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皮糖一般黏在他身上的江致远终于松手了,末了还没忘了在他额头留下浅浅一吻。
何笑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踩了江致远一脚,满意的看着他方才还得意的笑脸瞬间变的无比狰狞。
武器很快便运抵城门,看江致远命王一去安排了守军城防。何笑放松下来,才觉得胸口一阵阵的疼,不由得俯身急喘几下。接着整个人便被一双手撑住,靠在那个厚实的胸膛上。何笑愣了愣,转头看看身后的江致远:“你还在这里干嘛?”
“还没问你的罪呢,我怎么能走?”江致远似笑非笑,手上却轻轻拍着何笑的后背帮他顺气。
“你什么意思?”何笑挑了挑眉。
“你拿我一城人的性命打赌,总得有话跟我说说吧。”王一只是将过程简单说给了自己听,何笑这一出空城计像是赌的听天由命,却总不是他的作风,“你是有几成把握才做的?”
何笑看着江致远:“你自然也想到了,何必又拐弯抹角的。”
“不,我的话,也许不敢。”江致远看着何笑,认真地摇了摇头“张大帅为人虽多疑,但联合了日本人,带了重型装备,未必不敢硬闯试试。”
“他比我们预期到的还早,按照日本人的兵力部署图来看,增援张大帅的日军必然还在路上,根本来不及赶过来。你也看到了,今天外面围城的主力就是张大帅的部队。他最多就是从日本人那里拿到了军火,按耐不住就杀了过来。”何笑指指城外的方向,“以张大帅的个性,如果后面还有大军增援,你觉得他会不会冒冒失失杀进来?”
江致远哼出一声:“蠢!白白失了先机。”
何笑露出一个苦笑:“多谢这个蠢吧,不然真就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了。”
“放心,我不蠢,你争取到的机会,我不会白白浪费了它。”江致远看看何笑的脸,不由自主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这算什么机会……”何笑似乎没有在意江致远的动作,只是拧着眉毛,“这才只是开始,我们根本就是没有准备。而那边不出几天就会有日本的增援赶过来,如果不能这几天逼张大帅退兵,等增援一到,就更难打了……”
“好打,那还要我干嘛?”不等何笑说完,便整个人又被拉入江致远怀中,“先回去休息吧,正如你说的,这才只是开始……”
何笑这次没有再挣扎,夜晚的风还是有些大,吹的他浑身发凉。大战不可避免,枪林弹雨中,区区一条生命,简直脆弱的不值一提。
何笑的手臂缓缓攀上江致远肩头,起初还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微微踮着脚抱了上去。
江致远的心脏倏地狂跳起来。
“何笑,我……”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那三个字到了嘴边,却突然没了说的勇气。
“不用我我我了,我都知道。”何笑几乎凑到了江致远耳边,温热的气息直挠的他耳根痒痒。
“你……知道什么?”江致远又有点开心,又有点莫名其妙的害羞。
“知道……你会赢啊!”何笑说的一本正经,还鼓励似的拍了拍江致远的肩。
江致远瞬间明白了想咬死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他向着何笑的嘴唇毫不留情的咬了下去。
“你干嘛!”何笑冷不丁被咬了一口,捂着流血的嘴唇不明所以。
“没什么,等打完仗,再算和你的账。”江致远从手上摘下扳指塞到何笑手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是靠着它来忽悠我,现在它归你。”
“我这个穷人,可没什么可以送你的。”何笑撇撇嘴,摆弄着那枚还带着体温的扳指。
“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江致远有些好笑的看着他把五个指头都试了一遍,最后极不情愿的套在了大拇指上。
“在家等我,不许擅自行动,为了我也不行”
“谁为你了,我是为了国家”
“为谁也不行”
二十三 情敌
王一本想着何笑睡下后,可以去江长官那边看看情况。却没想到何笑只要了一杯温水便在江致远办公室对着一堆地图沙盘到了下半夜。
推门进去准备劝他去睡,却没想到何笑反而被吓了一跳的样子:“王副官!?你怎么还没去睡?”
王一有点好笑:“何先生才是啊,这么晚了还不去睡,长官知道了会怪我的。”
“他忙着应付张大帅,哪有空怪你。”何笑笑了笑,眼睛又转向了沙盘。
王一先一步挡在了何笑和沙盘中间:“何先生,长官对我唯一的交代就是照顾好你,你不要让我为难。”
“王副官,我们应付现在的场面已经很吃力了,过几天日本人的援兵到了就更没打赢的可能。如果不趁现在尽快想出对策,就真的只能同归于尽了……”
“何先生,那个门后面是长官的休息室,里面有床,不介意的话,还有我们长官的换洗衣服。”王一一副根本没听到何笑说话的样子,指指办公室套间的门,脸上一本正经。
何笑看了王一半晌,忽然笑着叹了口气:“你还真不愧是江致远的副官。”
王一仍是那副表情,恭恭敬敬做个请的手势,指指套间的门。
何笑笑着撇嘴,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好,我去。王副官你也去休息吧。”
王一点了点头:“等何先生睡下我就去睡。”
何笑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摇了摇头,看看王一,走进了房间。
王一守了一会儿,正准备交代警卫,好好照顾何笑。何笑却又从房间里跑了出来,看样子确实真的准备休息了,只穿了件衬衫,还看似匆匆的只系了两个扣。
“呃,王副官……这个……应该是……给你们长官的……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看,是不是要去……交给他。”何笑说这话的时候远没下午城墙上那么利落,一张尴尬的脸居然看起来还有点红,配着耷拉下来的刘海,看着居然有点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王一接过何笑递过来的一只绣了平安的绢帕,中间夹着一张彩笺,字体娟秀的写了“盼归”二字,落款却只有一个“清”。
王一下意识抬眼看了看何笑。何笑却浑身上下透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尴尬:“这……这个……在……在你们长官床上……我……我不是故意的……”
王一差点笑了出来,任谁也不能想到,下午在城墙上那个决断危机的人,现在说句话,居然连舌头都捋不顺溜:“好,这个我会交给我们长官。何先生放心。”
何笑愣了愣,眨眨眼睛,哦了一声,正要转身。
王一却又补了一句:“我们长官和这位苏姑娘没什么的。”
何笑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朵:“你不用跟我说这个啊!”
“也是,长官的心思,你比我更清楚。”王一扬了扬手中的绢帕,带上门退了出去。
何笑倒在床上,睡觉的心思都没了一大半儿。
他用了两年的时间来忘记,却被江致远用不到两天的时间就打败了。
他突然觉得有点儿气馁,又有点儿小小的开心。
顾虑并不是完全没有的,只是在生死面前,也暂时顾不得这么多了。
指腹擦过那枚玉质温润的扳指,脑海里飘过的满是江致远霸道又温柔的脸。
“大概……是我命里的劫数吧……”他双眼盯着天花板,了然般笑了起来。
终归是熬了一天两夜,本来就谈不上强壮的身体早就超了负荷。过了没多久,何笑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片红覆了满眼,地上沾染的早已分不清是谁的血。尸横遍野,炮火过后,残肢碎片更是惨不忍睹。
死人堆中缓缓伸出一只满是血污的手,修长的五指还在微微打着抖。他伤的不轻,却一刻都不敢停下来,挣扎着从旁边的尸体身上翻着什么。
终于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发现了一把还有子弹的手枪。
厮杀之声渐渐近了,那人摇晃着身体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泥,头上还在外涌的血=鲜红马上覆盖了之前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致远!”何笑不由惊叫出声。
而江致远却像似乎没听到他的呼声一般,挺直了脊背,金色的阳光像一层轻薄的蝉翼,包裹在他周身。
子弹从四面八方招呼过来,何笑眼睁睁看着江致远险险避过一阵阵攻击,他目不转睛,例无虚发,片刻便击中了敌军数人。
只是他只身一人,力量实在过于单薄,而方才的神勇也像是回光返照一般,不一会儿便疲态尽显,终于还是倒了下去。
何笑拼劲全力想冲过去,身体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扯着无法向前。他急出一身冷汗,正欲与那股莫名的力量搏斗,只见马蹄踏过,顷刻间炮火轰鸣,方才江致远倒下的地方早已是血肉横飞,只剩支离破碎的碎肉与骨渣。
“致远!”何笑整个人都从床上弹了起来,还没从噩梦中回过神,就见黑暗中一道寒光刺了过来。慌忙闪避,那凶器却还是刺中了左肩。
“别出声。”一只温软的手捂住了他的嘴,沾着血的匕首抵着他的脖子,稍微一动,就会有性命之危。
何笑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眼前的人,竟是苏清。
“我若想杀你,你现在早就没命了。”苏清的声线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哽咽。
“你……放手,我不会喊人的……”何笑呼吸有些困难,勉力挤出几个字。
苏清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开了他。
“说吧,你为什么要杀我,又为什么不杀我?”何笑故意压低声音,竟是从容不迫。
苏清好像突然有点明白,江致远为什么对他念念不忘了。
“要杀你,是因为我恨你。不杀你,是因为他爱你。”孤独笼罩了四周,苏清眼里闪过一丝酸楚。
何笑不由升起一股怜悯之情,想出言安慰,却又觉得不妥。
“你不恨我吗?”倒是苏清先开了口。
“我……为什么要恨你?”何笑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眼前一阵眩晕,本就不大的声音又低了几分。“我和他的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不过,你今天来的目的,也不仅仅是刺杀情敌这么简单吧?”
“果然还是逃不过你的眼睛。”苏清涩然一笑,幽幽说道:“我是张大帅派来的间谍。”
“什么!”何笑吃了一惊,险些叫出声。
“可是我失败了,爱上了自己的猎物。”苏清低下头,勉力遮掩着心里的悲怆。“我只会害死他,但是你,也许能救他。”
何笑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见苏清嘴角划过一丝黑色的血。
“苏小姐!你怎么了?”何笑顾不得肩上的伤口,急忙伸手扶住苏清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不想……再帮他们……”苏清说话间又咳出几口黑血,眼神也开始涣散。
“那……你也犯不着死啊!”人命关天,何笑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急忙在她身上翻起解药来。
“不用找了……”苏清淡淡说道,把心底所有的遗憾聚集在唇角,抿成一个甜甜的微笑。“替我……好好照顾他……”
二十四 无间
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何笑才觉得肩膀的位置有点疼,疼的整个人都有点发懵。看着面前已经没了声息的苏清好一会儿,起身去叫门口的警卫,想了想,却在半路停了下来,又坐回了床上。
苏清死前的话总让人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刚刚事发实在太过突然,现在静下来,何笑才有时间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整件事情。
记得两人探讨对策的时候,江致远看到自己带来的日军部署图,无意中说起过两次被日本人伏击的事情,几乎就是在三不管地带的定点爆破。当时两人还奇怪如果部署图是真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安排。但如果是像苏清这样,江致远身边有了女干细的话,那两次有针对性的埋伏,就顺理成章了许多……
可如果是苏清,那第一次的时间上就出了问题。那时距离自己离开并没有很久,即便是苏清在自己离开后立刻出现,以江致远的个性,让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接触到核心信息的可能性也实在是太低了。
“能得到情报……再顺利的送出去……”何笑手摸着下唇,眼睛微微眯着看着苏清一双没有闭上的眼睛,“你一个人,根本做不到……”
叹了口气起身将套间房门轻轻锁上,从抽屉中摸出药箱,钻进洗手间,吞了两片止疼药,手口并用的简单包了包肩上的伤口。对着镜子里满头大汗的自己弯了个苦笑:“希望是你多此一举……”
办公室的套间,简单的一目了然,除了靠墙的单人床下塞了几个大大的纸箱,并没有其他可以塞下一个人的地方。
何笑叹了口气:“苏姑娘,委屈你了。”便俯下身子,将几个大大的纸箱从床下捞了出来。前几个还算顺利,最后一个看起来不怎么大的藤箱却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何笑没受伤的一只手几乎拉到脱臼才一点点将那箱子蹭出了床下。捂着手腕活动时,何笑才发现,江致远送的那个巨大的扳指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想来是刚刚拉箱子时,顺着一手的汗湿滑下了手指,自己却没有发觉。只得叹一口气,认命的钻进满是灰土的床下。
套间的光线本就不好,床下更是几乎看不见什么东西,只是隐隐有些黑色的物体轮廓,何笑只好一个个摸了过去,总算在墙角的位置摸到一个坚硬的圈状物体,用手一捡,却发现那似乎是嵌在地上的,根本拿不起来。何笑有点好奇,又仔细摸了摸,确实是有些像玉石的材质,中间足够伸进一个手指,厚度倒是比江致远送的扳指稍稍厚了些。
正当何笑好奇的推测这是个什么东西时,江致远办公室突然传来了“哗啦”一声,何笑一惊,下意识想退出床下,却忘了手指还套在那个奇怪的石圈里面,整个人用力一带,床下的地板竟然裂开一道一人宽的暗门,大量灰尘随着霉味涌了出来,何笑真真体验了一回什么叫做“灰头土脸”,呛得人不由自主的咳了起来。
“何先生在里面休息,你不会小心点吗?”王一压低了声音的责备声隐约传了过来,“在里面休息”的何先生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趴在暗门的入口看了看,这灰尘这霉味这蛛网,看起来很多年没人用过了,计算一下年头,江致远知不知道这回事都要打一个问号。
确实很多人家会挖些密道以备不时之需,就是不知道通向哪里,如果能出城的话说不定会派上用场。何笑心下一动。却只是从床下摸出扳指,拖过苏清的尸体,念了声对不起,藏进密道。接着将床下的箱子复位,处理了染血的衣物,洗了个澡,套了件江致远的衬衫,这才觉得眼皮有些发沉的厉害,想来是止疼片起了作用。
脑子里一团乱麻,然而还未来得及稍做梳理,他便斜斜倚在团成一团的被子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