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老天也觉得自己在二十五岁之前活得太为所欲为,所以才会选择在某一天忽然收走一些东西。
秦青卓抬手揉了揉耳朵,左耳仍有些滋滋啦啦的耳鸣,但好在右耳差不多消停下来了。
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习惯来这间地下排练室呆着,这里没有时钟,也没有信号,只有各种各样的乐器,待在这儿让他觉得清净,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只要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等到待够了再出去,就会觉得轻松很多,毕竟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那么健忘。
有点饿,但又没什么食欲,这周围有个城中村的夜市摊,随便出去转转吧。
这样想着,他抬手从衣架上取下外套。
转完回来就去趟医院吧,虽然挺抗拒,但总是得去的。
朝门口走过去的时候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要不……吃烤冷面?
继而就想到了站在烤冷面摊前,倚着摩托车抽烟的江岌。
来排练室之前他看了一眼手机,江岌打来了电话,还发了消息问他在哪儿。但秦青卓没回。
倒也不是有意不回,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也不知道这会儿若是跟江岌见了面,应该说些什么。
江岌应该是想跟自己聊聊四年前那场演唱会的事情,但偏偏秦青卓现在最不想提起的就是这件事。
也不只是针对江岌,是对任何人都不太想提起。
就算之前跟季驰在一起的时候,季驰也尽量对这件事避开不谈。他知道这事儿一提,肯定会影响秦青卓的心情。
脑中想着这些,秦青卓推开排练室的门,在看见门口站着的人时,他愣了愣:“季驰?”
“你果然在这儿,”季驰看上去松了口气,眼神担忧地看着他,“没事吧青卓,耳朵现在能听清吗?”
“没事。”秦青卓语气平淡,但脸色仍有些苍白。
这会儿见到季驰,他其实是有些烦躁的,这种时候他谁都不想见。何况他能猜到季驰过来的目的。
“走吧,我带你去医院。”季驰抬手握住他的胳膊,要拉着他往外走。
秦青卓没挪步,不动声色地挣开他,有些精神不济地说:“不用了,过后我会自己去的。”
秦青卓的性格季驰是知道的,看上去温和,实则说一不二,不会被人轻易劝动。
他叹了口气,朝身后指了指:“你不肯跟我走,那总得卖谢医生一个面子吧,他特意跟同事调了班过来接你。”
闻言,秦青卓有些意外地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刚刚疲于应付季驰,却没注意在季驰的车边站着一个人。
此刻谢程昀倚着车门,有些无奈地朝他挥了挥手。
季驰到底是了解秦青卓的,谢程昀的面子,秦青卓是不可能不给的。
秦青卓朝谢程昀走过去,有些头疼地看向他:“程昀,你怎么也过来了?”
“抱歉啊青卓,”谢程昀脸上显出些歉意,“我实在不想掺和进这件事里,但你确实得跟我去一趟医院。”
他说完,帮秦青卓拉开了后排车门。
秦青卓沉默片刻,没再说什么,坐进了车里。
一个人的时候他怎么任性都可以,但面对别人不行,哪怕他跟谢程昀再怎么熟都不行。
关上车门,谢程昀绕到另一侧,也坐进了后排。
季驰则走过来,坐到前排驾驶位。
他朝秦青卓递来一个印着苏卅logo的保温袋:“青卓,你路上吃点东西。”
秦青卓摇了摇头,没接。
季驰的手在半空僵了片刻,见秦青卓偏过脸看向车窗外,只得将那些吃的又放回了一旁。
车子启动,一路上无人说话。
谢程昀挺尴尬,以沉默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秦青卓则是什么都不想说。
而至于季驰,当着谢程昀的面,他也不好说什么。
到了医院,谢程昀带着两人乘坐内部电梯上到三楼。从电梯间走出来,他朝另一侧抬了抬下颌:“你们先到诊疗室等我,我去办公室换衣服。”
“我自己去就可以了,”秦青卓看着季驰,“你回去吧季驰。”
“我陪你一起,”季驰却坚持道,“青卓,我毕竟了解你的情况。”
对面有护士走过来,跟谢程昀打了声招呼,目光好奇地在秦青卓和季驰身上来回打量。
虽然都戴着口罩,但两个人站在一起实在有些打眼。
“先过去吧,”谢程昀拍了下秦青卓的肩膀,低声说,“进了诊疗室再说。”
秦青卓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微低着头抬步往诊疗室方向走过去。见状,季驰加快脚步跟上了他。
医院停车场,江岌锁好摩托车,直起身走进门诊大楼。
乘坐电梯上到三楼,他朝耳鼻喉科室走过去,正打算找人问问那位谢医生今晚在不在,一闪眼,却看到B区方向,两个人一同走过去的背影。
左边那道背影他一眼便能认出来——是秦青卓。
而走在秦青卓旁边的,稍稍高出他一点的人……江岌皱起了眉,是季驰?
第70章
诊疗室外设有等候间,等待谢程昀过来的时间里,秦青卓和季驰都没有说话。
谢程昀很快换好了白大褂,走进来,随手关上了门,顾虑周全地征求秦青卓的意见:“来吧青卓,先做个检查。你是自己进去,还是要季先生陪你一起?”
秦青卓还没开口,季驰先于他说了话:“青卓,我跟你一起进去吧,行吗?”
秦青卓摇了摇头,有些疲惫道:“我说过我自己就可以了。”
季驰还想说什么,但谢程昀帮秦青卓挡了一句:“那季先生,青卓既然这么说了,就他自己跟我来吧。晚上这儿也没人过来,你随便坐。”
他这样说了,季驰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应了声“那好吧”,然后在诊疗室外面等着。
走进诊疗室,谢程昀反手关上了门,看着秦青卓说:“所以我应该恭喜我们的治疗终于进入了下一个阶段,我的病人已经开始不信任我了。”
“当然不是,”秦青卓苦笑一声,“程昀,你说这话真让我没法接。”
谢程昀在手上挤了消毒液,一边搓着两只手,一边看着他不说话。
秦青卓叹了口气:“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害怕看到你。”
“我怎么了?”谢程昀莫名,拍了拍诊疗室的椅子,“来,坐这儿。”
“你不了解我们这种人的心情。”秦青卓脱了外套,“反反复复的,没个头儿似的。”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表述有点太沉重,开了个玩笑:“程昀,你简直就像个渣男,一点希望都不给人留。”
“我哪渣了?”谢程昀挑了一下眉,“这话可不能乱说啊青卓,我渣不渣别人另说,可没渣过你啊。”
“是,你是连渣男都不如,渣男好歹还说点好听的给人点希望,”秦青卓继续开着玩笑,“你呢,情况好的时候你说,青卓,一定要继续保持,不要掉以轻心,尽量避免复发的可能。情况坏的时候你又说,青卓,一定得放平心态,保持好心情,努力降低它复发的可能性……你说是不是吧?”
谢程昀开了检查仪,想了想,没忍住被他逗得笑了一声:“啧,好像还真是,我他妈怎么连渣男都不如。”
“是吧?”秦青卓也跟着笑,“好歹你也骗骗我啊。”
“我倒是也想啊,”仪器开机了,谢程昀拍了拍诊疗椅,“来,坐这儿,先做个检查。”
秦青卓脱了外套,坐过去,靠在诊疗椅的靠背上:“就今天吧程昀,给你个机会,你骗我一次,我保证你说什么我都信。”
他嘴上开着玩笑,神情却挺认真。
谢程昀拿了检查仪器坐过来,看了他几秒,然后叹了口气:“抱歉啊青卓。”
“怎么突然严肃起来了,”秦青卓又笑了一下,“我开玩笑呢,你还当真了。”
“来吧,”他闭上了眼,“不是要做检查么?”
他听到程昀在旁边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冰凉的仪器探入耳道,有点痒。
四年来,类似的检查秦青卓已经数不清做过多少次了。
做到已经有些麻木了。
就连一开始觉得很痛苦的喉镜,到如今也能面不改色地承受下来。
谢程昀一边看着检测机器的显示屏,一边在旁边的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敲下检查记录。
不用问检查结果,这么长时间以来,秦青卓已经能从他的神色中推断出结果的好坏。
眉头微微皱着,神色有些凝重,说明情况很糟糕。
检查做完,在谢程昀说话之前,秦青卓先开了口:“程昀,如果还是跟以前一样,就不用说了。”
听过很多遍了,实在是不想再听一遍。
谢程昀沉默片刻,又叹了口气。
“直接开诊断吧,”秦青卓说,“我照做。”
谢程昀看着他,有那么几秒像是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开始在键盘上快速敲着诊断结果。
几分钟后,打印机发出运行的嗡鸣声。
谢程昀走过去,把检查结果拿过来,递给秦青卓:“情况都写在上面了,逼你现在看我也不忍心,等你心情好点了再看。”
秦青卓接过来,把检查结果折了起来:“嗯。”
“下一个阶段的治疗方案,等我明天在组会上跟科里几个主任好好商量一下,然后再电话告诉你。还有,这几天就别做音乐了,这种情况下对耳朵继续施压,是有可能会造成听力不可逆损伤的,青卓,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秦青卓又“嗯”了一声
“心理医生那边的疗程最近进行得还顺利么?
“我中止治疗了。”秦青卓如实说。
“为什么?”谢程昀有些惊讶。
“觉得没什么效果,而且,说来好笑,明明去做心理治疗的目的是要缓解压力,但我每次一想到要去看心理医生,反而会觉得压力好大,简直就是个悖论。”
秦青卓语调轻松,说完还挺轻地笑了一声,好像真的在说着某件很好笑的事情。
但谢程昀没笑,他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这四年来,安慰的话已经都说遍了。他作为医生,也确实不能骗秦青卓。
以前季驰陪秦青卓一起来看病的时候,他会把所有情况和注意事项都告诉季驰。一直以来季驰看上去也挺靠谱,每次跟他说着诊断结果和治疗方案的时候,他都拿着笔在旁边很详细地记录下来——季驰有个笔记本,专门记录跟秦青卓病情相关的事情。
如今秦青卓和季驰分手了,他只能尽量把诊断结果写得详细点。
看着好好一人,怎么就不干人事儿呢……谢程昀想着这些,摇了摇头。
“对了,”见秦青卓情绪低沉,谢程昀转移了话题,有意把语调放得轻松,“说起来,你是不是要进入新恋情了?”
“嗯?”秦青卓抬眼看向他。
“我们病区那些小护士,最近都在追你们那节目呢,还嗑……嗑什么cp,说你跟你队里的乐手江岌在一起了,传得有模有样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秦青卓勉强笑了笑:“别听她们瞎说。”
“所以没这回事?我还以为是真的呢。”谢程昀说,“这两天江岌来医院找过我几次,说想了解你的情况,但我没跟他说,还是想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你看这事儿要不要跟他透露?”
“江岌来过?”秦青卓有些意外江岌会直接来医院找到谢程昀。
但想了想又觉得没那么意外,毕竟江岌之前陪自己来过医院,他又那么聪明。
“还是别说了。”秦青卓摇了摇头。
“行,尊重你的意见。”谢程昀应下来,“不过按照你现在的状态,或许开启一段新恋情也不算坏事,起码转换转换心情不是?总比一心闷头做音乐要好。”
“拿新恋情做药引子么?”秦青卓苦笑一声,“还是算了。再说我跟季驰是怎么开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倒也是。”谢程昀叹了口气。
顿了顿,秦青卓轻声说:“你说,我这是不是就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你问我这个独身主义者么,那我只会跟你说,保护好自己总归是没错的。”谢程昀抬手拍了拍秦青卓的肩膀,“青卓,人生苦短,按自己的心意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