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书文摇头,“现在的线上系统只录入了在院和正常离院的人的信息,像裴进这种情况,只保留了纸质档,差不多就是今年年底,十年,也该按规定销档了。”
“还有跟他相关的其它资料吗?”江起云见席书文在思考,便补充:“只要是和乔曼蔓和裴进相关的都可以。”
席书文:“啊对,大概是十一年前,有次本地电视台的报道,正好曼蔓回来了,院里就组织她给其它孩子进行授课,裴进也参加了,当时有录像,录像碟还留着,不过现在院里已经没有能播放碟片的DVD机了。”
江起云起身,“我去找。”
说干就干,她离开福利院后,驱车绕了大半个渭城,最后终于在一个二手跳蚤市场,找到一家卖陈年老物件的门市,向老板确认DVD机器型号后,便掏钱买下,抱回了福利院。
调试好设备,江起云将碟片小心放进进碟仓,按下播放键。
黑漆漆的电视屏幕上跳出画面和声音。
第一个镜头正对着讲台上的乔曼蔓,年轻的,鲜活的乔曼蔓,在走出福利院后,她没有忘记自己的出身和初心,再次回到这里,将她曾经得到过的善意和爱心回馈给其他人。
画面变动,镜头给到台下,教室里坐着二十来个年龄不一的孩子。
江起云注意到角落那个男孩,他虽坐在那里,又像是与周围的人隔绝开来,游离在外。
这样的状态自然引起乔曼蔓的注意,乔曼蔓叫他:“小进,是觉得老师授课很无聊吗?”
男孩被叫到名,一下成了众人的目光聚焦点,举着录像机的工作人员也走到他桌边,给了他特写镜头。
男孩坐直身子,手抓着桌面边沿,微微低头道:“没有。”
“那小进愿意来台上做一个自我介绍吗?”
裴进张了张嘴,明显的不情愿,但他最后还是起身,走上台,乔曼蔓双手搭在他肩上给他鼓励,“不用紧张,就像以前我们练习的那样,向大家介绍自己,让大家更好地认识你。”
乔曼蔓退后两步,将瞩目的中心让给裴进。
裴进抿抿唇,表情仍旧十分局促,生硬地开口:“我叫裴进,非衣裴,长进的进,我喜欢唱歌,最喜欢的歌是那些花儿。我有一只耳朵听不见,所以有人叫我的时候,不是我不讲礼貌故意不理人,是我不知道是谁在叫我。”
台下沉默几秒后,响起雷动的掌声,大家争先恐后地介绍起自己。
“我叫艾淑,我舌头短了一截,发音不标准,所以说话总是听上去大舌头。”
“我叫凌颍,我嗓门大,只要你听见嗓门最大的那个人,就是我。”
“我叫林高飞……”
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
裴进怔怔地看着台下,乔曼蔓走到他身边:“小进很棒,大家都很棒,老师希望大家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永远都要保持一颗善良友爱的心。
我们不一定要成为多么厉害的人,但我们要永远做一个干干净净保持纯净心灵的人。”
“告诉老师,大家做得到吗?”
“能!”台下齐齐的一阵呼声后,裴进缓缓张开,吐出一句无声的“能”。
作者有话说:
注释1:出自《犯罪心理分析:邪恶的二十个模样》
第93章 私刑审判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注释1
十几年前的录像光碟在最后裴进稚嫩的歌声中结束。
看到这里,江起云和虞归晚心里都已明了,杀害章邦的模仿犯就是裴进, 他真正的犯罪动机是报仇, 是为了找出当年杀害乔曼蔓的连环杀手。
而他之所以要复刻当年的案子模仿连环杀手的手法就是想要警方乃至社会认为, 是当初销声匿迹的连环杀手再次作案了, 从而让警察重启旧案调查。
他或许还做了二手准备, 如果计划没能按照他设想的实施,那么他会自己找出那个连环杀手, 越过法律的界限用私刑完成复仇。
“江警官,虞警官?”席书文见两人面色沉重,出声喊道。
江起云回过神来, “席院长, 这些文字资料和影像资料我们需要带回北洲进一步调查。”
席书文点点头, 犹豫两秒后问:“这段时间北洲发生的那起刑事案件我也在网上看到了,现在两位警官又远道而来调查曼蔓的资料, 是当年的案子有什么眉目了吗?”
“席院长, 不好意思, 这些我们不方便透露。”
席书文眼光黯淡了些, “不管怎么样, 希望……希望你们能尽快抓到杀害曼蔓的凶手,曼蔓是个好孩子,她不应该就这样枉死。”
“您放心。”
随后,江起云和虞归晚收集好跟乔曼蔓裴进相关的所有资料后离开福利院。
上车前, 江起云接到了路啸的电话, “江队, 我们到市三院统计科确认过了,医院只会保存治疗记录住院病历,只是门诊的话是没有记录的。”
江起云嗯了一声,路啸又话锋一转:“不过我们找耳鼻喉科几位在院时间十年以上的医生问过了,其中有位专家对乔曼蔓有印象。
他说当年是乔曼蔓托了学校的熟人辗转几次才找到他,挂上的号,专家以为她这么尽心尽力,患者肯定是亲人,结果见了才知道,那孩子是福利院的,所以对他们特别有印象。”
“当年乔曼蔓带裴进到医院就做了一下简单检查,乔曼蔓还咨询过人工耳蜗植入的手术,我把你发我的裴进的照片给专家看过了,他说虽然脸长开了一点,但是这孩子。”
“知道了。”江起云拉开车门,上到驾驶座,刚准备挂电话系安全带的时候,路啸又啊一声,补充:“啊对,我刚刚又想起来一件事。”
“江队,你还记得龚洪吗?就是撞了押运车那名面包车司机。”
江起云当然记得,那起致嫌疑人死亡的交通事故调查结果至今还没有定论。
江起云打开扩音:“你说。”
“龚洪不是有个八十岁的老母亲,他死之后,他母亲就成了失独老人,你知道老人家现在在哪儿吗?”
江起云皱眉:“别卖关子,直接说。”
路啸的声音透露着兴奋:“就在渭城福利院,因为老人的户口就是渭城的,龚洪出事后,出租屋也到期了,一些好心的邻居就帮她申请了福利院名额,现在已经安置进了福利院,我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江队你正好在那,可以去查查。”
江起云和虞归晚对视了一眼,挂掉电话后,两人默契地同步下车,又往福利院走,不过这次她们去的就不是东面的儿童福利院了,而是西区。
来到接待大厅,江起云向工作人员出示证件和说明来由后,工作人员在电脑上调阅出龚洪母亲的资料。
资料显示老人是在半个月前正式进院的工作人员还提到,这半个月内,前后有好几次有跑腿小哥来给老人送衣物和一些保健食品还有钱。
当时他们有找过背后的人是谁,因为如果老人还有法律上需要负赡养责任的亲属的话,按规定,他们不该接收老人,但询问跑腿小哥,对方表示不知道雇主是谁,他是在本地跑腿群里接到的单,对方每次都是让他去一个固定地点取东西,他从来就没见过对方,双方也没有加过联系方式。
如此刻意地隐藏身份,那就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又独独对龚洪母亲如此照顾。
为什么?
江起云一边沉思一边道:“龚洪早就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女儿尚有前妻照顾,而他最挂念的,就是自己的母亲。
他肯定希望在自己死后,能够有人代替他照看自己的母亲,再加上他本身嫉恶如仇的性格,如果这个时候,有人答应在他死后照看老人,那他制造一起交通事故,杀死戚冀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江起云脚步一停,“那藏在龚洪背后同样想要杀死戚冀的人……”
虞归晚也停下脚步,和江起云同声道出:“是裴进。”
“他仇恨一切和曼珠沙华有关的罪犯,他就是要让这些人血债血偿。”虞归晚声音一紧,“我们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了,要尽快找到他。仇恨会扭曲一个人的心智,在报仇的路上愈陷愈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伤及无辜,就像那出交通事故,若当时情形更严峻,或许连路啸方昉乃至那些派出所民警都会葬身火海。”
是了,以违法对抗违法,以犯罪惩治犯罪,是一种扭曲的正义。
纵火的手是扑不灭火焰的。
江起云和虞归晚在晚上十点赶回了北洲市,和外勤归来的队员坐在办公区边吃饭边同步调查发现,讨论案情。
路啸汇报对尤巧的补充询问和排查她的人际关系中没有什么发现。
江起云将饭盒里一块不爱吃的芹菜夹出,刚准备放到盖子上,被虞归晚拦住:“不要挑食,多吃蔬菜。”
江起云手腕一停,便又收了回来,塞进嘴里咀嚼咽下,“当然什么都查不出来,因为凶手跟尤巧根本就没有关联,他拿走章邦那个智能手机是因为他同情尤巧的遭遇。
他并非什么穷凶极恶的罪犯,他杀章邦,复刻旧案,是为了找出连环杀手报仇。”
“可以想见,他在一个月前就盯上了章邦,必然对其进行了跟踪监视,而很可能,他对于尤巧被性侵的事早就知情,但他没有在当时站出来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因为这会扰乱他自己的计划。
于是他在杀掉章邦后,将有尤巧照片视频的手机带走销毁,是出于一定的愧疚心理,他知道我们警方拿到这个手机看到那些照片视频后,会将之列为与案有关的物证留存,也会一遍遍地去询问尤巧,这些对尤巧而言,是二次伤害。”
说完后,江起云看向虞归晚,“他应该是出于这种心理才带走那个和他无关的手机的吧?”
虞归晚轻笑着点头:“江队在心理分析这块进步很大。”
路啸戳饭,笑得不怀好意:“虞老师这评价不会是带了主观因素吧?”
虞归晚落落大方地回应:“当然没有,大家在犯罪人犯罪心理这块也进步很大,而我呢,在这段时间,也在大家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以前我太注重于犯罪人心理,而容易忽视实际侦查中的线索,这些大家比我做得好。”
路啸哈哈大笑:“所以虞老师跟我们是天生一对,互补啊。”
“什么天生一对?”江起云阴测测道。
路啸假装打自己嘴:“说错了,是天生一堆,咱们这伙人天生一堆。”
众人抛去嫌弃的眼神,“什么鬼啊,不会说成语就别瞎用。”
“谁跟你天生一堆了,说得就不像是什么好玩意儿。”
“好了,吃完饭,该轮班的轮班,该休息的休息,尤巧这条线暂时可以放一下了,明天冬薇和方昉去渭城找那个跑腿小哥调查。”江起云发完话,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工位。
近十二点,江起云处理完了需要审批核查的文件,抬头扭了扭酸疼的脖子。
离开办公室走到休息室,推开门,里边黑漆漆的,没个人影。
江起云脚下一转,拐去小会议室,门缝里透出些许光亮,代表屋内有人。
打开门,果然看见虞归晚就在里面。
虞归晚听到声音,抬头看向江起云道:“快过来,我有新的发现。”
江起云走到桌边,虞归晚指指桌面上平摊开的一张资料,是死者乔曼蔓胸口的照片。
“你仔细看凶手在被害人身上标记的花纹样式。”
江起云垂眸,边看边说:“当时因为尸体横陈在芦苇荡里一夜,晨露滴落,打湿晕染开了胸前的图案,但这一角的线条边缘是清晰的,应该是原本就是这样。”
虞归晚把手机放在桌面,屏幕上显示的是江堤男尸案死者身上的红色花纹图案,“你仔细对比一下。”
江起云坐下,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拿着纸质资料,仔细观察,反复对比,“这一角是一瓣花叶,线条应该是细长明锐的,但凶手在乔曼蔓身上画的这一角明显不同,凶手不可能会画错啊。”
虞归晚:“对,他没有画错,因为这根本就是两种不同的花。”
她指向手机屏幕,“凶手在江堤案死者身上画下的标记符号是红色的曼珠沙华。”
她又指指纸质资料上的图片:“在芦苇荡死者身上留下的是曼陀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