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羿呆愣住了。
他移开目光，这时才发现窗前还有人。
月色清冷，勾勒出此人身形，黑袍上的金纹泛着微光，眉眼淡漠，目光比月色还要冷上几分。
楚玄离以一种睥睨蝼蚁的姿态靠在窗前，察觉榻上人气息不稳，偏头看向对方。
许羿只听他冷冷道：“你这种警惕心，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第33章
楚玄离怎么会在这？
许羿虚脱得冷汗直流，看到对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里……”
四肢酸软无力，一阵茫然后，他总算反应过来。
他被人骗了。
这是一家黑店。
想起之前那个热情活泼的少年，他闭上眼自认倒霉。
同时他也反应过来，之前街上那束突兀的目光不是错觉。
楚玄离在跟着自己。
许羿复杂地看向对方，想了半天说了声。
“多谢。”
空气中一片寂静，对方没答话。
缚在身前的手被麻绳磨得生疼，许羿想起身解开，却一点儿力气没有，他躺回去放弃挣扎。
“我中了什么药？”
楚玄离走到香炉旁，稍一抬袖灭了不知何时点起的香，开了尊口。
“普通迷香而已，是你身体太弱。”
“……”
许羿苦闷地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风吹日晒，不吃不睡连赶五日路，身体状况能好才怪。
这一切是为了谁？
但对方丝毫不知，还一副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样子。
他幽幽地看向楚玄离，刚醒来时的感激烟消云散。
话说回来，若不是这人敷衍地给了一部不能用的功法，他又何至落得这种境地？
还有那不明缘由的防备，对方若是肯配合他，这任务也不会进行得这么艰辛。
陆陆续续的账加在一起，许羿皱眉压着火，甚至想和主系统说他不干了。
“你来潘阳城做甚？”楚玄离声音再传来时已经行至榻边，脚步声丝毫没有，许羿微微一愣。
“教主大人早与我分道扬镳，又问那么多做甚？”
很少有人会顶撞他，更别说是这种时候，楚玄离挑起眉。
“许道长，”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本座杀你一根指头都不用动。”
说话间他随手拿起许羿放在榻边的拂尘，屈指一弹，木杆前的麈尾尽数脱落。
“……”
许羿沉默一瞬，老实回答：“查件事。”
说实话对方必不会信，信了也不会领情，他随口敷衍：“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这话说得含糊，楚玄离却听懂了，显然也是听说了孔家的事。
“你想帮孔家找人？”
觉得对方不自量力，他轻嗤道：“不会武功，半点防备心没有。”
“是啊，”许羿嘴角挂上一丝讽刺，反唇相讥：“我这样的人，也不知有什么能耐让教主大人提防。”
“提防？”楚玄离没在意他夹枪带棒的语气，扫了对方一眼，淡声道：“你还不配。”
“既然如此，敢问教主之前为何跟踪我？”
“总不会是担心在下安全。”
许羿嘴角挂起一道调侃的笑，月光刚好落在他眼角的痣，那抹褐色十分显眼，使苍白的面容平添几分妖冶。
楚玄离顿了顿，被发现也面不改色。
他兀自思索，轻叩起榻栏，半晌，他微微俯身，掐起许羿下颌，一眼望进对方眼底。
细白的脖子坦露在外，好似一拧就断。
许羿嘴角笑意一僵。
这是一个极具压迫力的姿势，下巴上触感微凉，他双手此时还被绑着，只能不自在地偏开头。
但对方又把他下巴掰了回来，许羿皱起眉，淡淡回视。
楚玄离面无表情地凝视他，背窗而立，半个身子陷入阴影。
目光直直地望进对方眼底，楚玄离微微眯眼。
在街上看到对方时，他心底是十分讶异的。
第一个念头是此人跟踪自己，但很显然，这假道士并没这个能耐。
另一个可能便是对方背后的主子吩咐了他什么。
他本想看看对方到底要干嘛，却万万没想到跟着人在城东瞎跑一圈，最后住进一家黑店。
他不禁怀疑起自己最初的判断。
这种脑子，当不了奸细。
莫非真的是自己想多？这人只是一个江湖骗子？
对方眸色十分浅，淡若琉璃，但楚玄离偏觉得看不透彻。
从对方眼神中他看不出丝毫该有的情绪，他松开手，起身拂袖，很快就失了兴趣。
许羿见状眨了眨眼，目光追随他的背影，扫到地上两具尸体时，突然反应过来。
“慢着，教主大人，您就不能好人做到底？”
他现在体内药性未过，这家店不知什么情况，这二人死在这半天不出去，等会儿必定要有人过来。
楚玄离回过头，月色给他侧脸镀上一层银边，眼底意思显然易见。
他又不是好人。
许羿皱起眉，看向地上两摊血。
既是如此，这人之前又为何要出手救自己。
他摸不准对方性情，只好道：“在下有个有用的消息要告诉教主，是关于怪案的事。”
对方不说话，许羿便自顾自说下去，“来潘阳城，您想必也是查到了什么。”
楚玄离挑眉：“你能知道什么？”
许羿没在意他话语中的轻视，好脾气道：“帮我脱身，教主自会知道。”
话音刚落，他只觉得一阵劲风拂过，没看清动作，捆在双手上的绳子就应声断裂。
许羿被他痛快麻利的动作搞得一愣，扶着脑袋缓慢起身，药劲没过，直到现在还有些晕乎乎的。
“想活命，就别磨磨蹭蹭。”楚玄离冷淡的声音传来。
“我没力气。”许羿闭了闭眼，没好气道。
他下地绕开尸体，没走两步就踉跄一下，手不可控制的拄在桌上。
清冷的月色下，他脸色白的透明，三千青丝垂在身侧，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破碎感。
这种场景让任何人见了都是我见犹怜，但对方是楚玄离。
看着对方跌跌撞撞的动作，他神色淡淡，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末了，似是嫌弃对方动作太慢，他不耐地走过去。
此时许羿正在慢吞吞地套外袍，楚玄离简单粗暴地把人一裹，随后不待对方反应，把人拦腰抱了起来。
双脚倏然离地，许羿神情呆滞。
楚玄离没看他，就着这个姿势，带人飞身破窗而出。
这一下闹出的声音很大，几声刺耳的鸣叫后，院中乌鸦盘旋上空，带落几片树叶。
耳边风声四起，抬眼就是对方线条凌厉的下巴，许羿手下意识拽住对方衣襟，似是在外面待了很久，楚玄离的身上很凉。
两人身量差不多，对方看上去却很轻松，衣摆在月夜下随风而动，身形飘逸，几步越上墙头。
许羿还沉浸在震惊中没反应过来，实在想不到这位教主会纡尊降贵地帮他。
心里产生一股异样，说也说不明白，嘴里的话徘徊片刻，末了他只复杂道：“你也不怕被人发现。”
“被发现便是他们倒霉。”楚玄离轻描淡写说。
许羿：“……”
院墙很高，许羿能清楚看到这里整个布局，窗子对着的是后院，不似前面，这片地方杂草丛生，边上两座枯井，周围放着几堆稻草。
他不知想到什么，止住楚玄离想离开此地的动作，“这里有些不对劲。”
楚玄离低头看他，眼神好似在说：你这不是在说废话？
夜里的风很大，几丈高的墙头之上尤甚，许羿拢了拢衣襟，抬头朝对方笑，缩在他怀里没半点不自在。
他手指向两口井，“劳驾，还得麻烦教主大人下去一趟。”
话音刚落，楚玄离就带着他落回院里，就在许羿心里为他的好说话感到诧异时，对方突然松手，送了他一个猝不及防的仰面摔。
“……”
雨后地上泥泞，这一下溅起不少泥点子，许羿摔得眼冒金星，心中无语至极。
体内药效过得差不多，他拍着衣摆起身，放弃与对方沟通，径自走到两口井之间，开始一扎扎挪起稻草。
他记忆力甚好，清晰地记得自己刚来时的摆放不是现在这样，这后院荒废已久，里面必定藏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果然，后方渐渐显现出一道暗门。
许羿放下戒备心住进这家店，除了被累昏头，还有个原因便是他觉得自己要钱没钱，实在没什么可图谋的。
他不免好奇这帮人抓他想干什么。
如今状况不明，按理说他应该赶紧离开，但楚玄离在他身旁，尽管一直摆着张事不关己的冷脸，但他还是莫名觉得可靠。
在他扒稻草时楚玄离就在看他，一直没说话，等对方凑近那扇门，才皱眉上前。
他推开许羿，拦在对方身前，随即踹开门。
木门发出年旧的“吱呀”声，数把兵器摆放在门口，极为锋利，泛着幽幽寒光。
地面有个暗道口。
二人相互对视，往里走去。
这是一间混着尘土和血腥气息的暗室，月光照进，许羿看清了里面状况。
好些人被铁链绑在一起，垂着头，其中几人无意识发着呻吟。
许羿愣在原地，而一旁的楚玄离神色淡淡，对眼前这一切没有丝毫惊讶。
“江湖上有一些贩卖人口的隐秘组织，你们这种没武功又好骗的，正合他们心意。”
“他们抓这些人作甚？”
“卖出去做家仆，壮丁，”楚玄离淡声说，随后不知想到什么，扫了许羿一眼，“或者脔宠。”
许羿摸着下巴沉思，没注意对方投来的目光，他下意识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这一群人大部分都是年轻力壮的男人，怪案中的死者也大多是。
回元功法是阴性内功，走火入魔，这些人的精血更好抑制。
第一起怪案发生在潘阳城，他很难不把二者联想到一起。
不知楚玄离想没想到这点，他抬眼朝对方看去。
此时楚玄离正拿着一把剑，站在人群面前，许羿刚想叫他，就被剑光晃了眼。
他抬手遮了一下，再睁眼这些人身上的铁链已尽数断裂。
被绑在最边上的几人面朝下跌倒在地，弄出这么大动静，也依旧没醒，应是被喂了药。
许羿愣了愣。
“走吧。”楚玄离没再有多余动作，回头冲他说。
“我们这就走了？”
“不然？”
许羿挑起眉，“我还以为教主大人要救他们。”
“我为何要救他们？”
许羿看向他手中的剑，心里复杂地想：不救你砍铁链干嘛？
这人怎么这么别扭。
“走不走？”楚玄离转过身，“还是说你想留下陪他们。”
许羿收起复杂的心绪，“来了。”
出门前，他复又回头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人，把门留了条缝儿。
叫是叫不醒，后面能不能逃出去也只能看他们造化。
他把稻草陆陆续续搬回原样，楚玄离站在一旁，并没搭把手的意思。
对此许羿已经习惯了，默不作声地干活。
半晌，楚玄离斜斜地往前院扫了一眼，突然上前帮他一起。
他动作比许羿利落很多，很快就把这片恢复原样。
许羿直起身，不待诧异，院门口就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走向是往他房间而去。
他转头看向楚玄离，刚要开口，对方却突然动作，揽过他的腰。
楚玄离身形快得不能捕捉，不到片刻，风过墙头，去了无痕。
作者有话说：
许羿（微笑）：“你摔过我。”
何初尧（汗）：“咱能不翻旧账了吗？”
第34章
福禄客栈坐落在潘阳城主街，和东城那块偏僻的地方没得比，这会儿已经天亮，大堂有许多晨起的人。
正门口的一桌人此时正在吃早点，他们身穿红白弟子服，腰间佩剑，剑穗是昆仑山上的独有配饰。
“师兄，你说我们应该去哪儿找那孔家姑娘？”其中一个少年抛着手中玉佩，吊儿郎当地说。
“天大地大，这能去哪儿找？”没等到对方答话，少年把玉佩收起，起身叹了口气。
“那孔家小姐若是两月前失踪，这会儿说不定都……”
“慕云，”谢安咽下口中吃食，打断他，“慎言。”
“我没说错啊，”慕云撇了撇嘴，“师兄你武功已快进境，连师父都让你好好在山上修习，你偏要出山，咱昆仑又不差那一万两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