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同时进入县门,前方只有一条街,许羿不远不近地走在他们身后。
车辕传出磨地声,马车突然停了,这帮人堵在路中间,许羿调转脚尖,侧身往旁边绕去。
巷子口出现一具干尸,他早就见怪不怪了。
和他最开始来此地一样,这伙人被眼下场面吓了一跳。
“大哥,咱们最近是气运不顺吗,怎么总能遇到死人?”那个戴着草帽的车夫说道。
他声音不小,许羿听见后脚步一顿。
草帽看上去胆子很大,往尸体那细细看了几眼,啧声说:“稀奇了,死状还挺像……”
许羿耳朵动了动,视线不自主地往他们那边看去,前面马上坐的领头人好似对草帽低声斥责了什么,草帽讪笑着不再吭声。
他站在原地,眉宇间浮现一丝疑惑。
“几位大哥。”许羿笑着走上前拱手道:“在下敢问,之前几位可也曾见过这样的尸体?”
西域人长相大多粗犷深邃,冷不丁遇见个长相这么漂亮的男人有些稀奇,草帽惊讶地看着眼前人,“是啊小兄弟,你有什么事?”
“在下想问,几位之前遇见尸体的时候是在哪?”
领头人闻言皱起眉,许羿见状摆手说:“这位大哥别误会,清平县这种案子有好几起,我有个亲戚就是这么死的。”
“在下想查明真凶,还望几位能帮个忙。”
领头人没说话,草帽见状“啧”了一声,“我说大哥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他跳下车,揽着许羿肩走到不远处,低声说:“我们这一路走来,对你们中原武林中的事也听说些许,我大哥之前被武林人士截过道,沾边的事儿和人向来没什么好态度,你别介意。”
“当然不会。”许羿笑道:“还望这位大哥能给在下解惑。”
草帽摸着下巴细细回想起来,片刻后开口。
“挺久了,怎么也有一个半月了。”
一个半月?
许羿心下一动。
草帽继续说:“我们是做丝绸生意的,那会儿刚从潘阳城进货,官道上遇见的尸体。”
他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有些不忍,“那死相,脖子都咬断了,也不知被什么玩意攻击了,还是个女子。”
许羿皱起眉。
除魔大会后,江湖上对这件怪案已经无人不晓,如若这样,这一起怎会一点儿风声没有。
草帽十分健谈,此后又拉着许羿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等商队那边来人催促,才就此拜别。
等这些人走后,许羿低头兀自思索。
若对方所说是真,那么潘阳城才是怪案最初发生地点,被幕后之人隐去风声。
潘阳城。
许羿眉心一跳。
这是个蕃昌大城,与清平县相隔数州,地广人稀,众多武林门派在其周围,包括谢安所在的昆仑。
他缓缓前行,没待理清思绪,前方又传来一阵杂乱声。
和刚进县门时不同,那边此时聚集着不少人,借着身高优势,许羿看到衙门口的石壁上,贴着一张通缉令。
画得不咋地,但从那熟悉的神态中,他还是能认出此人是楚玄离。
现在无论是江湖还是官府,都已认定对方就是凶手。
毕竟回元功法只有魔教有,天麓山又和清平县离得近。
赤裸裸的嫁祸。
看着那张画像,许羿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楚玄离的脸。
面无表情,总喜欢垂眼看人。
随便一想就能想明白,对方根本不会去解释。
若不是教中人出事,他也不会想到去查。
不管怎么说,身为教主,还是挺有责任心的。
许羿默默心想。
没过多久,他突然反应过来,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他好像总能从边边角角中抠出对方身上的几丝优点。
……
毕竟是任务对象,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讨厌对方。
他知道自己是个心态很好的人。
许羿摇了摇头,抛去心里那点微妙感觉,转身原路返回。
任务点才是最重要的。
怪案的线索得来全不费工夫,眼下他已没必要待在清平县。
回元功法的缺陷他很清楚,最早发生在潘阳城的那起,一定可以找出什么。
第32章
半个月后,潘阳城。
傍晚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滴滴答答地落在油纸伞上,声音尤为清晰。
氤氲的雨幕中,许羿一手执伞,一手持拂尘,行走在晚市的街道,伞举得很低,行人只能看见一截白皙光洁的下巴。
潘阳城地处边关,往来商路四通八达,这会儿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灯火通明,十里长街,小贩吆喝声不断,他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独特的身形气质引来四周频频侧目。
没过多久,雨停了,许羿收起伞,露出一双泛着青黑色的眼底,神情恹恹。
周围打量他的目光皆是一顿。
长相好是好,就是一副短命相。
路人百姓接连摇起头,不再逗留。
许羿没工夫在意四周的嗟叹,现在的他只想找个客栈好好休息。
他已经五天五夜没合眼了。
潘阳城和清平县,在中原版图最北和最南,横跨数城,许羿连夜赶路,硬是把一个月的路程缩短一半。
这架势,看得106都感动了。
【我之前误会你了宿主。】
因为许羿时不时的屏蔽和见缝插针的讽刺,他们关系一直不好,在这一刻,106决定不计前嫌。
不管怎么说,努力做任务赚积分的就是好宿主!
奈何许羿并不领情,开口依然是熟悉的嫌弃。
“若你稍微有点用,我也不必这样。”
【……】
拂尘上沾了些雨水,许羿抖了抖满是尘土的道袍,之前雨下得很大,下半身已经完全湿透,黏在腿上十分不舒服。
手伸进宽大袖口,他仔细摸索,勉强找出一粒碎银。
他这般不要命地赶路,除了任务,还有个原因就是没钱。
除去路费,他没有多余银两花在住宿上。
趿拉着已经磨破的草鞋,许羿吸了吸鼻子,倍感心酸。
他盯着手掌心,再抬头看向前方高屋红顶的大客栈,里面人满为患,除了来往客商,还有许多携带刀剑的江湖客,衣着打扮看起来没一个缺钱的。
许羿复又捻起掌心碎银,微笑着想:住得起吗,那必然是住不起。
他在原地沉默了会儿,果断转身,寻找别的下榻之处。
重新归于人流,街道两边店铺林立,青石瓦上统一挂着红灯笼,暖光映在来往行人侃侃而谈的脸上,场面热闹繁华,是他从未见过的盛世灯火。
许羿心下感叹,同时也意识到他这个阶层,是不可以在这条街消费的。
前方街口,他调转方向,往人少的街道走去。
一束突兀的目光朝他的方向看来,许羿神色微动,顿住脚步回头。
晚风卷起几片落叶,一颗小石子磕磕绊绊地往他脚边滚来,繁闹的街市上,百姓目不斜视,从他身边径直路过。
许羿眉宇间浮现一丝疑惑,后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熬夜熬太多,变得有些神经质。
潘阳城很大,许羿人生地不熟,在酒巷中七拐八拐,直到快宵禁,才找到一家地处偏僻,看着有些简陋的小客栈。
“又没房了?”许羿愣了愣。
此前他几乎跑遍整个城东,问过的地方不是太贵就是没房,此处再不行他就只能露宿街头。
掌柜朝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抱歉啊客官,这段时间外地来客多,我们这儿两天前就满了,您可以去主城的梨花街看看。”
许羿扯了扯嘴角,他刚从那边过来。
他偏头看向窗栏,漆黑的暮色中,一群飞虫围绕在唯一的亮处,乱成一团,看得人心浮气躁。
许羿面无表情地抬手打死一只蚊子,回头冲掌柜笑道:“不知掌柜能否让在下在这大堂留宿一晚。”
这会儿已快三更,大堂没什么人,在这趴着将就一夜也比出去吹冷风喂蚊子强。
掌柜为人和善,刚要点头答应,门口就突然传来道年轻的声音。
“道长若是没地方住,可以去我姑母那儿。”一个堪堪到许羿肩膀的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我姑母客栈是新开的,离这儿不远,现在还有几间房。”
他从许羿身后伸出个头,笑嘻嘻地对掌柜说:“老板,你这没地方了,不介意我招揽客人吧。”
这少年最近几天都会来他这,掌柜跟对方已经熟了。
他摆了摆手,“不介意不介意。”
听到有地方住,许羿昏昏沉沉的脑袋瞬间清醒,转头看向少年,“真的?”
“嗯。”少年点头应道:“我刚离开时还是有的,公子得快些跟我去。”
许羿一听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忙说道:“多谢你了小兄弟。”
月明星稀,连绵雨后,周围洋溢着湿润的泥土味,北部夏夜很舒服,缕缕微风吹得人神清气爽。
找到地方住了。
许羿简直喜极涕零。
“道长是江湖人士?”
阴云密布,月光被严严实实遮住,寂静的小路一片漆黑,偶尔传来几句蝉鸣,少年似是觉得无聊,跟许羿搭话。
“……算是吧。”
“也是为孔家的事而来?”
许羿闻言愣了愣,“什么孔家?”
“潘阳城首富孔家呀,道长竟不知道吗?”少年转过头来,眼底浮现一丝诧异。
“孔家小姐两月前失踪了,孔老爷发布英雄帖,说谁能帮他找到女儿下落酬谢一万两。”
“两月前?”许羿心下一动。
“是啊,”少年应声说:“所以最近潘阳城的外来客才这么多。”
他双手放脑袋后面,摇头撇了撇嘴,“不过依我看,过去这么久了都没消息,人估计已经悬咯。”
许羿皱起眉,没待他再问,少年就兴致勃勃地指着前面,“到了到了。”
此时他们身处城中东南角,这一片是挨在一起的几家院子,占地很广,除了最中间那座,其余皆是没有一点亮光。
许羿挑了挑眉,这客栈跟他想的好似不太一样。
“这一片都是我姑母租下来的,位置偏,又不像接待外客的地方,就没什么生意。”
进入院门前,少年嘴上一直没停地给许羿介绍,生怕人不愿意住。
正院很大,外置齐全,院中央还有个小池塘,传来荷花的阵阵香气,环境十分清幽。
身形富态的老板娘从主屋走出,打着灯笼迎面朝许羿走来,灯火打在她下巴上,整张脸晦暗不明。
“欢迎欢迎,欢迎客官。”
许羿环顾四周,这环境和他想象中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他神情尴尬地摊开手掌:“我只有这些钱。”
“够了,”老板娘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我这刚开业,收的钱两不多。”
许羿放下心,跟着人往里走。
房间和普通客栈别无差别,内置整齐,干干净净,床头摆放的三鼎香炉纹路特别,许羿多看了两眼。
门外传来厚重的脚步声,老板娘贴心地派人送来浴桶和热水,来人身形很壮,面相凶神恶煞的。
东西放下后那人就走了,许羿抬手叫住他,想打听一下孔家的事,不料对方就跟没听见一样。
门关上时墙灰抖了一抖,许羿动作一顿,并没在意。
此事在当地闹得沸沸扬扬,他明日打听便是。
主院的灯火已经熄灭,夜色暗沉,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待他弄干净这身行头,已过三更。
许羿打了个哈欠,扑到榻上。
现在的他也不管床板硬不硬了,五天没躺下来过,这会儿舒舒服服地洗完澡,许羿发出一声喟叹。
之前疲于奔波没感觉,现在放松下来,他才觉得浑身酸痛无力,脚上也磨了好几个泡。
他瘫软地陷在被褥间,脑子都懒得动一下,合起眼皮,不过片刻就已睡着。
但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头脑昏昏沉沉的,感觉越睡越累,许羿想睁开眼,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好似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他感觉有人在摆弄他的手脚。
耳畔蓦地传来一声惨叫,许羿一脚踩空,猛地睁开眼。
他浑身无力,连起身都做不到,许羿动了动手,发现竟被麻绳绑着。
他这才意识到不对。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在空气中浮现,他艰难地转过头。
榻边躺着两具尸体,其中一具正是之前送浴桶来的壮汉。
壮汉双目眦出,脸上还保留着不可置信的神情,脖子间的血不间断地往外流,掉在地上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