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先生在里面休息。”王一打量着风尘仆仆还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的江致远，“长官，您也去睡一会儿吧。”
江致远置若罔闻，只是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桌上还摊着没来得及收拾的地图和沙盘，江致远不由蹙起了眉头。伸手摸了摸剩了半杯水的茶杯，还没有完全凉透。
江致远叹了口气。
他活了快三十年，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唯有何笑，让他束手无策，又忍不住牵肠挂肚。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吧。
他这么想着，不由笑了出来。
掏出钥匙打开门，暖黄的灯光透出来。江致远轻轻一推，便把里面窥了个一干二净。
眼前的景象，让他心跳骤然加速。
何笑的脸色有些苍白，秀气的五官在灯光的映衬下，像是镀了一层金色的光圈。大了两号的衬衣只随便扣了两颗扣子，清瘦的身子一览无余。修长紧实的双腿裸露，还沾着水珠。
江致远咽了口唾沫，脸迅速烧了起来。强迫自己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半闭着眼扯过一边的被子，动作尽量轻柔的盖在何笑身上。
睡梦中的何笑突然翻了个身。
江致远慌忙扭过脸去，过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动静，才微微斜了眼往后瞟。
让何笑看到自己现在这副脸红心跳的样子，半世英名都要扫地了。
“等打完仗，再好好治你的罪。”江致远俯身，用嘴唇轻轻拨了下何笑长长的睫毛。
过往无法逆回，日后，我定要护你周全。
二十五 涉险
王一有点拿不准该不该向江致远报告。何笑这段日子似乎对苏清突然感了兴趣。不但要了全套资料，就连传闻喜欢过苏姑娘，跟苏姑娘接触过的人，也都暗搓搓的一一接触，不知道都聊过些什么。
记得送资料过去的时候，曾经随口问了一句何笑要这些做什么。何笑大大咧咧一句“嫉妒啊”，反而噎的王一不敢继续这个话题。现在想起来，当时真应该再多问一句，这个嫉妒的对象到底是谁？是苏姑娘，还是江长官……
还有军中隐隐流传开了，长官的兄弟竟然趁着打仗来挖长官墙角的传言。怎么想怎么觉得事情蹊跷。
“何先生，有些事情我想问问你。”斟酌良久，王一还是推开了江致远办公室的门，桌边对着地图写写画画的何笑抬眼看他，眼下一片黑眼圈异常的醒目。
王一忽然心下一动：“何先生你看起来没睡好啊？”
何笑一愣，随后笑笑：“本来睡得还都挺早的，不过最近天气不太好，半夜容易咳嗽。”
王一想想，转身将门关上，落锁。
看着何笑一脸好奇，王一叹了口气：“何先生，虽然咱俩接触时间不长，但我是真把你当自己人，当兄弟了。你到底在做什么，能告诉我吗？”
何笑看了王一一会儿，忽然挑了挑眉：“王副官，你觉得苏姑娘怎么样？”
“苏姑娘？她，和我们长官真的没什么！”王一脱口而出，看看何笑似笑非笑的脸，又补了一句，“我觉得你跟她也没什么……”
何笑噗的一下笑出了声，又看着王一摇了摇头：“说真的，你发现苏姑娘失踪了吗？”
“失踪！”王一顿时一惊，“不会啊，好像不久前谁还跟我提过她来着……”
静下来仔细想想，却又发现，确实很多天都没有见过这个人了。
何笑看着王一的表情，弯了弯唇角，“我们都被围在这一座城里，哪儿都去不了。提到苏小姐，却没有人真的见过她，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只是零散的听到过关于这个人的消息。”
这么看，苏清去刺杀自己的行动，真的只有她自己知道。而不明真相的同伙还在帮她掩盖消息……看来江致远身边另有女干细的事情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那，我这就去查这个放出消息的人。”王一皱皱眉头，转身欲走。
“哎！不用了！”何笑忙出声叫住了王一，“这件事交给我吧，我还另有计划。”
“另有计划？”王一眉头一皱。
“还得再斟酌一下，到时候再告诉你。”何笑做了个鬼脸，“但是不能告诉你们长官。”
“何先生，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好啦，到时候再说。”何笑摆了摆手，“还有别的事吗？”
王一本想摇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你是怎么发现苏小姐失踪的？”
何笑沉默半晌，似乎有些为难，终于还是挤出四个字：“机缘巧合……”
仗打的很吃力，双方一直胶着着，没有什么突破。前方发来的消息是有些将领私下已经略显急躁，江致远却仍然淡定，像是另有计划。
王一跟何笑说的时候，何笑差点笑出了声。另有什么计划啊，只不过是唬人罢了。这许多天过去，仍没什么突破。再这么拖下去，怕是只会对城内被困的人们越来越不利。计算时间的话，日本人运兵和粮草的火车，应该也是快到了。
“王副官，麻烦你帮我找这两个人来，我有些事情，需要人手帮忙。”何笑随手写下两个名字，将纸塞到王一手中，“记得千万不要声张。”
王一迅速瞥了一眼，皱眉道：“这是……和苏小姐有关？”
“嗯，有关。”何笑笑的有些微妙：“也许，还不只和苏小姐有关……”
“何先生，这是……”
不等王一问完，何笑摆摆手，打断了王一的话。“王副官，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一个人做不来。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
王一心下一沉，沉默半晌，终于开口：“何先生，这些日子我保护你，并不全是因为我们长官的命令。你是个好人，你和我们长官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我也不希望你去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都还没有开口呢，你就知道危险了？”何笑撇撇嘴，表情居然有点孩子气。
王一竟然看的笑了：“没有危险你就不用背着我们长官了，对吧？”
何笑一愣，接着叹了口气：“你还真不愧是江致远的副官。不过，这件事关系到整个战局，如果能成功，说不定可以扭转局面。总比大家一起困死在这个城里要好吧？”
“可是……你……”王一犹豫的看着何笑。
“总是会有危险啊，吃饭还能噎死呢。”何笑挑挑眉，脸上虽然仍是笑容，眼神却犀利了起来，“你们长官他一定会拼死一搏，不出这三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把一城人的性命置于危险之中。”
王一叹了口气：“你就忍心让他看你把自己置于危险中？”
“那没办法。”何笑了然一笑，“谁让他欠我……”
二十六 搏命
长官房间里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城外。苏小姐的尸体就在密道里。何笑想通过密道出城去炸铁路，截断日本人的援军和补给。
不管哪一条，单独拎出来都够让人反应不及，何况这么多信息一下子涌了过来，王一几乎听的傻在了原地。
何笑一脸意料之中，放慢速度，将需要王一准备的事项详细交代了清楚。
趁着王一着手准备的时候，何笑去了趟前线。远远便见了临时搭起的指挥室里只有江致远一人，单手托腮，似乎是已经睡着了。眼下一片黑眼圈即使这样的距离，都看的清清楚楚。何笑上前一步，却又停了下来，转着指头上的扳指，沉默半晌，转身嘱咐了警卫，给江致远盖件衣服。便又悄悄的离开。
张源和李何接到王副官密令帮何先生处理些事情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要“处理”的竟然是苏小姐的尸体。爱慕的女人突然变成了一具放了很久的尸体，两人差点当场爆发。总算是李何注意到了何笑腰间的那把手枪，才算是按捺住了冲动，向何笑询问真相。
何笑却并没有解释尸体是怎么来的，因为他说他也不知道。他只是需要用这条密道，才发现的这具尸体。
两人私下合计，却总觉得事有蹊跷。加上早前传出的何笑挖江致远墙角的传闻，怎么想怎么觉得事情背后另有真相。
没想到，处理了苏小姐的尸体，何笑却并没有放两人离开，说是还有任务，便交代了两人将为数不少的炸药，运出密道，藏在密道出口附近。两人就这么没日没夜的干了两天，何笑却抄着手，时不时来溜达一圈看看进度，便急匆匆捏着鼻子出去了。
终于张源按捺不住，何笑再一次跑来“视察”的时候一把揪起了何笑的领口，几乎把人整个儿提了起来。却没等开口，便被何笑用枪顶在了胸口。
李何正要向前，便被何笑喝止在了当地：“站住，他是女干细。”
两人都是一愣，张源开口道：“你说什么？”
何笑笑了笑，枪口却丝毫未动：“这两天你们的行动，我全都看在眼里。洞口西侧的那一堆炸药，可是你堆的吧？”
左手伸进口袋，摸出一张卷成小卷的纸条，丢进了张源的手中，却不知怎的，动作显得有些迟钝：“在里面找到的，记录了承州城内所有的军力部署，武器装备，甚至还有这条地道……好巧啊，是不是？”
“自从知道了苏清是女干细以后，我就一直在找你。”何笑唇角一弯，“总算是被我找到了。”
“你……你是说……苏……苏……苏小姐她……她是你杀的？”李何伸手指着何笑，却整个人抖的几乎不能站在原地，剩下的一手痛苦的捂住了脸。
“真是你杀了她！？”张源也猛地抬起头，狠狠的盯着何笑的脸，“你杀了她！！我不会放过你！！！”
何笑突然收了笑容，双眼微眯，手指轻动，扣响了扳机：“下辈子，排队吧。”
转身看看仍旧缩在地上抖成一片的李何，何笑叹了口气，收起手枪，费力的将张源的尸体拖向密道角落并不妨碍通行的地方。
密道中带着异味的空气，引得何笑咳了几声，放开尸体，右手下意识攀上左肩，却又有意识的放了下来。口袋中摸出一块手帕，抹了把额上的汗珠，江致远送的扳指不知什么时候起，竟然已经不在了指头上面。
“哎，伤心够了吗？”调整了呼吸，何笑抬脚踢了踢缩在一旁的李何。
李何抬起一张满是鼻涕眼泪的脸，眼神复杂的看着何笑。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些炸药是做什么用的吗？”何笑对着李何的脸叹了口气，蹲下身子，用还没来得及放回口袋的手帕擦干净了李何的脸，“我这就带你去看看做什么的好不好？”
炸药看起来已经被整齐的埋好在铁路的沿线，何笑笑的一脸阳光灿烂：“我收到消息，十分钟以后，日本人运送援军和物资的火车就会从这里经过，到时候点起来，你觉得怎么样？”
李何张着嘴，半晌闭不起来，指指铁路指指何笑，憋了半天，总算挤出一句：“你，你要，炸铁路！？”
何笑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盒火柴，指指甩出的引线：“怎么样？你要过过瘾吗？”
李何五官几乎都要拧在了一起，终于还是嗯了一声，用力点了点头，接过何笑手中的火柴。
“我去前面，等火车过来，我就会发信号给你。看到我的信号，你就点燃引线。然后自己跑远点。”
果然不到10分钟，前面便窜出一道烟火，李何见到烟火，咬牙划亮了火柴，却迟迟没有将引线点燃。一列火车呼啸着擦过李何的身边，吹熄了掌中的火柴。顺手丢掉已经熄灭的火柴，再划一根，又被火车带起的风瞬间熄灭。重复几次，终于在最后一节车厢离开后，点燃了引线。
一阵烟花燃起的时候，何笑笑眯眯的出现在了李何面前。
“何……何先生……这是……”李何有点发愣，看着面前的何笑，虽然笑着，却总觉得少了些温度。
“好看吗？”何笑指指已经快要燃尽的烟花，“其实晚上会更好看，可惜了。”
“刚刚……我……我不是故意的……”李何眯了眯眼，小心翼翼的看着何笑。
“你还想再继续演吗？”何笑叹了口气，“可是我已经不想再陪你演了……”
李何也忽然笑了起来，先前的谨小慎微却一扫而空：“何笑！你是从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何笑眨眨眼睛：“你们埋掉苏清尸体之后，我就知道是你了。”
“什么！？”李何一惊，怎么也没想到何笑发现的时候竟然是这么的早，回想自己的行为，却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可以出纰漏的地方，“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搜过苏清的尸体。”何笑看似轻松的说话，双眼却紧盯着李何的动作，没有放松。
“可那时你并没有在场！”李何皱了皱眉，“难道是张源？不！不可能是他！他也不可能发现我的动作！”
“对，不是他。”何笑挑了挑眉，“你仔细看看你的手。”
李何一脸狐疑的伸出手，仔细看着，却并没有什么异常。
“你搬过火药，所以不容易分辨。其实你的指甲在暗处会发出一种非常微弱的银色光，可能容易和你搬运火药留下的痕迹有些混淆，但如果你仔细看过张源的手，就会发现，你们的手并不一样。”何笑叹了口气，“这种东西……我把它洒在了苏清的内衣里……”
“你！你竟然……”
“苏清死的蹊跷，作为她的同伙，一定不会放过检查她尸身的机会……”
“你这么早就知道了是我，却还这么不动声色的布局……我不信你就是为了找出我来！”李何咬了咬牙，总觉牙齿有些发麻。
何笑眯眼看了半晌李何，终于微微点了点头：“你只是挑拨张源伤我，却并没有杀我，是因为你想知道我到底想干什么。而我，只是需要你对我做的事一直保持着足够的好奇心。”
“你，什么意思！？”李何皱了皱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你是为了，拖住我？”
何笑竟然爽快的点了点头：“对，这样，王副官他们才有空去做我真正想做的事！”
“你真正想做的事？难道是……”李何瞪大了眼睛
何笑抬眼看看天色：“铁路不止一条，看时间，怕是全员都已经退回承州了。”
“全员退回？怕不是吧？”李何沉默半晌，忽然哈哈笑了起来，“你大概是回不去了！”
李何起身便攻向何笑，何笑却快了一步拔枪射向李何胸膛。血花四溅，却仍没阻止李何的动作，被一拳击在左肩，带出一阵剧烈的疼。痛的何笑几乎连枪都要放开。
李何却没趁势继续，反而愣了愣，垂头看看自己胸前的伤口，抬眼看看何笑，眼中竟是一片茫然。
“不疼是吧？”何笑忍着剧痛，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我可不随便帮人擦脸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