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笔记本是戚冀的个人财产,未成年人是具有独立财产权的,不过目前他十四岁,在法律上属于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个人财产由其监护人代理,她们可以通过彭眉查看戚冀的笔记本,而想要这么做,就必须告诉彭眉实情。
如今的彭眉还没从大儿子涉嫌杀人的案件中缓过来,又岂能接受得了自己的小儿子是个反社会的心理变态,想要她配合调查应该不会太顺利。
江起云最后提出从幸志那里取得戚冀的笔记本,因为他们的这个财物赠与行为是无偿赠与,赠与人有权撤销和追回。
回到派出所后,江起云虞归晚和其它队员同步了调查发现,其余几人都表示完全无法理解戚冀的心理,大骂他跟冯丹青一样都是变态,脑回路跟心理世界完全就跟正常人不一样。
虞归晚听着他们讨论,没有插话,她看着白色纸上梳理出的戚冀犯罪心理构成,末了,在空白的一角写下她曾在书中看到的一句话。
“人这个名词,代表着一种复杂的、矛盾的、无法预料其前途的、同时又具有既能行善又能作恶的无限潜能的两腿动物。”注1
稍作歇息后,江起云便立马让人联系幸志,同时走流程申请对戚冀的第二次询问,她们现在已经掌握了戚冀杀害叶雯雯的犯罪动机,或许能以此为突破口,瓦解戚冀的心理防线,让他主动认罪。
但两次询问间隔有时间要求,她们最快也只能在明天传唤询问戚冀,而这期间,关于作案工具上的血迹分析和指纹对比很快就能出结果,局领导会催促一线办案小队加快侦办速度,传唤讯问犯罪嫌疑人戚昊,所以她们现在必须得争分夺秒,抓紧时间。
天色渐黑,不出江起云所料,市内分局反馈回了作案工具的检验,其中的血迹分析经对比后,确认属于被害人祁焱,而石块上还提取到戚家兄弟的指纹。
负责分管刑侦的副局长专门打电话给江起云,督促她们加紧办案,因为这段时间,祁焱父母不停地到分局去询问案件进展,给他们施加了不少压力,同时市内的网媒纸媒为博眼球也在不断报导该案,其社会关注度不断上升,恶劣影响不断发酵。
无法,江起云只能在当晚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传唤戚昊,而该消息也不胫而走,她们将戚昊从戚家带往派出所的路上,不少居民都前来围观,对此议论纷纷。
彭眉戚昊到达派出所讯问室,江起云准备讯问问题时,派出所大门口又传来嘈杂喧哗的人声。
她走出去一看,派出所门口乌泱泱围了一圈人,几名民警正在维持现场秩序,其中最显眼的是正中的几名妇女正拉着一个情绪激动的中年女人,一旁的男人则抱着一副看热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江起云认出,被人拉住的女人正是常俪。
人群中一个矮个子男人道:“哎哟,早知道我就不说了。”
一个女人蹬他:“让你多嘴,你明明知道常妹子受不了刺激,还张着个大嘴巴去人屋前嚷,我看你就是狗咬皮影子,没一点人味。”
男人面子上过不去,旋即和女人对骂了起来,派出所前门前,变得更为混乱,其中,常俪还在不断试图挣脱旁人拉她的手,她的眼里只有派出所里面,她要走进去问问,问问凶手为什么,为什么要害她女儿。
但拥挤的人群挤作一堆,她的四肢都陷在人堆,难以摆脱,这时,她看到了江起云,也认出了江起云的脸,立马伸长手臂,探出人群,想要抓江起云,“警官,让我进去,你让我进去,我是雯雯妈妈,我见过你,你也见过我,快让我进去,我要去见凶手,我要问他,我要让他还我女儿!”
江起云当然不能让常俪见戚家的任何人,一是不符合规定,二也是出于对常俪的精神考虑。
她走下台阶,常俪的手也顺势抓住了她衣服下摆,下摆的布料被女人揪成一团,紧紧地攥在掌心。
江起云接过常俪的胳膊,对旁边人道:“我来吧。”接着又看向常俪,用着温和的嗓音规劝:“常姨,你先跟我离开好不好?你想问什么,我都回答你。”
常俪的眼泪欲掉未掉,都被眼下浮肿的眼袋挡住,她挣扎的力道小了,像是累了,就这么顺从江起云,离开了派出所,来到斜对面的一个老年活动中心。
江起云扶着常俪坐下后,看到街对面一个人影正快步穿越马路走来,是虞归晚。
虞归晚走到常俪身前,递给她一瓶水和一包纸巾,今晚兴许是有夜雨,尚未起风,所以空气格外潮湿闷热,汗水都化成无形的粘腻感附着在皮肤上。
常俪呆滞地接过水和纸,面色恍惚,在路灯下脸上有些反光,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泪,过了几秒,她瞳孔转动了一圈,声音干涩地开口:“杀害雯雯的真的是戚昊吗?”
“我……我以前在镇上还经常给那孩子东西吃,为什么……”
江起云不能告诉常俪实情,所以只能隐晦地提起戚冀,“常姨,雯雯生前和戚冀有过来往吗?”
常俪怔了一下,“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江起云没有回答,常俪像是模模糊糊明白了什么,语序凌乱地道:“不,他们不认识,但是雯雯提过,提过戚冀,说学校的同学都孤立他,不应该这样,所以戚冀不来学校后,雯雯还整理了自己的学习笔记和一套文具想要送给戚冀。”
虞归晚皱眉,“那些东西还在吗?”
“在,还在雯雯卧室,她的东西我都还留着。”
作者有话说:
戚冀会付出他的代价的哈,不是前两案那种代价,至于是什么,暂不能剧透,和下个案子有关。
注1:引用自诺曼卡曾斯《人的选择
第71章 心理博弈
听闻叶雯雯的旧物还保存着后, 江起云和虞归晚立马带着常俪赶回常家,三人进入叶雯雯卧室,常俪从床底下拿出一个旧皮箱打开来,里面都是叶雯雯生前旧物, 包括书包课本文具等。
常俪取出一本封皮发黄的笔记本, 塞到江起云手中, “这就是雯雯整理的学习笔记, 她打算拿给戚冀的, 她说每个孩子都应该读书,只有读书才能改变自己, 让自己更好,让家人更好,你快看看, 看看啊。”
常俪泪涌眼眶, 不住地说着, 似想急切地证明她的女儿是个好女孩,没有做错什么, 不该遭受这样的横祸。
江起云翻开封皮, 内页第一张就是一段字体工整娟秀的赠言, “你好啊, 虽然我们并不认识, 但我知道你哦,听说你因为家庭原因要退学了,我很想劝你能坚持下去,但我也知道, 我不能感同身受你所经历的, 所以我想把这些学习笔记送给你, 希望即便你离开学校也不要放弃!”
这段赠言下还画了一个太阳笑脸,江起云拇指抚过那个笑脸心下沉重。
常俪攥住她的手腕,身体跟着小臂颤抖的幅度小小摇晃,“所以……杀掉我女儿的,不是戚昊,是他弟弟吗?”
江起云抬头看向她,心中像是缀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让她不知如何开口。
沉默等同于默认,常俪跌倒在地,屋外的申桂菊忍不住走进屋来,跪坐在地上抱住她的女儿。
常俪发出凄厉的嚎哭,泣声如血,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不住地嘶喊“为什么,为什么”。
或许她问的已经不是凶手为什么杀害她的女儿了,她问的是为什么她从小教育叶雯雯存善心、行善事,她的女儿分明是一个善良懂事的孩子,为何到头来,到头来却遭遇这样的无妄之灾,夺去她女儿年轻的生命,也摧垮了这个平凡的家庭。
不是都说这老天有眼,好人有好报,为何在她的孩子身上却没有得到应验呢?
为什么,这句诘问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老天。
江起云和虞归晚最后还是带着叶雯雯的学习笔记和那一套尚未拆封的文具离开了常家,她们的安慰在此刻显得于事无补,能做的,就是坚决不能让真凶逍遥法外。
她们临时改变策略,决定拿着东西立马去见戚冀,不以警察身份进行正式讯问,一场不具有任何法律效力的谈话,或许反而能让戚冀减少警惕心。
赌一赌戚冀知道当初叶雯雯找邹栋他们的真实原因后,是否会复苏他一丝残存的人性。
前往戚家的路上,江起云给路啸打去电话,让他们接替她们对戚昊进行讯问,一切按正规流程办理就行。
挂断电话,江起云虞归晚在夜色中到达了戚家,此时的戚家校园静谧一片,唯有蛙声蝉鸣,院内黑漆漆的,农房亦是没有开灯,像是主人家早已睡下。
江起云推开农院木门,“咯吱”声响起的一瞬,她瞟到院内角落的一团黑影,模糊清瘦的身型,是坐在矮板凳上的戚冀,他大半个人隐藏在暗影中,月光只洒落在他的脚上。
戚冀似乎对江起云虞归晚的意外造访并不意外,又或者说,他一向如此波澜不惊,至始至终在他们仅有过的几次接触中,他都没有流露过太大的情绪波动。
就连将自己的亲哥哥戚昊推出来顶罪之时,他所呈现的挣扎神情也只是表演出来的。
他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整个人得以被月光照亮,月光清辉将他黝黑的脸映照成冷色调的雾霾蓝,尚且处在少年和成年男性的五官上像是蕴积了一团灰雾。
他抿着唇,没有笑,眼神却笑流露出了笑意,“江警官,虞警官,你们现在不是应该在派出所审讯我哥哥吗?”
江起云看着他,“戚冀,能聊聊吗?”
戚冀微微眯眼。
江起云补充:“放心,这不是正式询问,我们也不是以警察的身份和你对话,只是闲聊,任何你不想回答的问题可以不回答,同时,我们的对话也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力,所以你可以打消一切顾虑。”
“好啊。”戚冀回答得很轻快。
三人进了屋,昏黄的灯泡亮起,戚冀走到靠墙的板凳上坐下,身体自然放松地倚靠墙面,双手搭在腿上,“两位警官想和我聊什么?”
虞归晚接话:“聊一个人。”
戚冀微微偏头,表达疑惑。
“我先讲完他的故事,我再告诉你这个人是谁。”
戚冀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虞归晚看着他,缓缓开口:“十四年前的冬天,有一个男婴带着家人的期冀降生在了一个平凡的乡镇,和世界上大多人一样,他有一对普通的父母,从事着普通且忙碌的工作,这个家庭并不富足,但也没有温饱危机,而不一样的是,这个男婴并非家里唯一的孩子,在他之上,还有一个大他十岁具有智力障碍的哥哥。”
“虽说是哥哥,但因为智力受损,心智永远停留在儿童时期,这样的他是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兄长的,也因如此,弟弟更多地承担起了作为哥哥的责任,两兄弟的身份实则更像是调换了。”
“这个弟弟对于哥哥的情感很复杂,他厌恶他,厌恶他的愚蠢,厌恶他的幼稚,厌恶他的存在让整个家变成别人口中的笑话和谈资,而他又做不到全然厌恶他,心思如孩童的哥哥,有着时一颗永远童真无暇的心,他不懂这个人世间纷纷嚷嚷,不懂那些人情往来,不懂那些社会隐形规则,可愈是不懂,就愈是单纯剔透。”
“哥哥无法像其它兄长一样保护照顾自己的弟弟,但他给到弟弟的是纯真无暇的亲情之爱,甚至超过了父母的,这对父母当然爱弟弟,但或许还是更爱自己,所以当一场意外使这个家分崩离析时,父母都默契地选择抛下家庭去开始新的人生。”
戚冀眼中的笑意消失了,他盯着虞归晚,漆黑的眼珠里像是逐渐蕴升起风暴。
“留给弟弟的,只有一个智障哥哥和逐渐痴呆的爷爷,弟弟活在一种矛盾中,他时常感觉自己身上像是附着两颗巨大的恶性肿瘤,他每走一步都喘不过气来,但同时,这种强烈的被人需要的感觉又能让他觉得在苟且生活中得到一丝安定和宁静。”
虞归晚看着戚冀,仔细捕捉他每一分表情变化,嘴上继续说着:“弟弟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矛盾心理中认识了一个和他同龄的女生,不,说认识并不准确,准确来说他们至始至终都不认识,是弟弟单方面默默关注到了这个女生。”
戚冀动了动身体,原本放松的体态僵硬了几分。
虞归晚:“这个女生有着和他已经破碎了的完全不同的家庭,她有着因相爱而结婚的父母,母亲对其倾注的爱是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也正是这样的家庭环境,培养出了女生开朗阳光的性格,她很耀眼,像是时刻在发光,这无疑刺痛了他,又吸引了他。”
“他开始默默关注并跟踪这个女生,同时也在一点点了解着这个女生,他知道她放学会乘坐本镇唯一的公交车到最后一站下车,知道她上下车都会和司机打招呼,知道她妈妈每天晚上都会到没有路灯的小路接她,知道她喜欢小动物,知道她想要考进市内的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