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抿唇,将装有福尔马林溶液的罐子收进物证袋:
“死者身份确认了?”
“刚跟他导员联系过。”廖铭用下颌指指那个可怜的男孩,“他叫陶汜,青师大日语系,大三的。”
裴郁默默无言,说不上来是恻然还是悲悯。
几名死者都在二十岁左右,既摆脱了学业压力,又没迎来就业压力,可以说正处在一生当中的黄金时代,如花似玉的年纪,就这样猝然陨落,不能说不可惜。
“一会儿我们走一趟师大。”廖铭问他,“你去吗?”
他毫不犹豫应一声,收拾箱子的速度,也肉眼可见地加快起来。
————
通过辅导员老师的沟通,廖铭很快便找到了死者陶汜生前的几位舍友,向对方简单打听一些情况。
他们在教学楼下碰面,一边说,一边朝宿舍楼走去。
几个男生告诉他们,陶汜昨天下午下课之后,从宿舍出去,走时打扮得花枝招展,号称要去约会,一去便没再回来。
大家都以为他又搞定了哪个肤白貌美的追求对象,毕竟这种事从前也常发生,就都没放在心上,直到今天早上听说附近工地发生命案,又联系不上陶汜,才赶紧报告了老师。
至于金钱方面,几个人异口同声表示,前几天陶汜确实找他们借过点钱,但都是千儿八百,数目不大,也没人问他要去做什么。
裴郁跟在他们身后,听着廖铭的问话。一行人走过一幢挂着“社团活动中心”牌子的小楼时,他忽然被墙面上贴的一排海报,吸引了注意力。
他驻足,凝神细看,发现那是“校园歌手大赛”活动的宣传海报,其中一张被人用笔勾勾画画,写下许多留言,画了不少爱心图案的,正是陶汜的照片。
豆花儿也发现了这张海报,轻呼一声,忙让廖铭来看。
“哦,那是前一段时间学校的活动,上周刚结束。”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主动解释道。
“这个陶汜的人气好高啊。”裴郁听见豆花儿感叹,“他是第一名吗?”
“那倒不是。”另一个男生应道,“他在学校……本来就知名度挺高的,喜欢他的妹子挺多,参加完比赛,就更多了。”
裴郁眸光一闪,难得开口追问:
“学校有没有表白墙之类的地方?”
男生一怔:
“好像……没有吧?你们听说过吗?”
被问到的几个同伴也都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那看来,这些海报就是学生们表达支持的场所了,裴郁想。
他沉吟一下,反手指指墙上光芒四射的陶汜:
“他有没有,最近新交的女朋友?”
“最近?”几个男生想了想,不是很笃定地道,“可能吧,我们还真不太清楚,他撩的人太多了,都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果然,裴郁暗忖,又是一只流连花丛的花蝴蝶。
“如果是男朋友呢?有可能吗?”他听到廖铭谨慎地问。
此话一出,几个男生互相看了看,挤挤眼睛,脸上浮现出一种不知是调侃还是讥讽的笑容:
“倒也不是不可能,他看上去……好像也不是很直?”
另外几个人附和着,表示赞同。
裴郁接收到廖铭投来的凝重目光,略略颔首致意。
三名死者的基本情况高度相似,凶手的目标类型十分明确,就看这次的监控视频,能不能助他们一臂之力了。
————
正如裴郁所料想那样,对楼盘监控的筛查,虽然同样吃力,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一队办公室长桌上的电脑屏幕,还在播放着无声的视频画面。他坐在豆花儿旁边,正看后者在小本本上唰唰地记录,廖铭就拖着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无精打采地,从门口走进来:
“有发现吗?”
“必须有!”豆花儿放下笔,打个响指,又伸手去拉视频进度条,一脸洋洋得意的神色,“发现还不少呢。裴哥,给廖队展示咱们的成果!”
裴郁无意配合他亢奋的情绪,只淡淡阐述:
“摄像头只能拍到大楼拐角,发现尸体的大楼后方拍不到,但好处是,清晰度有一定保证。”
廖铭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这是近一个星期的监控。”他说,“死者一个星期内,在这个地方,总共出现了两次,一次是案发三天前的晚上十点半,另一次,就是案发当晚,十一点左右。”
屏幕上画面切换,出现了陶汜和一个年轻女孩并肩而行的身影,女孩个子很高,扎双马尾,身形纤瘦,穿一身制服小裙,由于背对探头,看不见长相,只能看到她依偎在陶汜身边,行迹亲昵。
“这是死者第一次现身,时间是案发三天前。”裴郁指向女孩修长脖子上佩戴的黑色颈链,“这个女孩……”
后半句无需说出口,廖铭的神情告诉他,自己想起来了,这个女孩与第一起柳旭飞被害案件当中,宾馆门口监控视频中出现过的高个子女生,十分相似。
“另外,这里。”他又指向那女孩脚踝处,隐约能看见一团模糊不清的图案,“像是纹身。”
“能看清吗?”廖铭眯起眼睛,试图仔细辨认。
“不行,我们试过了,分辨率不够。”豆花儿终于稍稍沮丧了一些。
裴郁也点头认同,望着屏幕上的昏暗光线里,陶汜和那女孩一起走向楼后,消失不见。
约莫半小时后,陶汜一个人从大楼后方拐出来,却是垂头丧气,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而那个女孩,却自始至终,没有再出现。
第194章 你有经验,你上
“那天勘查现场,我记得大楼后面,不是死胡同。”
廖铭视线落在监控画面上,微微凝眉道。
“嗯。”裴郁应一声,“死者选择原路返回,大概是因为离学校近。”
他一扬手,示意豆花儿切换下一个画面:
“这是案发当晚。”
视频显示,十点五十五分,陶汜一个人来到这里,穿着他们现场勘查时见到的那身衣物,拐进楼后,就此消失,没有再出来过。
这个时间,与裴郁推测的死亡时间基本吻合。
他略略垂下眼眸,掩住眼底一点带有遗憾意味的萧瑟。
这个叫陶汜的男孩并不知道,他走进去的,是自己的埋骨之地。
荒凉无人的画面保持了很久,豆花儿将进度条拉到一个小时之后,监控里出现了另外一个陌生男子,从大楼后方拐出来。
那人口罩帽子捂得严实,看不清容貌,左顾右盼,双手插兜,动作略显鬼鬼祟祟,一路溜走,没有多做停留。
裴郁用下颌指指他:
“他应该就是凶手。”
那男子看上去二十多岁,身高体型,包括走路姿态与步距,都与他根据足印所测算的体貌特征大致相当。
“怎么样,廖队,我们成果不小吧?”豆花儿又打个响指,昂首挺胸,“把凶手的真身都揪出来了。”
廖铭的眉宇间,却并不见多少喜色:
“只靠视频里的特征,还是不能锁定嫌疑人的范围,只能广撒网了。”
裴郁朝他们勾勾手指,示意他们仔细看,又把进度条拉了拉,反复几次,才定格在那个年轻人迅速抬手,扶了扶鸭舌帽檐的画面上,放大,再放大。
“注意这里。”他指着那人扶帽子的手,“嫌疑人左手中指,第一指节缺失,应当是个重要特征。从断口状态来看,不是新近造成的。”
“裴哥,你眼神真好使!”豆花儿低声惊叹道,“是不是瞒着我们,偷偷用什么保护眼睛的秘方了?快给我介绍介绍。”
裴郁轻嗤一声,不予理会。
——哪有什么保护眼睛的秘方,他不过就是比他们,多喝了几碗枸杞石斛鲫鱼汤而已。
有了指节缺失这个直接特征,排查起来就方便许多。他看到廖铭明显松了口气,终于肯拉过一张椅子来坐下,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身形。
“曹局又教育你了?”他想起方才廖铭进门时,正是从曹局办公室方向来。
“何止教育,差点儿暴跳如雷。”廖铭伸手按一按眉心,显得十分疲惫,“曹局行伍出身,脾气难免火爆。这次案件手段残忍恶劣,一个月之内死了仨,还都是学生,他不上火才怪。”
裴郁淡淡应道:
“他骂你是发泄,不是针对,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廖铭用力捏着眉头,指下皮肤泛出浅淡的红,“曹局已经拍了桌子,决不允许再有学生出事。他这么一拍,压力都转移到我头上来了。有时候,我还真羡慕你们这些幕后的技术人员,不用直面上层。”
“行了。”裴郁睨他一眼,环起双臂,“哪次不是我们技术人员陪你一块冲锋在前。”
“就是就是!”豆花儿也在一边附和,“廖队,你还是快点下决定,下一步,咱们往哪儿查呀?之前查他们的聊天记录,眼睛都给我干瞎了,还是一团乱麻,没有头绪。”
裴郁看到廖铭又捏了会儿眉心,放开手时,印堂处留下一点血脉瘀滞的紫红:
“缩小范围,往同性恋者作案的方向查。”
说着,廖铭又吩咐豆花儿,把屏幕上嫌疑人的影像打成照片:
“他们一般会有自己的圈子。身高,体重,体型,还有左手中指第一指节缺失,带着这几个特征,先上圈内了解情况。”
裴郁和豆花儿齐齐看向他,豆花儿试探着问道:
“廖队,你说的圈内是……”
“我也不了解这个圈子。”廖铭说,“得派个人做主导。”
话音刚落,廖铭又和豆花儿,齐齐看向裴郁。
“……”裴郁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抗拒,“让豆花儿去。”
“别闹,裴哥。”豆花儿忙道,“我恐同。”
裴郁还试图说些什么,廖铭一摆手,冲他扬扬下颌:
“你有经验,你上。”
“……”裴郁一时语塞。
“另外,”廖铭想起什么似地,叮嘱他道,“叫上小何侦探帮个忙,他混江湖的,人脉杂,路子广,消息灵,会是你的好帮手。”
裴郁薄唇抿成一条线,瞥见豆花儿向自己投来的目光,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微笑欠揍。
————
“真是没想到,还能和小裴哥哥一起来这种地方。”
沈行琛朝他莞尔一笑,眼眸里烂漫的天真之外,还流转几分勾人的魅惑。
裴郁略略抬眸,看一眼酒吧门口闪烁的霓虹灯牌,写着“倦游郎”三个大字,华光璀璨,在暗夜的巷子里十分扎眼。
来前儿沈行琛告诉他,这是一家在望海市颇负盛名的gay吧,寻觅猎物的,约会调情的,休闲放松的,来来往往,不一而足。
他把嫌疑人的影像和体貌特征拿给沈行琛看时,望着对方低垂眼睫,认真记忆的专注神态,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把“那你是哪一种”问出口。
是哪一种都好,他想,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意料之外地,沈行琛并没有对那位嫌疑人发表什么看法,倒是不经意地问了问他,关于那个戴颈链的年轻女孩,是否有新发现。
他略感诧异的念头也只一闪而过,随即,便将监控画面里女孩脚踝处那团模糊不清,疑似纹身的图案指给对方看。
当时沈行琛瞅着那片图案,眉梢蹙起,轻抚耳垂,依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可惜,思考半晌,还是没能得出什么结论。眼瞅着沈行琛精致五官在小脸上挤成一团,似乎头疼欲裂的样子,裴郁立刻关掉画面,阻止他再想下去。
等到夜幕降临,望海市的夜生活拉开帷幕,沈行琛便拉着他,来到这家“倦游郎”,打算从这里开始进行暗访。
裴郁对这种风月场所,一无阅历,二无兴趣,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应付不来,只面无表情地跟在对方身后,像个被迫营业的牵线木偶。
“江老板!”他看见沈行琛轻松地向吧台后面的调酒师打个招呼,仿佛早已驾轻就熟。
“帮我哥调一杯桂花马提尼。”沈行琛回手一指他,不由分说替他做了决定,又靠过来朝他低声笑道,“你放心喝,一会儿我开车。”
年轻的调酒师黑发黑眼,眉目冷峻,身影在室内略显昏暗的光线里半明半昧,略一点头,又示意沈行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