼。
清明隔着车窗看着天琪和男人的纠缠,若有所思蹙起了眉。
天琪带陆逸民定好地方等言秋来谈判。陆少这回又添油加醋加了几道有利条款,直接印了两张合同和一堆“罪证”随身带着。
天琪想象自己身后拖着一只魔鬼,要他在街头等,自己去公共电话约妈妈。
父亲贪婪的目光在背后如影随形,他镇定自若地拿起话机,冷静地道:“110吗?榆林路38号公共电话这有个坏人绑架我,我拼命逃了出来打这个电话,你们快来救我!他三十多岁,穿一身黑皮衣和牛仔裤,身上带着向我妈妈勒索的证据,你们要把他关进监狱,永远都不要放出来了!”
天琪呼出一口气,神情自若,出来和陆逸民道:“我妈让你在这等。我先走了,明天你再找我。”
陆逸民喜滋滋地摸了摸他的头,“宝贝真乖!爸明天就去接你。”
陆天琪走过路口停下,不一会看到一群警察从车上蜂拥而下,立马拿下了鬼鬼祟祟的陆逸民。
天琪嘴角泛出一个冷冷的笑,转身蓦地撞进清明怀里。
“你这样做不对。”
天琪惊得魂不知归去,手心全是汗。
“他逼我……”
清明看着冷汗淋漓的小身躯,有胆子在父亲面前报警,可到了他面前强撑的一口气就松了,那样的委屈。
清明试着摸了摸小孩的脸,一手的眼泪,他轻叹了一声,“你这是在胡闹,等查清楚他就被放出来了。”
眼泪在手指缝间越掉越多,无声地。
他怀抱着这可怜的孩子,被那无声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感动着。
也许一个人坐在地狱里太孤独了,两个人怎么着都会好些。
14.亲情
这次事情之后,陆天琪更为清明马首是瞻。他似乎把曾经给父亲的所有爱都倾注在了清明身上,陆逸民毁灭了这点感情,而清明恰到好处捡起来了。
天琪的热情把清明直接拖进了他的世界,待他自己也发觉放纵这孩子靠太近的时候,已是泥足深陷。
天琪像是过去那个无助而脆弱的自己,他不知不觉在他身上雕琢、修饰、敲敲打打,重新砌成他想要的模样。
他是经他的手,亲手教出来的孩子。
兵荒马乱的少年时代终于在陆天琪十四岁的夏天渐行渐远。毕业典礼,陆天琪的班导哭笑不得对清明诉苦,文化课成绩全部擦线而过,要不是看在音乐加分和顾远声背后的支持,只怕没有哪家学校敢收这混世魔王。
清明陪着笑脸,暗自腹诽及格线还是他押着这小子挣命挣回来的。
天琪被一群同学簇拥着在台上聊天,他从环肥燕瘦的肉体里寻找着那道温润无声的目光。看到清明被班导堵在厅里“谈话”,冲他狡黠地眨眨眼,清明不好有大动作,遥遥看了他一眼避开了目光。
帷幕拉开,天琪穿着一件白衬衣,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那颗,少年干净分明的手附上琴键,华丽灵动的琴声流淌出来。
他的头发长了,阳光打在侧脸上,朴素的校服遮住了命定的不安分,呈现出一种柔和纯粹的假象。
月光般温柔的古典曲被他加快了节奏,肖蒙敲起架子鼓跟上主旋律,钢琴的抒情和架子鼓的激越形成奇妙的反差,又默契汇涌到一起,殊途同归。
清明低笑,连一个毕业礼都要玩出个花样。
一曲完毕,少年站起致礼。
清明看着他亲手培养起来的孩子站在阳光下被掌声和鲜花包围,有些感动。
天琪下了台,立马翻身一变躁动的猴子。拘束的衣服都不能捆绑住他热情好动的天性,极力钻到清明面前邀功。
“怎么样,这会挑不出我一个错了吧?”
清明拉他到座位上坐了,“如果学习也能这么好,我就欣慰了。”
天琪低声嘟囔:“就是看不得我高兴。”
清明轻笑,揉乱了新长的头发。
“同学帮我报了一个比赛,你到时去看吗?”
不等清明回答,他忙又补上一句:“星期六时代广场,你肯定有空的。”
清明迟疑着想自己那天的安排,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天琪星期五给学校的清明打电话,“明天来看我比赛吗?”
电话那边传来明显疲惫的声音,“我尽量去。”
天琪抑制不住高兴起来,“看我表现!”
对方失笑,低低的笑声通过电话线震动着鼓膜,“先别说下大话了。”
“你不信啊,等着准备好奖励吧!”
“想要什么?”
那边悉悉索索的声音,天琪想象着他在实验台前收拾东西的样子,嗫嚅道:“我想你陪我一天。”
清明听到这句,猛然想起自己好像很久没空闲过了,学业压得他直不起腰,哪有什么闲心陪孩子。
“行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挂了电话,天琪对第二天的比赛简直是迫不及待了。
翌日下午,天琪带着肖蒙一队人在后台准备,电视台举办的一个唱歌比赛,还配有专业评审,打着校园选秀的招牌,广告铺天盖地。
近两年天琪的个头窜的很快,那天他穿了一身绛红色衬衣和黑裤子,后台工作人员给他上了一点妆,眼线加深在尾端轻挑,衬着白净的一张脸,单眼皮薄唇,左耳的黑耳钉,惊异地漂亮。
大部分参赛者因为这是场外LIVE,都选择了感染力较强煽动群众的快歌,但凡有个唱不咸不淡抒情歌的都被刷下去了。
等轮到天琪上场,台下审美疲劳的评审和一群路人早不耐烦,广场上已散得稀稀拉拉,没几个认真听歌的,唯独选手的拉拉队还在喧嚣。
他安排好了肖蒙他们的站位,环顾一周看到场下角落里的清明,心安静了。
他轻了轻嗓,对着话筒俯身道:“我是49号选手陆天琪,参赛曲目《oh my love》。为了比赛,我们上个星期刚组的乐队,就想告诉你们,谁才是真正的菜鸟。”
“这首歌我有作过一点改编,希望音响老师帮忙调大点声音,谢谢。”
后台的歌手黑了脸,台下不知谁吹出一声口哨,他实在太过嚣张。
肖蒙紧张地望着前面一句话就掀动热潮的陆天琪,暗暗比了个拇指——牛逼!
灯光打在陆天琪的黑发上,他低头握着话筒浅吟低唱,这首歌被他改成了吉他伴奏,前奏温柔抒情的吉他声一响起就把场上的温度降下去了。
Oh my love for the first time in my life,
My eyes are wide open,
Oh my lover for the first time in my life,
My eyes can see,
I see the wind,
Oh I see the trees,
Everything is clear in my heart
……
慵懒地,低沉地,他半敛眼帘,轻微晃动身体,放纵思想神游。侧脸在灯光里几近透明,黑色的眉,黑色眉睫,加深的眼线蜿蜒入鬓,漂亮之极的一张面容。然而这张脸却是怅惘的,深情的,温柔缱绻。
他是个天生的歌者,他把自己砸碎了糅合进了歌里。
他让自己变成了这首歌。
神情,动作,声音,极强的表现欲望,无时无刻不表达。
左耳的黑石耳钉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闭着眼侧头握着话筒,黑色眉眼冰冷如雪,绛红衬衣烈火焚身,低沉歌声缠绵缱绻。
热情和冷漠在这里轰然交汇,黑和红成为台上仅有的两种色彩。
他真是一个极度扭曲又极度艳丽的漂亮小人。
台下的清明被深深的震动了,他仰望着台上他的孩子,是的,那是他亲手培养的孩子。
他那么的美、迷人,光彩夺目。
他充满热情,感情丰沛,他的世界茂盛而庞大。
他从来不是一个乏味平庸的人,相反,只要打开那层尖锐的硬壳,你就会被他心底泉眼一般的丰富感情深深感动。
一首温柔的情歌,感情淋漓尽致。
台下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
陆天琪一首歌唱红了,电视台轮番播放这首翻唱,主办方不仅让他成功夺冠,还想重点培养,邀请他继续录节目。
而此时的天琪早跟着清明去了顾家的私人庄园。
盛夏时节,湖里开了一大片荷花,大红美人蕉、黄色萱草、紫色鸢尾,开到荼蘼。
沿湖一排木房子,清明盖着一只棒球帽在湖边钓鱼。陆天琪四下游玩不安分。
CD机里放着周杰伦的新歌园游会,正合了这游乐的好心情。
摊位上一朵艳阳
我悄悄出现你身旁
你慌乱的模样我微笑安静欣赏
我顶着大太阳
只想为你撑伞
你靠在我肩膀深呼吸怕遗忘
因为捞鱼的蠢游戏我们开始交谈
多希望话题不断园游会永不打烊
……
晚上清明点燃了篝火,让庄园的人送来一只烤架,摆好了食材,自行烧烤。
清明一边烤一边往天琪嘴里塞烤肉,一手的油。
几个庄园人和他们围坐在一起聊天,篝火噼里啪啦烧着,天琪俯在清明膝上,听老人说庄园里的趣闻轶事,笑得没个样子。
喂饱了小孩,清明也觉得饱了。
郊外的天空格外澄澈,漫天星光,非常亮。四下虫鸣蛙叫,风穿越在林叶枝木间窸窸窣窣,老人还在絮叨家常,天琪就在这静谧庞大的天地间睡着了。
夜慢慢深了,清明抱起孩子挪到屋里。
一挪动天琪便醒了,惺忪着眼迷迷蒙蒙,“去哪儿?”
清明道:“抱你进去睡。”
孩子揽住他的脖颈,撒娇:“抱着睡。”
清明轻笑,“这么大还抱着?”
孩子声音嗡嗡的,“嗯……抱着,抱着……”
清明没办法,只好和衣陪他一起躺下,窗外悬挂着的铜铃叮叮当当响,窗帘随风掀动,清明提着神哄孩子入睡。
不一会,他也架不住这安逸的气氛被拖进了梦中。
翌日,陆天琪神清气爽又疯玩了一天。从地里抱了三个大西瓜跳上车,这才打道回府。而等他度假归来,又一头扎进了锦绣山庄。电视台的事被他一概忘在了脑后,待他两个月后回到学校,一切早风平浪静。明星更新换代非常快,昨天一文不名今天爆红有的是,一个不慎就错失了机遇。
天琪的那个半成品乐队,只有他和肖蒙两个人撑着,其他两个哥们也就帮忙串个场,彼此半斤八两,风波一过就散了。
然而亟待他解决的不是乐队,而是可怕的住校。
自从住进锦绣山庄,他就没挪动过地方。三中的高中部搬到了偏远地方,学校为了统一管理要求所有学生住校。
虽然锦绣山庄里住着一个他最不待见的言秋,但也住着他最舍不得的清明。
他磨磨蹭蹭求了他哥半天,清明也很无奈。
“你是不是不想管我了,把我一个人扔学校就不管了!”陆天琪反抗。
“怎么是不管你,周末还可以回来呢。”
“我不!我不要住校!那都是什么破地方,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快点滚,你正好轻松自由了是吧!”连他都嫌自己是累赘了,这句他没敢说出口。
“怎么说话呢。”清明也生气了。
“就是!”
清明哭笑不得,抓着悲痛欲绝的小孩的手,“听话,我周五晚上就去接你。”
开学当天,清明亲自开车把他送到宿舍楼,陆天琪不情不愿跟在他身后。
走廊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新翻修的宿舍楼透着一种窒息的甲醛味,厕所里洗洗涮涮的声音。
四人房间,里面三张床已经被人占了,不大的屋子挤满了人,都是孩子的家长。大人到处张罗,铺床打扫,絮絮叨叨。
陆天琪冷冷在门外观望,看着一个母亲给孩子叠衣服,放进衣橱里,去热水间打好了水,折平孩子的衣领,低声嘱咐着细碎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