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孩儿讨所有人的喜欢，又懂事又努力，可是这样的性格难免叫人心疼，总觉得他活得太累太委屈。
班主任拍拍他的肩头：“别什么事都一个人撑着，你不过是个孩子，不论遇到什么事老师都会帮助你。”
只不过是个孩子，却因为生活承受了太多无端的痛苦。
章31
病床上的妈妈显得格外瘦弱，虚弱的脸庞上带着从来没有卸下过的劳累。
抚摸着母亲的手，根根脉络清晰可见，因为生活操劳得一点也看不出昔日是多么细腻的纤纤十指。
打开窗子透透气，不知过了多久妈妈才有转醒的迹象。
“小霖？”咳嗽了两声才缓缓说，“从学校赶过来的吧，又给你添麻烦了。”
“妈您说什么呢，”永远乖巧的梁小霖端过水杯，听见妈妈沙哑的嗓音立刻一阵内疚，“最近都没好好照顾您，以后我不会再跟同学出去了。”
杨茹润润嗓子赶忙道：“怎么会呢，这段时间你开朗多了，妈妈高兴还来不及，整天跟我闷在家里我还怕你性格太内向呢。”
梁小霖不置可否的摇头，转而又娴熟的调节好点滴流速。
儿子忙碌的身影太过清瘦，杨茹心酸得要命，她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心知肚明。近来更是担心，如果有一天自己不行了留下这么无依无靠的孩子，该有多委屈他。
无可奈何的心情太沉重，气氛极其压抑的凝结在病房里。
护士进来调节点滴，看见母子二人神情有些复杂：“诊断结果过几天才能出来，一会儿请病人家属去交押金。”
杨茹面露难色：“我没什么事了可以出院吗，在这里占床位也是干等，不如我们过几天来取吧。”
“您已经是第二次突发这种状况了，大夫说了您这病情需要进一步检查，不建议您现在出院。”
梁小霖附和：“妈，上次您就没有做过全面检查，这次一定不能疏忽了，咱们晚几天出院没事的，检查一遍好对症下药。”
杨茹勉强点头。
护士拿出安排好的时间表递给梁小霖，又嘱咐了两句饮食和作息便离去。
“小霖，妈妈知道你的苦心，可是……年纪大了谁没点毛病，有些病不治也罢，你的学费千万不能耽误。”
杨茹摸摸儿子的头发，紧接着又是一阵咳嗽，几捋发丝挡在眼前，压抑得简直让梁小霖喘不过气来。
梁小霖出了病房就看见走廊里四处徘徊的大少爷，连外套都没穿冻得脸颊微红，额角却都是细密的汗珠。
“齐念……”他有点找到依靠欣喜，大概是所有无助的人本能的反应。
“总算找到你了，你别着急，你妈妈不会有事的。”齐念看起来急了半天，毫不犹豫的拉过他指尖冰凉的手。
“我怎么冷静，怎么可能没事，妈妈看上去明明一点都不好！”梁小霖紧紧攥着他的手，突然情绪失控嗓音哽咽，眼圈当即变了颜色。
齐念心疼的搂住他，面对疾病也有一点无挫，只好倾身一下一下的拍拍他的脊背温声安慰。
“现在化验结果没出来你怎么急都没用，不要吓唬自己，你好好的别乱想，冷静一点，听话啊，乖。”
“……而且你要坚强一点，你可是你母亲的依靠。”
情人温柔的关怀总让人暖心，听了这话梁小霖终于点点头：“妈妈已经醒了，我要回家一趟取钱，你能不能送我过去？”
“我有银行卡。”看见梁小霖又欲摇头赶紧说，“这个时候了你别再逞强，大不了以后你还我。”然后不容拒绝的拉他向缴费大厅走去。
急着支付押金再把妈妈送入梦乡，折腾一番后身心疲惫。
忙完后两个人并排坐在医院花园的石凳上，齐念安慰着一直愁眉不展的宝贝小霖：“别担心了，你妈妈不会有事的，过两天化验结果就出来了。”
“嗯，我知道。”跟没听见似的，清秀的眉眼还是闷闷不乐的。
齐念摸摸宝贝小霖冰凉的指尖，摘下围巾裹在他脖子上。
“看你都不会好好照顾自己，天这么冷也不知道添衣服。”
戴着暖暖的围巾梁小霖像乖顺的小动物，白色的围巾衬着他白皙的面孔愈发美丽，红唇翘着嘟囔：“你还不是一样，穿这么少大冬天的耍什么酷。”
齐念搂了搂老婆的细腰：“傻瓜，你老公身体好。”
心头阴霾去不掉，梁小霖喃喃低语：“我妈妈一直身体不好，她这么多年把我拉扯大，生活的不容易我比谁都清楚，我该报答她了，可是……”
“最近我们一直在一起我都忽略妈妈了，万一这次真的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怎么会，人都是要有自己的生活的，你母亲的事我帮你分担困难，这样才叫爱人啊。”
梁小霖眨了眨漂亮的黑眼睛，又眨了眨，最后敛起浓密的睫毛不再说话，有意无意的往齐念怀里靠了靠，触碰到温暖的体温觉得无比踏实。
两个人就这么漫无目的的依偎着，冬季也不见萧索，暖意的阳光柔柔的映照在脸上，没有压力，没有无奈，一切还都是生活的本真。
三天后梁小霖早早请了半天假独自跑到医院领化验结果，一路还在想，最近不是不太依赖齐念了，他不在身边自己竟然会不习惯。
医院里依旧几分压抑几分吵闹，轻车熟路找到主治医生办公室，半开的门里面有家属。
等了一会儿，办公室里的对话接近尾声，梁小霖凑到门口竟然听见了他母亲的名字。
“……杨茹女士的病情很急迫，一期治疗越早越好。”
“……事情发展到这里我们也很遗憾，后期希望患者配合医院。”
梁小霖错鄂的抬头，太惊讶的眼神向里面望去，主治医生和一个男人严肃谈话，只能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高大挺拔，西服整洁昂贵。
他只觉得莫名的熟悉，心底泛起几乎噩梦重现的恐惧。
“这是自然的。”男人笑了笑，“那我就先走了，我姐的病我会好好考虑的。”
医生负责的补充了一句：“我希望您作为她弟弟可以接济杨女士一下，毕竟单亲母亲带着孩子日子还是挺艰难的，而且化疗的费用并非普通家庭可以承受。”
“我这次回来就是来帮助她的，终归是姐弟，什么矛盾都没有生命重要。”男人停顿一下又说，“她儿子小时候也住过我家，是个很可爱懂事的孩子。”
梁小霖浑身血液就像被抽干了一样，冰冷的寒流浸透血管，身体摇摇欲坠。
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岁月如何时过境迁，他都忘不了这个梦魇般的男人，和他给自己烙下的永恒的伤疤。
一贯机敏聪明的梁小霖大脑空白一片，顾不得许多只想顺着走廊夺路而逃。
然而祸不单行，主治医生偏了偏头正好看见惨白着脸的孝顺男孩，于是柔着语气唤道：“小霖？”
男人短暂惊讶后也笑了下，不带丝毫温度：“小霖都长这么大了，真是越来越漂亮，眉清目秀跟小明星一样。”
五年足够让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子长成熟知心酸苦痛的清秀少年，却没在这个男人脸上留下过得痕迹。
按照年龄计算，他现在才不过30岁，却早在六年前就给了梁小霖深切的伤。
梁小霖极力沉稳下来，眼神沉静的与面前的男人对视，在主治医生奇怪的注视下才勉强道：“表叔。”
杨天茗标准微笑的看着出落得越发美好的少年，亲切的手掌就抚上肩头：“小霖就是聪明，这么多年都没忘记表叔，走，表叔带你吃饭去。”
档次不错的餐厅里空气凝结得令人窒息，一桌子的菜肴食之无味，梁小霖筷子摆在盘中一下未动。
僵硬许久才讽刺开口：“你回来有什么事吗，老爷的遗产妈已经全部放弃了，现在我们也没有财产可让你挂念的。”
“不要说的那么生份嘛，小霖，我这次抛下广东的事业来找你们是怀着诚意的。”男人燃起一只烟，道貌岸然的姿态比谁都纯熟。
做出神态自若的样子道：“小霖，这些年你和你妈妈生活很艰难吧，我想把你们接回去。”
梁小霖身体一颤，迅速道：“我很快就成年了有就业能力，并不需要您的抚养。”
这样的人最可怕，心被蚕食了却空留一副儒雅外表，连笑容都透着冷漠。
他从口袋里掏出薄薄的支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足够补贴你们暂时的需要了，算是过去的赔礼吧。”
“我们的生活过得很好不需要您，谢谢，您还是回广东安心发展事业吧。”
梁小霖冷冷的回绝，看都没看那是怎样的份额。
多少钱都不能接受，也许是义气用事了，但一旦拿了那个人的钱，就好像过去种种无非是下贱的买卖一样。
“表叔不逼你，小霖，要强的孩子谁都能理解，可是有的时候需要理智而不是逞强。”
杨天茗悠闲自得的夹着香烟道，优雅的拿起酒杯浅酌一口，投在梁小霖身上的目光更是肆无忌惮。
“我愿意帮助你和你母亲治病，手术费和专业医师都会帮你找……”男人敛容，“这些，也都是为了弥补我当年的过错。”
“你不要再说了。”梁小霖脸色愈发苍白，“你离开这里吧我们不想看到你，我有能力照顾我妈妈，不劳你费心了。”
男人嘲讽的看了看他，似笑非笑的瞅着梁小霖，从皮包里拿出一个纸袋。
“你的意思是说，凭你一个孩子打工挣来的钱可以帮你母亲治疗白血病？”
接过几张化验单时，梁小霖恍若坠入一场没有边际的地狱。
章32
梁小霖这么久以来从来没有过怎么恐惧和无助。
自己长大了，爱情降临了，生活渐渐露出希望，本来一切都在像好的方向发展，现在却留得支离破碎的一地虚幻。
这个给他带来灾难性梦魇的男人重新出现在生活里，母亲又患上了相当于宣判死刑一样的病，你要他怎么坚强冷静？
闸门打开了，他回忆起了许多刻意回避的东西。
渗入骨髓的恐惧，哭叫着的疼痛，加之身体心理永远的阴影，以及日复一日的生理侵犯。
曾经他埋怨过妈妈怨恨过生活，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接连的不幸总是接踵而至。
可是逐渐长大也逐渐能够明白妈妈身为母亲的无奈。
年轻丧偶，寄人篱下，带着年幼的孩子艰难谋生，他表叔的出现无异于莫大的希望和转机。
以为在丈夫去世后给予了自己雪中送炭的经济保障，没想到却是另有所图。
她竭力保护自己，也做到了一个母亲的最坚强，所以自己没有丝毫可以抱怨。
十几岁的梁小霖一面安慰自己一面投身现实，做一个最优秀最坚韧的男孩儿。
也是从那时开始对人性有了质疑，他不相信别人毫无目的的好，虽然总是温和待人，身上的防线却一刻不曾卸下。
这些看似冷淡的行为，其实只不过是一个没安全感的孩子的自我保护。
梁小霖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行走，明明喧闹熙攘，却觉得越来越孤单，蹲在路边缓缓摆弄着手机，给齐念播了一通电话。
现在学校还没放学，他也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小小的任性一下，好像无论怎么样齐念都会给予自己最直接的温暖。
过了好一会儿，齐念磁性的嗓音传来，梁小霖所有伪装的坚强都不复存在。
“齐念，今天放学陪陪我好不好……齐念，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他就这么蹲在路旁，红着眼圈哽咽着声音，第一次如此脆弱的暴露他人面前。
等到齐念找到红着眼睛的漂亮老婆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
“上车。”齐念停下法拉利，把苍白的跟纸一样的男孩儿塞进车里，梁小霖看上去冷静几分，只有眼睛还是红红的。
课上到一半最乖的小霖突然打来电话，透着哭腔一遍一遍叫着自己的名字，齐念莫名其妙又心疼着急。
“小霖，出什么事了……”
刚问了一句梁小霖的眼圈就更红了，蓝眼睛眨了眨只好伸手把他揽在怀里安慰的拍拍。
齐念柔声安慰：“无论什么事我都会陪你一起面对的，偶尔害怕脆弱也无所谓，难受了就哭出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或许梁小霖这一刻什么都不想要，只是需要一份依靠。
他孤单太久了，总是一个人逞强办所有事情，现在终于承受不了扑面而来的寒冷。
宝贝小霖靠在他肩上默默不语，闭着眼睛睫毛颤抖，无瑕的脸庞上缓缓滑下几滴泪珠。
哽咽了好几下才话语成句：“……齐念，我妈妈得了白血病，我该怎么办……？”
齐念愣住，没想到是这样严重的病。
“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情，我马上就长大可以让她好好享受生活了，为什么要这样……我本来拥有的就不多，为什么还要一件一件失去……”
碰到这样的不幸除了叹息谁都无可奈何，齐念只好用力将颤抖的梁小霖拥紧，清俊的面庞露出疼惜的神色。
“不会的，无论怎么我都不会让你失去，小霖，你永远有我陪着。”
似乎怕极没安全感的漂亮男孩儿不相信，齐念再一次重复：“真的，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受苦的。”
梁小霖抽泣，僵了好一会儿身子终于依偎到了齐念怀里。
他本来觉得，生命中最可怕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十六岁就像关了一扇门扉，和过去的苦痛彻底断绝。
可是没想到，这扇门的关闭分明是将他囚禁在新的痛苦里。
一想到这些就不禁头痛欲裂。
两个人不知在车里耗了多久，哭累了的梁小霖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随便带我逛逛，我不想回家。”
声音还带着哭腔，眼眶里的泪水来不及拭干。
齐念当然巴不得立刻结束这种束手无策的气氛，点头很干脆：“想去哪儿，不如带你去兜风？”
梁小霖微微点头，法拉利提速驶向高速。
七点多钟路灯全开，星火一样点亮天阙，晚高峰出城方向畅通无比，冬季的寒风在车窗外吹动，荡起空气中凛冽的寒意。
时间一点点流逝，丝毫不觉得那是刻画在人身上的伤痕。
齐念漫无边际的和梁小霖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120脉的车速围绕环型高速一圈也不过一个小时不到。
高级音响里奏响的是一支老旧的曲子，琴声悠扬婉转，悲伤得叫人浸没心扉。
“不喜欢就换一首吧。”看着梁小霖越来越颦起的眉宇不禁道。
梁小霖撑起下巴淡淡的道：“我也会弹这首曲子，过去在表叔家学过。”
“今天我又碰见表叔了。”
随即嘲讽的笑了一下：“你知道我十岁以前很长时间是跟表叔度过的吗，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段经历。”
齐念瞥见他与往常完全不同的冷淡脆弱，诧异而安静的等待着梁小霖的叙述。
车窗外闪过丛丛树影，橘色灯光铺成的道路上望不到边际，梁小霖精致的眉眼轻轻闭阖。
“……我年幼时家里突遇变故，父亲死亡母亲带我投奔远房表叔，我当时才七岁，傻傻的很信任温柔的叔叔。”
“当时我很少知道母亲的处境，一点也不懂得一个女人如何带着儿子在别人家委屈求全，她付出了一个女人能给予的所有自尊来保护我，可是在我九岁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