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凤陌南眸心寒光一带,低声道:“他跑了多久?”
目中划过惊愕,水凝霎时抬眸:“公子如何得知?”
“莫要让我再问第二遍!”凤陌南沉声喝斥道,声音冷冽如斯,冰寒剔骨,竟夹杂着怒意。水凝从未见过凤陌南如此震怒的模样,急道:“半个时辰之前,自后山小径逃出,我已派人循着脚步追踪,但到了仙踪林脚印却凭空消失了,人影也未见到半分。”
凤陌南冷哼一声:“凭空消失?若常人自密甬暗道逃出至仙踪林需一盏茶的时间,可他一个瞎子竟然也能逃过,”眸中登时寒光绽放,一道利刃般阴冷精光直刺水凝眸心,“府内定然有女干细!”
水凝心下一惊,眼神恍飘不敢接下那双怒刃寒眸:“许是他蓄谋已久,将甬道密林的方位时辰谋定,待到……”
“燕九!封城!”凤陌南启声打断:“通知府尹包围仙踪林所有出口,城内凡是有双目失明的男子,一律格杀勿论!”
“是,公子。”黑暗中响起一道响亮的回应。
水凝慌忙起身,疾步退出一显阁,步履急促,不知是否是心中慌乱急于逃离。
夜月深沉掩映不住城内杀意浓烈的血腥之气,城内漆黑如墨,只有隐隐急促的脚步声在交错的街道间响起,打破暗夜的静寂。一个个浓黑的影子恍若一张铺开的天罗地网,搜寻着城内各个角落。
席依所处此城名为凤城,座落于乾国西南方一个名叫西川的地方,凤陌南能驻守西川缘于凤家祖上修行一种惑术,此术幽惑迷心,可于无形之中幻影他人心智,使其丢失意志,即便定力再强,再坚韧之人,一旦中了凤家惑术,便如失魂落魄一般,形同傀儡。凤城依山傍水,良田万亩,景气宜人,可藏兵、可攻守,实乃天下至宝之城,兵家必夺之地。乾国国君自傲骄满,狂妄无比,意欲得此宝地,便挥军百万前往凤城,凤城百姓惶恐不安,人人自危,自得知之日起便纷纷到凤府前哀求凤家能保全全城百姓,免遭流离失所、战乱之祸。凤家得知此事,于兵至之日大开城门,凤陌南的祖父凤如声和父亲凤从洺双双施展惑术,无论战前将军如何布局却奈何不得凤陌南父亲那双厉鹰般的眼睛,眸中深瞳无限放大,影印在心间,瞳中似烟如雾幻化成虚无缥缈的氤氲之气,迷漫双眸,那铺天盖地的暮钟声,恍若梵音将成千百万的军队化作老僧入定。
刹那间,凤如声盯住将军身旁那个甲胄缚身的娇小身影,暗暗加重音惑,催动内力,惑乱那名心智较弱的女子,待到控制其心神,促其挥动鞘中宝剑,砍下了将军的头颅,那女子血溅全身而不知,目光呆滞、空洞茫然缓缓策马前行,行至凤如声身前,机械翻身下马,双膝跪地,将血染头颅双手奉送,百万军师入驻凤城。乾国国君后知此事竟于大殿之上,满朝文武之前吐血昏厥,三日后太后颁布旨意行招安之策,昭告天下太后认凤如声为异姓兄弟,纳入皇族后裔族谱,为保边境国泰民安,世代驻守西川。
旨意一出,饶是凤如声也暗自赞叹太后行事缜密果断,原本乾国以一国之势起兵夺城,民心自在凤家,但是此战兵不血刃,凤家轻松拥兵百万,怕是挥师踏平中原,也无人可阻其势,可这圣旨一下,恩典一给,便是想夺取江山恐怕也出师无名了。凤如声冷笑了一声,狠厉瞪了一眼传旨的两个小太监,随后一拂袖袍,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小太监心中惊骇不已,双手捧着圣旨,瑟瑟发抖,眼神不断轻瞄凤从洺,不知所措。凤从洺慢步行至小太监身前,轻轻拿起绣龙描金的圣旨,展开细读一番后轻笑了一下,绕过小太监,径自走出殿室,轻撩前襟缓步走下台阶,于口中慢慢吐出一个杀字。
一道寒芒夹带耀金色光自天而下,划过小太监眼前,小太监瞬间愣怔,未等求饶便身子一软,跌跪于青石地面,双眸震惊,身首异处。凤从洺手握圣旨,负手从容漫步九曲回廊,淡看身影浅映湖面,唇边浮起一丝笑意,略抬手臂将圣旨悬于湖面之上,指间微动,圣旨坠落湖底,湖中嬉戏的鱼群疑有落食,纷然逐去,惹得凤从洺畅然大笑。
自此后乾国对凤城恩宠不断,天下无人敢轻视凤家、轻视凤城、轻视西川,因为单凭一个凤字,其锋芒无人敢直视!而凤陌南,做为凤从洺唯一的儿子,自打出生便拥有了一个名震天下的称呼:西川凤少!若能嫁给凤少便坐拥与朝廷抗衡的实力和财力,权势这个词,实在诱惑人心,试问天下政客,何人不想取之入怀?
奈何七年前,凤从洺不知因何事突发身亡,凤陌南不仅动用万千银两和人力从天山之上取寒冰床镇住尸首,还向天下昭告,若不能查出凶手为父报仇,此生不娶。一时间江湖动荡不安,更有几个门派和财阀惨遭灭门,人们纷纷怀疑此系凤陌南所为,却无人敢去西川申辩理论,只道牙关需紧闭,自扫门前雪。
第七章:逃之夭夭
城外那片仙踪林出自蛇蟠阵赞,此阵竹林为兵,风为蛇蟠,附天成形,势能围绕,性能屈伸。四奇之中,与虎为邻,后变常山,首尾相困,若是寻常人不慎入内,不知解法,必将葬身林中,即便侥幸逃脱,林边埋伏的细密暗器也会夺其性命,可谓一旦入林必死无疑。
四周火把星星点点,密密丛丛,宛如火蛇游戏林间,凤城知府毕恭毕敬的站在凤陌南身后。
凤陌南负手立于人前,静看眼前墨绿色夜朦密林,缓缓闭上眼睛,倾听瑟瑟作响的竹叶声。雪色狐裘披风随风轻动,冷峻孤傲。
片刻后,凤陌南淡淡道:“府尹。”
身子一哆嗦,府尹躬身上前:“老奴在,公子吩咐。”
“十日。”料峭春风轻拂凤陌南墨色青丝,浓黑的眼瞳中透射出一道玩味寒光,“十日之内,封死这仙踪林,白昼无休!若是有一只老鼠逃离……连带你头上这颗,贵府一共两百二十一颗人头,我说的可有差错?”
眸中惊骇万分,府尹手脚冰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公子放心,别说是老鼠,就连只蚂蚁都逃不出这仙踪密林!”
凤陌南无声冷笑,淡声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夜凉似冰,寒气逼人,硬生生压在府尹背上,如千斤鼎沉,府尹不停叩首,嘴中喋喋不休着承诺,凤陌南冷眼扫过,神情似是不屑一般,脚步从容,漫然离去,燕九和雾十紧步跟上,只有那府尹后知后觉,依旧喃喃自语,跪地磕头。
席依倚靠在榻上,右手支头,困意袭身,不停的打着瞌睡,原本她是想等凤陌南回府再睡,然而等着等着竟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一个暗影悄然无声的来到一显阁,自那内室帐前左右四下细看了番,随后掩下脚步声走到席依身前,轻声道:“姑娘,姑娘醒醒。”
席依倦怠万分,依稀听见叫喊声,便睁开惺忪睡眼,支吾道:“嗯?”
趁此时机,那身影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瓷白瓶放置在席依鼻下,一股浓烈刺激的辛辣味道霎时冲入鼻腔。
席依经受不住这让人作呕的气味,猛劲的咳嗽起来,边咳边呕,实在是痛苦至极。
待到平复下来,席依边抹眼泪边怒骂道:“靠!这是什么鬼东西?你是谁?”
“姑娘别急,请先听我说,我叫水凝,方才姑娘见过的。”
席依抬眸望去,细细辨析那女子的眉眼,仿佛却是跪在门口的那名女子:“你来这里做什么?凤陌南叫你来的?”
水凝无奈一笑:“看来凤陌南对你也施了惑术。”
席依眉微拧:“惑术?你什么意思?”
“凤家自凤陌南祖父开始便修行惑术,一种迷惑人心智的法术,这个青瓷瓶里装的是可破惑术的药膏,不过只能解一时,对付不了一世。凤陌南跟姑娘接触时日尚短,姑娘还未沉迷其中,这也算是幸事。”
“我凭什么相信你?”
水凝轻轻一笑:“姑娘可以回想这几日是否满心满眼都是凤陌南,是否经常神智恍惚,是否时不时痴痴愣神,水凝还想问问姑娘,姑娘以前可是如此性情之人?”
猛然间惊醒,席依眸心一道精光锁住水凝眼眸,一幕幕回放着入住一显阁后自己的行事,痴然的眼神,惑乱的神智,当初那种茫然迷失的感觉顿时浮漫心间,原来这一切都是幻觉!唇间轻抿,席依心下冷哼自嘲,想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被凤陌南玩弄于股掌之间。
水凝看着席依,知其心中明了,便继续说道:“姑娘,此处不宜久留,这瓶药膏姑娘可留着备用,凤家这棵树太深太邪,姑娘要是相信我,可以离开西川,前往中原,去乾国的上京城寻找顾家七少,不论姑娘想要做何事,找何人,顾家七少都是最佳人选。”
席依深望着水凝,想要从其眸中探出一丝阴谋,却惊讶发现,她眼中透出的坚定让人无法质疑,心中急速思量,面色却沉静:“我想要知道你的目的。”
“不瞒姑娘,我是七少的人,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救出被凤陌南迷惑的女子,两年前我来到凤府,原本想要解救那些受困女子,谁曾想竟被凤陌南囚禁在此。”
席依淡淡一笑,嘲讽道:“这样拙劣的谎言,你认为可以骗到我?”
水凝欣赏的看着席依,清笑道:“姑娘果然是个聪慧的女子,若是等姑娘找到七少时水凝还活着,水凝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现下时间紧迫,还请姑娘速下决断。”
席依沉默片刻后侧头望向幔帐纱帘后,轻声唤道:“小东西,出来!”
那溟兽不知跑到何处去了,席依等了一会儿不见其踪影,便起身收好手机和青瓷白瓶,又拿了些金钗以备换取银钱。
一切收拾妥当后,席依跟随水凝悄声离开一显阁。一路走过,席依四下张望,心中诧异,不知为何这府上竟没有侍卫,甚至连婢女都不见踪迹。水凝每每行至转弯处便停下脚步,小心翼翼探察一番,席依亦步亦趋紧随其后。不走不知府园竟大到如此恐怖的地步,席依揉了揉双膝,在心中感慨道。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席依跟随水凝来到了后院一处院门口。
高耸的围墙于暗夜之下望去,隐隐有刺天之象,院门四周干净整洁,似是有人常常打扫。席依敛步上前,定睛一看,那门高约一丈,竟被一道锈迹斑斑大如手掌的铁锁锁了个结实。未等席依张口问,水凝俯下身子自那门底边缘处暗自摸索,素白纤指轻柔仔细的触摸着苍老厚重的木门,沿着门边徐徐摸过,水凝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突然间唇边划过一道弧线,睁开双眸,用指甲轻抠突起,几息后从那门底处抠出一柄钥匙,水凝将其紧握手中,仰头冲席依挥了挥,无声淡笑。
席依心底一松,勉强笑了笑,当初是自己要求凤陌南收留,如今竟然落得瞒着他逃走,这算什么。席依侧头望了望身后青石小路,不知道那只该死的小东西到哪里撒野去了。
钥匙插入锈色锁眼中,水凝轻轻转动几下,只听得咔嚓一声,铁锁应声而开。
“水凝。”席依轻咬了一下嘴唇,面色踌躇,“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事情,太顺利了。”
水凝将锁抽出,回身道:“凤陌南现在忙着在仙踪林搜寻瞎子,放心吧,他分身乏术。”
席依疑声道:“那个瞎子是你放的?”
水凝将锁丢弃在墙壁边的草地上,拍了拍手掌上的铁锈:“是我放的,为了救你出去,必须要放走瞎子,转移凤陌南的注意力。”
“那瞎子是何人?”
“是一个极为神秘的人,绰号叫鬼眼,我也是用了一年的时间,小心打听,暗自查寻才知道的,谁都不知道他的真名,因生的一双似鬼如魂的眼睛而得名。鬼眼已经失踪进十年了,不曾想被囚禁在凤府。”
说罢,水凝示意席依抬手拉起厚重木门上的铁环,席依照着水凝的样子,奋力去拉那个沉重厚实的漆黑木门。许是此门年老失修,拉的时候竟咯吱咯吱的发出刺耳响声,惊起墙外无数鸟群。水凝心下一惊,忙道:“声音过响,我们只拉开一道一人宽的缝隙足以。”
席依点头道:“好。”
开门声在静寂幽深的夜里显得格外明显,席依眼皮一阵猛跳,心中不安之意逐渐增强,究竟是离开凤府心中不安,还是被凤陌南发现后抓回凤府的不安,她也说不清楚,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好不容易将门拉开一臂多宽,两人放下手中铁环,轻喘着气,稍作休息。
水凝自怀中掏出一个雪玉令牌,交给席依:“这个东西,姑娘拿着,若是离开后没有了盘缠,自任何一个典当铺都可取银两。便是碰上歹人,将令牌示下也可安保性命无忧。”
席依接过莹白色玉牌,循着那条红色锦线,将其套在脖子上,随后塞进中衣里,带起一阵冰寒之气。水凝待席依收好令牌便只身挤出门外,未等水凝打手势,席依便紧随其后,自那半米宽的门缝中挤了过去。
沧凉黑夜,如墨似漆,四周清净如水,春寒肃风扑面吹过,仅仅只是吹过而已,但水凝和席依周身的温暖却恍若流逝,全身皆被冻入冰底,这一切只因面前站立一人,白色狐裘披风护身,眸中星亮如辰,一脸平静的看着她们。
那种静,仿佛是在等待,是等待她们的到来还是等待她们的解释,席依不清楚,亦不敢张口问,垂下眼眸,避开他的眼睛,看到这一幕,凤陌南的心是否如他的白裘一般冷、一般凉。席依心底暗自苦笑,这种感觉怎么有些许背叛的意味。
正在席依不知该如何时,凤陌南唇边泛起温柔浅笑:“晟音,这么晚了出来怎么也不多加些衣服?”
眉间倏地一蹙,席依心头莫名的一酸。
凤陌南淡看了一眼席依静秀侧颜后,将目光一掠,深深刺向水凝眸心,缓缓启声道:“水凝。”这一声说的在席依耳里极缓极慢,极轻极淡,但在水凝心底确如万丈巨浪高声啸过一般,重重击打在灵魂中最脆弱的部分。眼中空洞茫然无依,思绪游离世外,水凝轻轻俯身蹲下,自棉靴中取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身子无力一歪,跪倒在地。
凤陌南没有去理会席依眼中的惊愕,因为他知道,席依肯跟着水凝走便已经明白了凤家的惑术。心中默念咒文,虽口中无声,却句句字字重击在水凝耳边。水凝毫无意识的握紧匕首,高抬至头顶,欲要狠狠刺进腹中。
眼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席依立刻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镇定的从怀中掏出那个青瓷白瓶,迅速放在水凝鼻下。
凤陌南看着席依的举动,眼睛一眯,一道异样寒光自眸底隐射,待看到水凝眼底的清明时,凤陌南心间一动,加大了咒文的默念语速和力度,那暮钟一声比一声巨大、沉重,如电闪雷鸣轰在头顶,席依眼睁睁看着水凝眼中一秒钟的明澈化为空茫的同时,那匕首狠厉刺下。
噗嗤的一声闷响,血溅满地,染透了水凝身上那件湖绿色衣裙,人血腥气极重,淡浮在空中,席依每一呼吸便觉得心头滞缓,方要说话却看见水凝无觉无痛的将匕首拔出,再次高抬至空中。
第八章:决心北上
“够了!”席依实在忍无可忍,大声喝斥道:“要走要留都是我的主意,你何必跟一个婢女计较!难道你要置她于死地吗!”
凤陌南轻柔望着席依,眸中温柔于那暗夜中清晰可辨:“夜已深沉,若是要走,待明日我为你安排好住宿行程再走,可好?”
依然不变的温润,不知是宠溺还是央求,不管怎样,那含带感情的温暖音色着实敲进了席依心底。
“我主意已定,今晚便离开。”席依心头不舒服,缓抬眼眸,假装随意的瞥了一眼凤陌南后将目光扫向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