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繁华的北洲市中心内环以外,还有大片城市近郊区和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老住宅区。
北滨大桥以北是繁华的现代都市,经济文化发展的中心, 高楼大厦林立, 每到夜晚灯红酒绿, 江边的写字楼齐刷刷亮起硕大的LED彩屏灯光秀, 向外来游客展示着北洲的欣荣和活力。
而大桥以南, 则更像生活节奏放缓的小型宜居城市,少有高耸的建筑, 以具有年代感的密集住宅区为主,有错综复杂的小巷,有藏在犄角旮旯的小食店, 有热闹平凡的夜间闹市, 充满烟火气和人间灯火。
江起云很喜欢这片老城区, 因为她刚出警校那会,基层的实习单位就是在城南的一派出所, 担任社区民警, 平日里主要负责处理邻里纠纷, 家庭矛盾, 防诈宣传一类工作, 工作任务并不繁重,只琐碎,但她并不反感这种琐碎,因为她在这种琐碎工作中感悟习得了许多。
看见了许多平凡人普通却温馨的生活, 人与人之间的温情, 也愈发懂得, 这份平凡安稳的可贵,也就更加明白自己的理想信仰所在。
吉普车驶上北滨大桥后,江起云按下一点车窗,缝隙里吹进来江风,让她心情舒畅了几分,她对虞归晚说道:“等会先带你去一家开了二十年的面馆把午饭解决了,再去找辖区派出所调点人手配合我们走访调查。”
虞归晚想到了什么,笑着说:“这次不会是那种驱车几公里也要去吃的老字号面馆吧?”
江起云听出虞归晚这是调侃她那次打着吃面一由,悄咪咪去看她跟石庭生的事。
她抿抿唇道:“当然不是,这是真老字号。”
驱车来到熟悉的面馆,这会已经过了午饭点,店面里很空,老板娘在收银台玩着手机,江起云上前打招呼:“老板娘,还记得我吗?”
老板娘抬头看了她两眼后惊喜道:“小江警官!好久不见呐。”
“最近工作忙,是有段时间没来照顾你们家生意了。”
老板娘笑着道:“吃面不加蛋。”
“灵魂少一半。”江起云从善如流地对上。
两人都相视一笑,老板娘问:“还是老规矩吗?”
江起云点头,“嗯,两碗,不过换成清汤吧,天热吃不了辣。”
“好嘞。”
江起云和虞归晚找到离电扇更近的一桌坐下,不过刚坐下,江起云又起身道:“我先去一趟派出所交涉,等会吃完饭就直接出发,节约时间。”
“嗯,我等你。”
“不用,你先吃。”江起云说完后离开面馆,步行到八百米外的派出所找治安巡逻队长。
等她回来的时候,虞归晚已经吃完面了,她的那碗还没上,虞归晚:“我让老板娘等你回来再煮面,面坨了不好吃。”说完拆了一包湿纸巾递给她,“擦汗。”
江起云接过,边擦脸颊的细汗边道:“刚刚我问了负责这片的巡逻民警,他帮我圈出来了一些没有监控覆盖的重点区域,等会我们就走访这片区域就行了,附近几条主干街道的监控录像也拷好了,完事后回局里再看。”
“面来啰。”
江起云侧身让开位置,老板娘放下面道:“记得你喜欢吃韧的,掐着点煮的呢。”
江起云笑着道谢:“谢谢老板娘。”
老板娘离开后,江起云拿了醋瓶往里倒醋,足足三四秒才停下。
虞归晚用手撑着下巴,懒懒散散地说:“原来你是两种醋都喜欢吃。”
江起云愣了一下才听明白,刹那间有些不好意思,在她还没和虞归晚在一起的时候,她是做过很多傻事,那些自作聪明的小举动都被虞归晚看在眼里,心里那点小心思早就无所遁形了,偏偏面上还装着风轻云淡的。
她埋头,夹起面条讨饶:“小晩,你就别笑我了。”
虞归晚沉下笑意:“好,你快吃吧。”
解决完迟到的午饭后,江起云虞归晚去派出所和协助她们走访调查的治安巡逻队碰头,接着一起往需要重点排查的社区走。
走访摸排工作向来是重复枯燥的,找到居民群众,一遍遍地问他们在什么时间段是否有看见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听见过什么异响没有,再让对方看被害人的照片,确定对方是否有见过。
在没有监控的地方,群众的眼睛就是监控,犯罪很多时候逃脱得了电子天眼的监视,但天网恢恢,很多时候却逃不过人的双眼。
一头扎入纵横交错的老旧巷道,挨家挨户拍门,循环往复地问出重复的问题,只为寻到与案有关的蛛丝马迹。
一个多小时后,江起云后背已经被汗水濡湿,耳边的发丝也粘连在一起,浑身的黏腻感已经很不舒服,而这段时间疏于打理长得过长的发尾挠刺着后脖颈也十分不适。
她干脆找虞归晚要了一根橡皮筋,将头发束拢扎了一个小揪揪。
而虞归晚也好不到哪里去,面色被下午正盛的太阳晒得潮红,白皙的颈部起了一层亮莹莹的薄汗。
两人站在一巷道的雨棚下稍作歇息,用手煽风给脸降温。
过了一会,电话震动起来,江起云接听,是协助她们走访调查的民警传来了好消息,说有发现。
于是她们也顾不得再歇,立马赶到了对方所在的位置。
拐过一个巷口后,前方正有两名民警和一穿着汗衫的老大爷交谈着。
其中一名民警走到江起云身边说道:“这位大爷说昨晚九点多的时候他听到楼下有人大叫了一声,之后就没声了,他走到窗边查看,瞥见那边有个男人提着一个大包正往外边走。”
“我们正在向大爷确认声音的具体方位。”
江起云点点头,随后打量起她们所处的周围环境,这一小片都是十分紧凑的矮栋居民楼,小巷也就能供两人并肩通行,巷子的墙面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前后靠墙摆着几辆自行车。
视线往上看也十分逼仄,都是错落搭建起的彩钢雨棚,雨棚上有些许的白色塑料袋和小食品包装袋。
江起云拐出这条巷子,瞥见西边视线开阔了不少,走过一看,发现前方是一片待拆的危楼,外墙上用红笔写了大大的拆字,和提醒路人远离此处的危险警示。
江起云走到外墙边驻足,脚后跟一转,往右手边看去,是条死胡同口,阳光都照不进来。
虞归晚跟了过来,两人心有灵犀的往小胡同里走,刚走出去几步,江起云就发现地上有节烟头,她蹲下身仔细查看,滤嘴的部分还很新。
她抬头往胡同底看去,隐隐看到灰暗的地面上有几道深褐色的痕迹,起身看,便看得更分明。
滴落状的。
血迹。
江起云没有第一时间走过去,怕破坏现场,而是掏出随身携带的鞋套手套戴上,这时民警走了过来,往胡同里望了一眼道:“刚大爷说,昨天他听见那声就是从这边来的,这边危楼待拆,平时没什么人来。”
戴好鞋套手套后江起云才往胡同更深处走,走到血迹处蹲下仔细查看,七八滴滴在一起,水分早已蒸发,只余下暗红褐色的印迹。
江起云起身,走到胡同底,地上散落着一些废弃的建材,七零八落地堆在一起。
其中有半截砖头就在江起云脚下,有棱角的那面也染着点红褐色的血迹。
“可以让勘查队的过来了。”江起云站起身往胡同外走,联系了局里,接着和虞归晚对大爷做了详细的补充询问笔录。
勘查小组到达后,告诉江起云尸检工作已经完成了,林法医正在整理报告,于是江起云和虞归晚便立马赶回了局里。
法医室工作间,一台打印机正在运作着,将一张张尸检报告内页输送出来。
林觉予正坐在电脑前,双指在键盘上翻飞,在内网系统中填写着电子报告,她看江起云来了,抬抬眼镜道:“被害者死亡原因确定了,大出血导致的失血性休克死亡,全身共有七十八道切创伤,致命伤是颈部的开放性伤口,直接导致动静脉破损大出血死亡。
从伤口形态来看,形成时间不一,最早的一道离被害者死亡时间至少有四十分钟,也就是说,凶手至少以此折磨了被害者四十分钟。”
“同时,我们在被害者体内检测到大量的致幻生物碱,二甲基色胺,新型毒品死藤水最重要的一项成分就是它。”
江起云边翻看纸质报告边问:“舌头呢?”
林觉予:“生前所割,大部分舌体都被割掉,口腔内只剩下小部分舌根。”
坐在一边整理资料归档的萧乐雨忍不住开口:“真残忍,像是古代的凌迟和割舌的刑法一样,凶手是为了虐待死者吧。”
虞归晚:“不是。”
办公室内的几人齐齐看向她。
“割成这种程度,被害人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一些呜咽和气声,如果是为了虐待取乐,凶手享受的就是视觉听觉的感官刺激,死者叫得越惨,越能满足他的心理。”
虞归晚道出自己的推测:“凶手应该是出于作案时的安全性考虑,因为案发现场并不隐蔽,以当时的作案时间和地点来说,如果死者一直发出惨叫,是有可能被人发现的。”
林觉予点头:“对,死者的整条舌头几乎都被割下来了,这种程度,已经发不出叫喊声。”
“我们在死者头部伤口处的头发头皮提取到部分砂质粘土,这种成分常见于普通的红土砖,所以凶手击打死者头部的钝器应该就是砖头。”
江起云点头:“已经找到了。”
林觉予继续道:“至于造成死者身上的切伤和割舌的工具应该都是一种小型利器,匕首短刀一类。”
“对,还有桥柱面上的血纹图案也化验了,是死者的血。”
江起云将纸质报告递还给林觉予,离开了法医室,过了一会儿,路啸回来了。
他拉开一罐冰饮料仰头咕噜噜地喝,喝完打了个饱嗝,汇报他的任务结果:“和尤巧核实过了,那晚发生的事和杜姚交代的差不多,不过她事后是想来报警来着,当晚都走到了咱局门口,然后又临时退缩回家了。”
路啸叹了口气:“至于她男朋友骆宏那边,尤巧说她根本没把那事告诉他,也拜托我们不要告诉他,他在前一天就回老家了,我也联系交管那边,在实名出行系统上确认过了,他的确离开了北洲市,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他的作案嫌疑。”
江起云:“辛苦了,休息会吧。”
路啸诧异地盯着江起云,温柔的江队他可是真不习惯,但转念一想,是虞老师训得好,又忍不住偷笑起来。
江起云走到安静一角给方昉打电话,问他死者出租屋的勘查进展,方昉在电话里说没什么特别发现,只在屋里发现了一些品种各异的新型毒。品,还有一个外卖袋,从订单纸来看,死者在案发当日下午五点点过外卖。
他们还走访的出租屋旁的邻居和路下的门市老板,从一家麻将馆那里打听到,死者大概是在七点半离开的出租楼。
他们调取了楼下街道的监控,确认章邦是步行离开。
挂断电话后,江起云去了趟视频分析组,把在城南社区拷回来的外围道路监控交给他们排查。
紧接着开始和虞归晚梳理一天下来的调查线索,还原案发过程。
第85章 案发过程
七月三十日下午一点左右, 章邦接到一通交易电话,随后离开KTV,返回出租屋,在下午五点点过一次外卖, 之后带着交易货物在七点半左右离开出租屋, 步行前往城南社区。
九点十五分左右和凶手在拆迁区域外墙巷子见面, 被其暴力制服, 装入箱包。
凶手随后乘坐出租车在九点五十分左右到达北江一路, 下车步行到达案发现场,接着脱去章邦衣物丢弃在一旁, 将其手脚用特殊的绳结捆绑,喂服死藤水,割掉舌头后进行了长达四十多分钟的虐待。
直到确认章邦死亡, 再用血液在桥柱面上画出曼珠沙华, 固定章邦尸体, 之后于十一点半离开现场。
翌日早晨七点左右,清理河床的清洁工发现章邦尸体。
整个案发过程的时间极为紧凑, 显然是一起早有预谋的凶杀案。
而从案发现场附近监控拍摄到的凶手来看, 他是知晓那里有监控的, 但也只是戴帽低头遮档面部, 并不做其它伪装。
敢这样肆无忌惮打车到案发现场行凶并明晃晃从监控下离开的人, 无疑是个心理素质极高,十分难对付的犯罪人。
虽然目前案发现场的勘查还没结束,但江起云和虞归晚都知道,她们或许在现场发现不了重要线索了。
凶手实在是聪明又狂妄。
稍晚间的时候, 沈冬薇带回来了一个男人, 正是在案发当夜搭载过凶手的出租车司机。
询问室里, 江起云给司机拿了一瓶矿泉水,司机连连摇手拒绝,看上去十分局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