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起云现在也没空跟她发脾气,回想那日在询问戚冀三号那天在做什么的时候,他一脸平静地回答在毛彨家清洗鱼塘,因为他心里早就笃定了毛彨会替他隐瞒。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居然拥有这样强大的心理素质。
“你先回你家等一下,等会和我们回派出所做正式的笔录,童伯,您可以先回去了,如果后面还有工作协查需要,我们会再找您,今天麻烦您了。”
“警官,我,我……”看毛彨的样子还想为自己辩解,江起云直接将她打发走,接着和虞归晚前往戚家。
路上,江起云和虞归晚进行线索串联和复盘。
戚冀虽说伪造了案发当日的不在场证明,并且拥有现场提取到的竹料制品翠叶竹竹篓,但这两点并非是他在江起云虞归晚心中上升到重大作案嫌疑人的关键点。
毕竟可能还存在当日在山中采菌子而对警方询问伪造了证言的人,目前也不能排除这些采菌子的人中是否也有拥有翠叶竹制品的人。
让江起云虞归晚锁定戚冀具有重大作案嫌疑的最关键点在于的男童坠崖案上。
这起案子在当初被定性为意外坠亡案,还有个关键因素就是在尸检工作中没有发现死者除高坠伤外的任何约束伤,抵抗伤,证明潘思完全是自己走进山林的。
但这个自己走进山林,有可能存在另一种情形,就是凶手利用语言引诱和平带走的潘思,而什么样的人最有可能让一个孩子放下对陌生人的警惕心,被人诱拐进入山林呢?
是一个成年人还是一个长期和心智只有几岁儿童的智力障碍者生活的未成年人呢?
江起云和虞归晚心中已有了答案。
她们来到戚家,院子里只有戚昊赤着膀子蹲在地上玩玻璃弹珠,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向江起云虞归晚,似乎认出了她们,咧嘴笑笑后继续低头弹弹珠。
一颗弹珠滚落到江起云脚下,她捡起来后走到戚昊身前蹲下,递还弹珠,“戚昊,你弟弟在吗?”
戚昊摇头。
江起云和虞归晚决定等等,等待期间,虞归晚发现了戚昊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的异样。
第一次来访,她们只远远看着玩蝉的戚昊,第二次见到戚昊,对方又穿着上衣,所以到今天虞归晚才有机会细看戚昊背上的伤。
仔细观察了几十秒后,她小声地对江起云说:“你还记得村长介绍戚家的时候,提到他们是几年前从镇上搬到这里的吗?”
江起云锁眉想了两秒回:“好像是他们父母离婚后,大概是四五年前。”
虞归晚朝背对着她们的戚昊抬了抬下巴,“你看戚昊肩胛骨那处烫伤,可不像是四五年前留下的。”
江起云凝眸看了几秒后,语速迟缓地说:“我记得当时村长说他们搬回这处老房子后,戚昊被霸凌欺辱的情况就好了很多,而他背上包括这处伤在内的好几道疤痕明显就是近年来留下的……”
她顿了顿,语速忽地变快:“戚冀存在虐待戚昊的情况?”
虞归晚轻轻摇头,“倒不一定是虐待,你还记得上次我们见到戚昊折叠牛奶盒的样子吗?他在戚冀面前异常乖顺,要知道,戚昊是智力障碍患者,心智停留在儿童时期,想要对智力障碍者进行纪律训练,生活习惯养成十分困难,我怀疑戚冀应该在这上面使用过暴力。”
江起云眸色沉沉,盯着戚昊肩背那块烫伤道:“他可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藏得深啊。”
又过了十几分钟,农院小门被推开,戚冀背着一个背篓,背篓里有塑料瓶,易拉罐,废弃电线等废品,他显然没想到农院有人,看到江起云和虞归晚后楞了两秒,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无波无澜的平静。
“江警官,虞警官,你们怎么又来了?”
江起云将目光从竹篓上移到戚冀脸上,相貌普通的少年,会是杀害三个未成年人残忍的凶手吗?
“就是来看看你们,上次的东西吃完没?吃完了的话明天我们再买些来。”
戚冀放下竹篓,“不用了。”
江起云看向竹篓中的废品,“平时你就靠捡废品卖这点收入来源吗?”
戚冀叶看向篓中的零碎东西,然后拎起竹篓,将它们稀里哗啦倒出来,熟练地用脚将瓶子罐子踩憋,“警官,你们是发现我上山采菌子的事了吧?”
一个易拉罐在他脚下畸变,发出聒噪刺耳的声音。
江起云心下一惊,惊的是戚冀的临场反应能力,他明显是看出来自己在套话试探他,也很快明白了试探的中心是什么,所以先发制人。
江起云面色不变,只点点头:“所以你有什么想和我们坦白的吗?”
戚冀眸子沉寂,语气平稳,“七月三号那天我在景区里采摘野生菌,我怕这事被你们知道,以后就不能再去采菌子卖钱了,所以撒谎骗了你们。”
他问:“我会被拘留吗?”
江起云皱眉,若非戚冀的公民信息档案写明了他年底才满十五岁,他当真要怀疑戚冀的年龄了。
实在是聪锐又狡猾。
法律上对于未成年人的侦讯和侦查一直存在几处矛盾,比如《未成年人保护法》、《人民检察院办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规定》、《公安机关办理行政案件程序规定》中要求询问、讯问未成年人时,“应当”通知其父母或者其他监护人到场。
但《刑事诉讼法》使用的又是“可以”,《公安机关办理未成年人违法犯罪案件的规定》、《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中又使用的是“应当”和“另外情形”两种规定。
因为这些法定要求的矛盾,还有适用对象范围矛盾等等促使执法人员在办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时更为困难。
想要定性未成年人为犯罪嫌疑人就比成年人涉嫌的刑事案件走的程序要复杂繁琐得多。
就像江起云现在怀疑眼前的竹篓就是现场提取到的竹屑原身,她也没办法带走竹篓进行检查。
想到这里,江起云脸色微冷,起身:“视情况而定,后面我们会联系你的父母,进行正式的询问,今天我们就先走了。”
戚冀似乎并不害怕,仍然没什么表示。
江起云和虞归晚离开戚家后,江起云就有些怒浮于脸了,戚冀这么有恃无恐无非就是依仗法律对于他未成年人身份的保护作用以及确定警方目前还没有掌握他犯罪的实证。
没有目击者,没有指向戚冀的指纹、足迹、血液、唾沫,甚至作案工具也未到案,在重要的几样物证全部缺失的情况下,想要把戚冀列为犯罪嫌疑人,程序上是无法通过的。
江起云给路啸打电话,让他马上联系戚冀的父母回双拢镇,她们要展开对戚冀的正式询问。
路啸没多问什么,应下后挂了电话。
一旁的虞归晚倒不怎么为这件事烦心,她学习到专业方向注定了她和江起云的破案思路不一样,她更多的是利用犯罪心理学来发现挖掘更多隐藏的线索。
她沉思了少许后问江起云:“我记得戚冀只读了半学期就从中学退学,据我所知,双拢镇只有一个中学。”
江起云顿足,一秒明白了虞归晚的话外意,“双拢中学。”
虞归晚点头,“叶雯雯就读的中学。”
江起云加快了脚步,“回去问问方昉,看他白天排查的叶雯雯人际关系有没有什么发现。”
作者有话说:
不要随意使用野生菌哦,“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躺板板,睡棺棺,然后一起埋山山。埋山山,哭喊喊 ,亲朋都来吃饭饭。吃饭饭,有伞伞,全村一起躺板板。
第68章 生平过往
回到派出所, 江起云先是让人带毛彨去做正式的询问笔录,然后给方昉打电话,方昉说他正在回来的路上。
彼时黄昏将至,办公室被日渐昏黄的阳光笼罩, 路啸拎着两个塑料袋用肩膀抵开办公室门, 走到桌边边拆袋子边喊江起云虞归晚:“江队, 虞老师, 先来把饭吃了吧。”
江起云和虞归晚来到桌边, 帮忙一起拆打包的饭菜,路啸猴急, 先拆了双筷子试了口菜吃,“江队,怎么突然想着把戚冀父母叫回来做正式询问了, 有什么重大发现吗?”
江起云将白天的调查所得告诉路啸, 路啸听后, 一时间惊讶于他们找了这么久的犯罪嫌疑人居然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嘴里的菜都忘了咀嚼, “我的天, 我十几岁的时候还在玩泥巴呢, 他……这……”
江起云将装着白米饭的塑料盒盖打开, 放到虞归晚面前, “未成年人犯重罪的刑责年龄已经下调到了十二岁,但与之相对的,是不断加深的未成年人犯罪低龄化趋势。”
“可是戚冀和虞老师侧写的犯罪嫌疑人心理画像也不一样啊。”路啸拉开椅子坐下。
虞归晚轻轻摇头:“戚冀身型瘦弱,确实无法独立将叶雯雯绑走并带入清渊山沼泽, 但戚昊可以, 戚昊虽然身体并不健壮, 但至少具备一个成年男子基础的身体力量,所以毛彨当晚看见的野人,可能并非是戚冀背着叶雯雯,而是戚昊。”
“戚昊的心智决定了他对犯罪、故意伤害他人甚至是杀人、生命、死亡等概念缺乏认知,他又十分听从戚冀的话,戚冀只需要用很简单的语言进行哄骗,即可让戚昊协助他作案。”
路啸连连咋舌。
这时方昉回来了,他在外跑了一天,此时满头大汗,汗珠都沁在了寸头发尖上,亮晶晶的。
他坐下后,狂灌了两口水才开口:“我今天算是把叶雯雯那届一百多号同学都打了个照面。”
“所以有啥发现?”路啸问。
“暂时没。”
路啸嗤:“那你显摆个屁。”
“我至少兢兢业业完成了领导交代的工作!”
两人掐起架来,江起云叫停他们:“我问你,你在叶雯雯同届学生名单中,有没有看见戚冀的名字?”
方昉想了两秒回:“有,不过叶雯雯是一班的,戚冀是三班的,两人也没什么交际,戚冀读了半学期就退学了。”
“到底有没有交际得查了才知道,对了,你联系戚冀父母怎么样,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江起云问路啸。
路啸啧了一声:“这俩人早都在城里各自组建家庭了,基本是把老的小的扔这不管,一直用忙来搪塞我,后面还是冬薇上门劝说,当妈的有点责任心,才说看明天抽个时间回来。”
江起云点头,“接下来的侦查重心,放在戚冀身上,全面调查他的生平过往,人际关系,男童坠崖案和祁焱案的线索都太少了,我们还是围绕着叶雯雯案进行调查。”
“现在白骨尸源已经确认了,也该通知被害者家属了……谁去通知啊江队。”方昉说得有些犹豫,他们虽然没有做过父母,但都是为人子女,父母和孩子的情感羁绊是双向的,他们很能感同身受常俪的痛苦。
江起云沉默了两秒,“我去吧。”
聊完工作,大家抓紧时间吃完晚饭,江起云走前,也没叫虞归晚,怕她触景生情,毕竟她们都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
不过走出派出所,虞归晚很快就跟了上来,燥热的风吹起她耳畔的发丝,“江队,我们队不提倡单打独斗,这可是你之前说的。”
江起云:“就是去通知一下,也没有什么危险。”
虞归晚笑着抬腿:“走啦。”
两人前往常家,期间必不可少又要经过叶雯雯被带走的那条小路,路灯映在地面,光晕斑驳稀碎。
在叶雯雯失踪的这两年,常俪有过多少次懊悔自己那晚没有出来接叶雯雯呢?
这些悔恨自责变成缠密的大网夜以继日地将她牢牢缠住,人人都劝她走出来,放下过去,重新生活,可作为一个母亲,面对生死不明的女儿,她能轻易放下吗?这种放下在她自己看来是否是一种对女儿的背叛呢?
江起云无从窥探常俪的内心,她看到的只是一个母亲的眼泪和对孩子的爱。
爱之一字,足以解释常俪
来到常家,那户小小的农院内外都十分安静,只有微末的灯光从窗户间泄露出来。
江起云轻敲了敲小院门,不一会,申桂菊佝偻的身形出现在院子里,她在夜色里努力分辨了几秒,才认出这是那两名来过家里的女警。
她连忙上前,急切地问:“警官,你们在山里找到的尸体是,是雯雯吗?”
“申婆婆……抱歉。”
一句抱歉足以明了一切,申桂菊手抖若筛糠,开始流泪,“我听人说,雯雯是被人丢到沼泽里淹死的,是吗?”
江起云感觉自己呼吸道被什么东西堵住,只能发出细小的声音,“申婆婆,我知道您现在很难受,但就像我们上次答应你的,我会帮你找到雯雯,同样,我们也会找出杀害雯雯的凶手,让他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