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这一丝的怜悯,李青草都不敢和他搭话:“你杀了他……”
“他是堕种,正是因为堕化程度很深,所以伪装也特别像。”乐铭抿了抿唇,“有人教过我怎样辨别他们。”
“叶盏吗?”李青草下意识问出口,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笃定。
“嗯。”乐铭看他战战兢兢的样子,安抚地笑了笑,“看不出来吧?其实我有食尸鬼的血脉,还受过叶盏的特训呢。”
“啊……”李青草是真的没有看出来。
“害怕我吗?”乐铭有些困扰似的,抓了抓头发,“哎,其实我自己也很害怕的。”
“没有,怎么会!”李青草连忙摇头,“其实我很佩服您,您真的特别厉害特别勇敢!”
“是吗?”乐铭他摊开双手——那是一双白净、细长、仿佛艺术家一般的手,“这也是叶盏教会我的。只有勇敢,才能够救你自己,救你心爱的人。”
李青草握住了那双手,他感到一种并不强大、却足够坚定的力量,传入了自己的四肢百骸。
“走吧。”乐铭反手握紧了他。
这个实验室格外隐秘,李青草从来不知道风饶还准备了这样一个地方,甬道漫长到让人疲惫,那重重的门禁看起来足以关住一条龙。好在一路上他的权限畅通无阻,很容易就进入了实验室内部。越往里走乐铭的脚步就越急切,他几乎是冲上去推开了最后一道门。
开阔的实验室中,空无一物。这里的“空”并不是指“干净”或者“物品稀少”,而是字面意义上的,四方的巨大空间里,居然不存在任何物体。
乐铭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李青草又是焦急又是自责,他完全没想到风饶在最后的时候还会欺骗自己:“对不起、我没有想到风医生居然会说谎,他告诉我是这里没错……”
“……没事,”乐铭反而安慰他,“他没有骗你,凌景来过这里。”
“不可能,他没有权限,除非把门都破坏掉,否则怎么可能出去?”
“这点我也不清楚,”乐铭沿着房间慢慢走了一圈,眉头深深地蹙起,“我只能确定,他来过这里,毕竟——”乐铭在某一点站定了,闭上眼睛嗅了嗅,“他是我的Alpha。”
李青草恍然大悟,作为一个Beta,他永远无法体会AO之间如此紧密的联系,如果乐铭确定凌景来过,那么一定不会有错。但这样他们就要面对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凌景去哪里了?他又是怎么出去的?
李青草在脑海中复述这个问题,小蛇却只反馈给他一段迷茫的情绪,表示连它也不知道。
“对不起,我没帮上忙……”李青草沮丧道。
“没关系。”乐铭揉了揉眉心,“凌景能凭自己的力量逃脱是好事。只要还活着,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我们可以在研究院里找一找,既然你还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说不定他还没有走远。”
“好。”乐铭拍拍他的肩膀,“不管怎么说,都要谢谢你。”
好温柔……李青草仿佛被圣光沐浴了一般,身心都被净化了,和叶盏呆久了,他都快忘了正经的Omega是什么样的了。
他们原路返回,出去时,却看到一滩柔软的东西在楼梯口附近徘徊着,废了好大的功夫,李青草才辨认出这就是梁主任。他居然又从地下室爬回来了!
在地上蠕动的梁主任,探出一团不知是头是腚的东西,咧开一条缝,竟然又开始大笑:“哈哈哈哈,海巫、已经来了,你们看啊,海巫已经来了……”
事到如今,连李青草都对他们这番陈词滥调感到乏味了。永远都是颠三倒四那几句,“海巫快来了”“海巫马上来了”……哦,不对,等等,这次他说的是“已经来了”。
这一点微妙的区别,让李青草的脊背掠过一阵凉意。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窗外,一种沉重的感觉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他感到,有什么东西,的确已经来了。
第158章 杀死海巫
◎生吞活剥。◎
乍一看, 李青草还以为外面在下雨。
的确有什么丝丝缕缕的、阴冷潮湿的东西正在匀速下坠,千千万万道划破天际,在地上溅起绵密的水声。但若说那东西是雨, 它却那样柔软、缓慢、颤动不休。
哦,那是某种生物的、半透明的肢体……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李青草的头剧烈疼痛, 小蛇的声音、广播中男人的声音, 同时被一种更加空旷寂寥的声音取代了,他的大脑瞬间被注入了无数疯狂的念头——海巫真的已经来了!
李青草蹒跚地走了几步, 手臂虚虚地在空中划动, 仿佛那是一对鳍。他跌跌撞撞地想要走向窗边, 但很快身后有人钳住了他,那人的力气很大, 还试图捂住他的眼睛, “别看, 别过去——清醒一点!李青草!”
李青草转过头, 看到乐铭焦急的神情,以及他眼中显而易见的动摇。
“你也感觉到了吧?”李青草幽幽地问,“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呢?”
“我……”乐铭正欲说些什么,忽然间, 四面八方传来机器的嗡鸣声, 所有的机器居然在同一时刻停止了广播, 那令人头脑清醒的男声顿时消失不见。
该死!乐铭咬牙, 偏偏在这种时候!存有录音的钻石耳环被他留在了指挥室,失去了凌景的声音, 他没有任何办法去对抗海巫的蛊惑!
李青草又走向了窗边, 这一次, 乐铭绝望地发现,他自己也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开脚步。他格外坚定地相信海巫就在那儿,而且他发出了呼唤,要所有的子民都走出庇护,朝见他们伟大的王。
乐铭来到了窗前,他看到人们陆陆续续地走出了建筑,呆呆地抬头望向天空,神情夹杂着惊恐和狂喜,每个窗口都站满了人影,身体尽其所能地探出来,脑袋呈现诡异的角度折向天空。那粘稠的雨沐浴在每个人的身上,给世间万物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机器人不仅擅自停止了广播,而且也完全不打算履行职责,只是呆呆地立在原地。不对,为什么会这样……乐铭困惑不已,明明只有自己和叶盏有指挥权,海巫到底是怎样控制住这些机器的?再说,就算海巫真的有本事控制机器,那为什么一开始不这么做?
对了,叶盏!叶盏现在在哪里?最后时刻,乐铭想起了叶盏,如果他也被控制住,那该怎么办?不,不会的,他可是叶盏啊……他一定会有办法!凌景呢?凌景又在哪里?……
脑海中只剩下最后一丝理智,乐铭拼命地捂着自己的耳朵,低下头来紧闭双眼。然而很快他听到了一种不属于人类的语言,这至高无上的声音穿越一切阻隔直达他的脑海:
“抬头,看见我。”
“啪嗒。”乐铭的双手垂落在身侧,脖颈僵硬地抬起,双眼怔怔地望向了天空。
来自深海的巨兽盘踞在天际,他飘拂的躯体是无垠的风,他纠缠的触手是浩荡的雨,他的身躯从中开裂,露出一只巨大的独眼和许多细小的眼睛,而他的身后,又延展出了一双古神的羽翼。
海巫的形体本身如一片笼罩四野的乌云,而在乌云之上的却不是天空,而是一团更加模糊不清、晦涩难解的东西。随着意识缓缓地接受这样的存在,巨大的绝望感占据乐铭的心,他感受到自己的思维正不受控制地发生某种转化,口中也开始喃喃一些陌生的语句……
海巫在空中巡游,发出荒古的呼唤,召唤他所有的臣民,机器人居然也听从他的命令,将那些没有行动能力的、昏迷的、甚至是一两岁的婴儿,都搬运到了大街上。除此之外,他似乎并不急着做些什么,反而更像是在等待某个时刻的来临。
等待什么?
乐铭感到愈发古怪,他情不自禁地与海巫那只硕大的独眼对视,才发现那只眼睛是暗金色的。而那一刻,金眸居然发现了他这个地上的渺小存在,忽然一错,与他直直地对视。那只眼睛微微地弯起,就像……就像对他笑了一下。
乐铭浑身一激灵,这该死的熟悉感……他心中涌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再联想到机器人为何会突然失控,他几乎脱口而出一个名字,不是“海巫”,而是——
“叶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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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盏在空中缓缓游荡,在吞下五瓶玄意原浆后,他已经彻底地怪物化,他将身体自由地延展,好铺满整片天空,他自身的血脉以某种方式显露,铺展开浓雾一般的双翼。
虽然他的自我认知还是“叶盏”,但人也很难说有几分清醒了。好在,他并不需要为这一大片烂摊子负责,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扮演好“海巫”。
西天闪过几道雷霆,有大风从遥远的方向涌来,将他的身躯吹乱。那浩大的气流仿佛能冲散一切阴霾,风的主人在阴云中显现,如高天坠入人间的长虹。
“龙!”
“是龙神啊!”
“龙神回来了!”
地上的人们发出了惊呼,是的,海巫已经来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们的龙神回来救他们了!
叶盏被吹得风中凌乱,只好努力团吧团吧把自己的躯体团起来,让自己显得更加坚实可靠。属于玄意的血统在疯狂叫嚣,好战的杀意在头脑中熊熊烧起,属于叶盏的那部分神志也无法不被影响,他激动到发狂,金眸中迸发出火焰一般的热忱。
“你来了。”就如约定的那样,杀了我吧。
“我来了。”黑龙的声音也如闷雷,从天际滚滚而来,他道:“我将履行至高的职责,拯救我的子民。邪祟,你今日必当殒命于此。”
黑龙与他遥遥对峙,各占半边天宇。就像很多神话演义里一样,此刻似乎就要爆发出一场旷古绝今的神魔大战,上天入地不死不休,至少方圆千里化作焦土,至少百万生灵涂炭等等。
叶盏觉得自己该来个下马威,于是便猖狂道:“哈哈,来得正好!本海巫还缺一条蛟虫当坐骑!”
这一句自然被灌入了每一个信徒的脑海,其间隐藏的凶恶叫人胆寒。然而伴随这句威风凛凛的开场白,人们所看到的画面却是——黑龙召唤狂风,一个巴掌把海巫扇飞了。
所有人的脑袋,都同时转过一个夸张的角度,那是因为海巫被扇得太远,快飞出他们的视野范围了。然而那厮的生命力何其顽强,身躯溃散后又很快凝聚,悄悄出现在黑龙身后,身躯从中开裂,张开了深渊巨口。
“不好!”
“龙神大人!”
勿用提醒,黑龙仿佛背后长眼,一个神龙摆尾,就打散了卑鄙的偷袭者,紧接着乘势反身撕咬,竟生生撕下了海巫的一块肉!
如众人所见,海巫一直都是个捉摸不透的虚影,然而黑龙这一口,却明明白白地咬下了一些什么,龙亮出尖锐的獠牙,大口咀嚼,咔咔有声,而海巫则发出凄厉的惨叫:“啊啊啊啊——可恶!大胆!卑鄙!吾定要斩龙足,嚼龙肉,叫你死生不能!”
回应他的是万千雷霆齐落,将海巫绵延的触手全数斩断,人们难以置信地仰着头,望着纷纷扬扬的肢体碎片飞溅,还未落地就化作黑雾散去。浓黑的天宇被雷霆撕出一道裂痕,漏出一道太阳的金黄。
人们热泪盈眶,齐呼“龙神”,赞颂与祈祷遍布大地,而龙的辉光在信仰中越发伟岸,将本就倾斜的天平狠狠压下——龙爪撕裂海巫的金眸,那漆黑的内核被一口咬下,海巫垂死挣扎的嚎叫传入每个人的脑海。
“疼……”叶盏小小声地说,他的本体只有人类大小,正蜷缩在触手裹成的核里,被黑龙死死地咬在口中。
黑龙于是便悄悄地松动了一下牙关,那条灵活的舌头还舔了舔他。
地上的人:何其凶残,黑龙居然在品尝猎物的恐惧!
“差不多了吧?要不要再加一段垂死反扑?”叶盏又嘀咕道,“就这么死了,也太没牌面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其实已经无法停下,玄意的血脉本就凶险至极,催动到极致后,这场战斗已经不是他能够操控的了。未死透的身躯依旧在蔓延,那浓雾般的双翼缓缓包裹住残余的躯体,织成一只硕大的茧,人们再一次屏住呼吸,任谁都能感到有什么不祥之物正在孕育。
“是什么?”黑龙同样小小声地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