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女人是不爱笑的,顶多只是淡笑,或是嗤笑,不像今天,时不时地就看着她发笑,笑得猫心里发毛。
怜冬:“奇怪!商望潮捡到钱了吗?”
被吝啬巨龙养大的小猫,也沾染了爱财的习性,看到商望潮高兴,一下子就朝着方面猜。
实在也不怪她,谁让商望潮笑的,就像是她妈妈晋春迟从另一个妈妈姜洛那里领零花钱时呢?
但怜冬转而一想,捡到钱,对商望潮来说也不是什么值得开心成这样的事情,那难道是捡到个宝贝?
怜冬好奇地在商望潮身上扒拉了一番,没见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很快丧失了兴趣,注意力转移到商望潮的头发上,她趴在商望潮肩头,抓着女人长长的发丝玩,女人也纵容她,坐在那里,很是宁静的样子。
偶尔,对她侧头一笑。
怜冬:“她不对劲!”
商望潮的确不对劲了。从这天起,她不再出门,每天都呆在家中,这在从前是怜冬渴盼的事情,但商望潮真的不出去了,怜冬又开始无聊,她毕竟是十八九岁女孩儿的心智,闲不下来的,虽然商望潮陪她玩时,她总会短暂地忘记自己是个人,而很开心地沉迷于那些幼稚的游戏,但一天里总也有思考的时间,那时,她就想找点事情做。
于是有一天清晨,怜冬吃过早餐以后,就早早地蹲在门口,待到女人收拾了碗筷、又洗了个澡以后,她就一直朝商望潮叫,直到女人循着声音过来,她便开始伸出爪爪挠门。
喵,喵喵。
斯拉斯拉。
商望潮蹲下去,与她交流——女人最近总是这样,要么蹲下来看她,要么把她抱起来平视她——怜冬听到商望潮说:“你想出去吗?”
正解,怜冬满意地点了点头,小脑袋晃晃悠悠,眼睛里亮闪闪的。
商望潮把软绵绵的白团子抱起来:“那就出去吧。”
女人的话,也多了起来。
怜冬被她抱着出了门,旁边的许京则大概是听到了动静,适时出现:“要出门吗?最近好像都没见你出去。”
商望潮看眼怀里忽然背对着许京则坐着的小猫,淡淡道:“嗯,出去。”
许京则唇下新长出了些胡子,修剪的倒是整整齐齐,看样子是特意留的。相识数年,他从以前那个神采奕奕的年轻人,变成了中年发福的模样,而商望潮却一直没有变化,时光好像在商望潮身上停留了。许京则最近开始走沧桑路线,望着商望潮唏嘘道:“又去找人啊?”
这些年,商望潮总是在找一个人,他们特殊部既想商望潮找到,又怕商望潮找到。毕竟,商望潮目前是遵纪守法良好市民的状态,不知道找到她想找的人后,会不会生出变化。
商望潮眼神一深,低下头看怜冬,之后才淡淡“嗯”了一声,“友好”的交谈到此为止,商望潮下电梯时,怜冬仍然不高兴地面对她坐着。
商望潮轻轻道:“不用在意他。”
怜冬仍然不喜欢许京则,她不快地喵了一声,随即感觉脑袋一沉,是女人的手覆了上来,但又不是沉得压倒怜冬的重量,只是一种抚摸。
商望潮的声音更轻了,莫名带着点缱绻的感觉:“其实,我已经找到了我要找的人了。”
女人的声音传进耳中,怜冬听得酥酥麻麻,却忽然抬头:“喵喵喵?”
找到了?什么时候找到的?找到了谁?怜冬大感困惑,她明明每天都跟商望潮呆在一起,怎么不知道商望潮找到了人?
商望潮知道她在问什么,深深看了她一眼:“总之,是个可爱的人。”
怜冬:“?”
就这?
商望潮却不再细说,只是看着怜冬陷入沉思。她从那个预知的梦知道自己将会有一个妻子,接受了自己会爱上对方的事实,然而她其实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爱上。
她觉得怜冬可爱,偶尔有点小脾气,人也很善良,然而,她依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爱上怜冬。
没关系,她总会知道为什么的。
仍然是那些街道,那些高楼与大厦,那些匆匆忙忙的人群。然而,商望潮不再四处张望了,她抱着怜冬走在街上,第一次,看见了花开。
路边有春花开放。又或许这已经不是春花了,接近初夏的时刻,爬满墙角的蔷薇开了粉白的一簇簇,是属于夏的艳色,怜冬盯着那丛花儿看了许久,商望潮与她道:“喜欢花吗?”
怜冬其实不是因为太喜欢了才一直盯着看的,她只是忽然从这丛花身上,嗅到了夏天的气息,那是春天将要结束的信号。
这样的花都开了,那么夏天,就真的快要来了。怜冬忽然有点后悔,为什么非要出门呢?她跟商望潮呆在一起的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了,虽然每次在外面也都能和商望潮贴贴,可是商望潮总是忙于找人,不一样的。但她之后又想到,是不是商望潮最近不喜欢出门,也是想要和她多相处一些呢?
商望潮,也舍不得她吗?也是,养猫的人,哪里会割舍下自己养了这么久的宠物呢?
怜冬心中顿时又甜又酸胀。她看眼商望潮,突然发现商望潮还在等着她回答,怜冬想了想,朝着女人点了点头。
谁不喜欢花儿呢?这种美丽又充满了生机活力的事物,是看到心情就会便好的。
商望潮:“我带你去看花。”
话落,怜冬的小脑袋才刚刚抬起来,商望潮便带着她消失在原地。熟悉的晕眩感传来,耳边有空灵的风声,怜冬知道这是在瞬移,她接受度良好地闭上眼,待到再睁开眼睛时,琥珀色的大眼睛里倒映出了大片大片的桃花,橙黄的眼眸中染上艳色,她望着眼前的一幕,久久没有回神。
这个季节,还有桃花吗?
答案是,真的有。
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有大片的桃林,高低不一地坐落了满山,山脚下的花儿已然谢了,山上的花,却正是明艳动人的时候,开得正正好。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怜冬从前在书里看过这一句,如今,却真正见到了这一幕。
“喜欢吗?”
带给怜冬惊喜的女人神色却仍然淡淡,只在眼中有点笑意,明明有满山的花儿,商望潮的眼睛却只望着手中的猫儿,待到猫儿发出欢呼,她才真正地笑了下。
她笑起来的模样,似乎要比这些桃花还好看,怜冬痴痴地看了她好久,待到女人抱着她走到一株桃树旁,才回过神来,这时她发现自己被举了起来,脑袋正巧顶着一枝桃花,不知道是不是商望潮特意选的,这一株桃枝上花朵开满了,完全将树枝都覆盖掉,一朵朵的花儿,迷了怜冬的眼睛。
怜冬伸出爪爪,碰了碰那些花儿,商望潮抬高了手臂,将她放到了树枝上,怜冬便缩手缩脚的,生怕压住了这些花儿,但其实也已经压住了,她在心中直呼可惜。
可她不知道,自己眼中的风景,却不及商望潮眼中的风景那般令人愉悦。
小白猫咪蹲在烂漫花枝上,她是白生生的一团,与红花却很是映衬,雪白小爪碾了花泥,沾了艳红的花枝,也变得华美,她低头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些桃花时,商望潮的心脏,忽然就柔软起来。
“看来是喜欢了。”
商望潮自言自语道,怜冬听见了,看眼树下的女人,见她一身清冷,仿佛全然无法融入这片美景,肩上却落了一瓣粉嫩的桃花,怜冬的心头狠狠一动,又回头看树上那些花儿。
看着看着,怜冬动了。
她顺着树枝跑到树干旁,又顺着树干一路往上爬,猫咪们天生都是爬树能手,怜冬爬得快极了,嗖嗖几下就窜上了高高的树顶,商望潮原本气定神闲地看着她的,却在她开始爬树时就忽然乱了呼吸,脚步也往前挪,眼睛则紧紧盯着树上的小猫,仿佛随时等着接住不慎掉落的小猫。
但怜冬岂会掉下去?她轻盈地爬上树顶,在那灼灼的花枝中寻觅,终于叫她找到了一朵开的最好的花儿——其实原先商望潮寻的那支桃花就很美了,然而最好的花,自然是在高高的、吸饱了阳光的树顶的。
一朵开得极饱满的桃花,花瓣脱离了一般的粉白,化作了绛红,这是怜冬最喜欢的颜色,她一看到这朵花,便挪不开眼睛了。
有一瞬间,她犹豫了。
但一会儿之后,怜冬还是爬过去,低头,小心翼翼地咬住花朵的底端,将它摘了下来。
这么好的一朵花儿,在最美丽的时候,被她摘下来了,怜冬不是不可惜的,但再好的花儿,也有凋谢的时候,花朵落下,长出果实,可这里有漫山遍野的桃树,到底,也不缺那一枚桃子吧?
怜冬咬着花儿,极轻巧地,从桃树的顶端往下跳,一根树枝接一根树枝地踩过,她小心地避开了那些桃花,然而她再如何小只,也还是有点重量,这样一路下来,有些桃花瓣被抖落,于是商望潮那黑黑的发丝上,也沾了一点粉色。
她平素是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如今却好像看不到这些花瓣似的,眼睛只盯着那只大胆的小猫,她看到怜冬嘴里咬着一朵漂亮花儿,大概是怜冬很喜欢的一朵,她摘了下来,是想带回去吗?
怜冬下落得愈发快,其实以她的能力来说,她要下树实在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情,然而当她跳回到先前那株花枝上时,她看着树下那个无声凝望她的女人,忽然停住了,一股促狭涌上心头。
她停在枝头,望着商望潮,朝商望潮挥了挥爪子。
嘴里叼着桃花,她无法开口,只好用爪爪同商望潮道:“接住我。”
商望潮懂了吗?商望潮或许是懂了,或许又没懂,因为当怜冬朝她示意,她便伸了手,似乎想要去抱怜冬,然而小猫却后退一步,躲开了,却又在下一秒,忽然一个冲刺,极放心地往下一跃——
白白的一条弧线落下,商望潮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她上前一步,极精准地接住了那只不让人省心的小猫。
也是调皮的少女。
那一瞬间,商望潮仿佛看到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孩子,自枝头高高跃下,跳进了她怀里。
温香软玉。但恍惚过后,怀中却只有一只柔软的毛绒绒。
“毛绒绒”惊落了商望潮发丝中的桃花,但“毛绒绒”的嘴里,还有一朵漂亮桃花。商望潮看她一直只轻轻咬住花朵的根部,很是珍惜的样子,不由柔和了语气:“你喜欢的话,带回家给你养起来。”
怜冬小猫看着她,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商望潮:“怎么了?”
刚说完,商望潮忽然见到怜冬垂下了小脑袋,小心地,将那朵花儿放到商望潮手心,商望潮这一刻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她惊讶地指指自己:“这是给我的吗?”
怜冬小脑袋直点,磕在商望潮肚子上,平时很皮的举动,如今看来却那么温柔,商望潮低头望着那朵花儿,久久没有说话。
她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花。她从来不在意这些花花草草,如果她想,世界上最美的花儿,她也能得到。
时间过往繁华,皆是虚幻,花开一季又一季,唯有商望潮这只鲲鹏,长留于世间,亘古不变。
但,商望潮从来不知道,被人送花,是这么......这么好的一件事情。
她想,她已经得到了世界上最美的那朵花儿了。
商望潮:“谢谢。”
怜冬大方地拍拍她的胳膊:“喵喵。”
不用谢,谢谢你带我来看花。
商望潮认真道:“这是世界上最美的花了。”
怜冬在心里“噫”了一声,奇怪地看着她。商望潮就是大惊小怪,只是一朵花而已,还“世界上最美”,没见过花吗?
最漂亮的花,是牡丹才对,绛红的牡丹,如同她巨龙妈妈的眼眸,艳丽无双。
商望潮小心地把花收起来,将她捧到自己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说:“还有,怜冬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猫。”
怜冬:“!”
小猫羞羞,羞羞地抬起了爪爪,捂住了自己那发烫的小脸。
山花烂漫,山上的天气却有些寒凉,她们在山上呆了许久,怜冬开始打喷嚏,商望潮见状,已然将手放到怜冬脊背上,打算给她渡暖气了,却又停住,思索片刻,忽然拉开了衣衫,将怜冬裹进了自己怀里。
怜冬忽然被藏进商望潮怀里,小小的身子依偎着女人的身体,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单衣,怜冬惊了,喵喵几声,活像是被欺负了。
“她在干什么?”
怜冬只惊讶了一瞬,却又被女人身上的暖意融化,她咂摸了一下这个感觉,忍不住发出呜咽。
呜呜呜,她好香,好暖和。
没出息的小猫最终把自己往商望潮身上一贴,舒舒服服地窝着了。下山路上,商望潮一直这样抱着她,偶尔掀起衣衫,悄悄地,看眼怀里的小猫。
从小猫清醒时看到小猫睡着,后又看到小猫醒来,她肩上的桃花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换做一片绿叶,后来都随风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