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满关注着她每一刻的表情和举动。曾经他觉得李诗是个十分冷静的女人，在脑机接口里还是在庭审上都镇定自若、临危不乱，但现在，这种冷静似乎指向了另一些东西。
“李诗是AI”这个猜测，好像不再是捕风捉影、空穴来风。
祝满的目光扫过她的头顶。
不知要如何才能确认，她脑中也存在着一枚芯片。难道从7-11暗道进入联盟总部时，收银员AI扫描不出她不是人类吗？
赵益的声音打断祝满的思绪。
“黑色芯片不见了，你怎么不给联盟打报告？你不是不知道它对联盟而言是多大的威胁！”
为了工作场的体面，中年男人在压制着一些愤怒，但没有人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愠气。
也没有人不知道黑色芯片的遗失意味着，未知的恐怖又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反智能联盟的头顶。
周围在工作的技术员都停下了打字的动作，抬眼起来看他们，神色多少带着慌张。
但李诗竟也只是略略垂眸当作歉意，平静地回：“抱歉，是我的疏忽。”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祝满听起来是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仿佛只是某条代码被触发，然后作出了机械的回应罢了。
忽然，李诗看向他，“但对于盗窃芯片的嫌疑人，我已经有一些想法。”
另外三人，以及周围所有的技术员，都顺着李诗的目光看向祝满。
瞬间，无数道或尖锐或犹疑的目光汇成一把舆论的利剑，刺向祝满。
祝满只觉得心脏猛地受到一击，这一瞬间的冲击力，竟然比此前受到过的任何枪伤、刀伤还要钝痛。
可恶，让李诗抢了舆论高地。
他紧紧锁着眉，大脑飞速思考着反击的路数。
这一刻，他突然很想贺风回——那个永远都在为他兜底的AI。
如此危急时刻，他竟然还能分出一秒钟的心思，想，如果没有贺风回前小主人的事，自己应该会比现在更爱那个AI吧，爱到……他的立场可能都会被动摇的程度。
祝满在心中冷笑，竟没想到，他无形之中或许还要感谢那个“祝满”。
抛下这些混乱的思绪，祝满开口：“我——”
李诗：“我怀疑唐源。”
他们是同时开口的。
祝满一愣。
大厅里，最后几声敲键盘的声音也骤然停了下来。接下来的对话，或许牵动着所有人类的命运。
赵益惊愕：“唐源？唐医生？为什么——”
“唐源不可能。”祝满却直接打断。
他盯着李诗，浅褐色的瞳仁里都是怒火。
他宁愿李诗将矛头指向自己，也不愿无辜的朋友受到牵连，更何况那是救他性命的唐源。
李诗坦荡地回应他的目光，“为什么不可能？”
“他不是这样的人，当年他救了我的命，带我加入联盟，他不可能做背叛联盟的事。再说——”
再说芯片是谁偷的，祝满再清楚不过。
李诗没有马上说话，她在智能手表上操作了几番，放出她手表的悬浮屏幕，点击一个视频播放。
视频里，一个身高不高、身形稍胖的男子，蒙面进入了李诗家的院子，拿着一个设备对准她家几番调试，下一秒，立刻黑屏。
李诗又点开另一个视频。
这是一个智能身份识别比对的视频，比对结果显示，根据这个蒙面男子的身高体型、面部轮廓、眉眼长势，在数据库里最接近的人类，是唐源。
当所有人都在为视频内容震惊时，祝满死死地盯着李诗。
高科技时代，将白的做成黑的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给人泼脏水是一种轻而易举的可恶。
李诗却还大言不惭地对他说：“你不觉得他一开始邀请你加入反智能联盟就是有目的的吗？那时候联盟还没有建立完备，其实我们也并未开始急于招兵买马。”
祝满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说给在场的其他人听，也是故意激怒他。
“而且……”李诗抬手，控制中央悬浮屏幕变动，“唐源自从到温和派那边帮忙之后，任务进度就没有过变化。”
众人抬头。
巨大的悬浮屏幕上显示着唐源的信息：【辅助者 唐源，任务：帮助温和派拯救伯德先生，任务进度：5%】
“贺风回和你都成功在庭审中脱身了，把和贺风回遭遇差不多的伯德先生救出来，有这么难吗？”李诗看着祝满，顿了顿，“除非，他们根本就不想救。”
大厅里，是恐怖的寂静。
温和派不想拯救伯德先生，可能出于很多原因，但哪一种都不可能对人类有利，比如温和派在新一轮权力角逐中暂败下风，比如温和派和激进派实际上暗通款曲。
这时，赵益出来安抚人心：“你的怀疑不无道理，但还需要去查证。李诗，你没有告诉我们芯片失窃的事，就是因为已经有怀疑的人，但不确定吗？”
“是的，我虽然很怀疑唐源，但还没有定论的事，不想给联盟添麻烦，也不想……”李诗扫了一眼祝满，说得意味深长，“冤枉好人。”
祝满眉头蹙得更厉害了。
赵益顺势看过来，“祝满，你是怎么知道黑色芯片失窃了的？”
祝满暗自冷笑，心想，大言不惭地说谎谁不会了。
“贺风回发现不明IP地址之后，我找到诗姐要芯片，她告诉我丢了。”
他虽是在回答赵益的话，但余光一直故意扫在李诗身上。
而李诗用一贯冰冷的目光看着他，片刻后竟笑了一下，“是我的疏忽，我没让他先别告诉你们。”
赵益点头，“原来如此。”
李诗对祝满说：“既然你选择跟着我，那明天开始，就和我一起去找唐源的罪证。明早八点，7-11门口见。”
祝满看着这个虚伪地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的女人，怒不可遏。他心中唯一所想就是立刻离开这里，回家，跟贺风回商讨如何为唐源洗脱嫌疑。
他需要他的AI，强烈地需要。
祝满走出7-11时，天已经黑了。
看到停在7-11外的智能车，祝满加快了脚步。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回头去看那个收银员AI。
此时，7-11里没有别人。
祝满走到他面前，冷着声问：“你进行身份核验的机制是什么？”
“尊敬的祝满执行者，我会对每一位将要造访联盟总部的人进行面部识别，只有登记在联盟数据库中的人类，才会被批准进入。”
“人类。”祝满冷笑，“万一进去的不是人类呢？”
AI顿涩了几秒，“抱歉，我不明白您的问题。”
祝满不愿再和这个有些呆滞的AI浪费时间，转身离开，抛下一句：“你的识别机制存在严重漏洞。”
反正收银员AI的视觉画面会实时投放在总部大厅悬浮屏幕一角，他说的每一句话，地下的人都会听得一清二楚。
祝满走到智能车旁时，车门已经自动为他打开了。
他带着一阵风疾速坐进车里，直接伸手扯过贺风回的衣领，将他狠狠拽过来接吻。
大脑已经不甚清醒，神经递质开始紊乱。能在上车之前还保持冷静，是祝满作为联盟第一执行者最后的坚持。
但看到贺风回的那一刻就天崩地裂了。
他接吻一向不喜欢主动，但此刻却没有章法地啃咬贺风回的唇，探进他的口腔，想要攫取他的每一寸空间。
他太需要这个吻来证明，自己不是孤立无援的。
可是很讽刺，分明刚刚的反智能联盟大厅里都是他的同盟，都是人类，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给予他一丝实在的支持。
他此刻唯一的慰藉，竟然是他的敌人给的——是AI给的。
祝满又想起他杀掉的第一个黑色芯片AI说过的遗言：人类和AI，一定是对立的吗？
他也想到贺风回曾说过的，让他觉得天方夜谭的畅想：人类和AI平等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手在颤抖，体温正在下降，胃开始发疼……
PTSD发作。
无序之中，祝满感受到一双温柔有力的大手抵起他的脸，将一片药喂进他的嘴里。
下一秒，他落在了贺风回的怀里。
……好暖。
祝满无意识地攀紧了贺风回的身体。
贺风回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是低沉的，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乖，他们欺负你了吗？”
祝满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努力克制着PTSD带来的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药已经下肚，却好像并没有起作用。离开人类池之后，他的PTSD一直被贺风回控制得很好，这样汹涌的发作，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药没用了，什么都没有用了……
不，没有什么比这个AI的怀抱更有用了……
“主人……”祝满无意识地叫出这个称呼，又慌忙改口，“不，不是，贺风回……”
茫无头绪，语无伦次。
但贺风回却将温暖的仿真大手放在他后脑勺上，低声说：“我在。”
他的AI如此坚定地告诉他，他在。
可是为什么，他竟然只想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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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日是小满生日，祝小满宝贝生日快乐！ヽ（￣▽￣）و
第57章 只爱你
从人类池出来之后，祝满已经很久没有做梦。
他再也没有梦见过那个“祝满”。
最近这段时间，他沉溺在与贺风回的爱河里，有时候也忘记还有这个人存在。
但他今天久违地梦到了。
这次的梦里，只有“祝满”，没有贺风回。
“祝满”坐在一台精密的计算机前，计算机旁边是一个长得很像脑机接口的仪器。仪器的一头是电极片，连接在实验小鼠的大脑中，另一头连接着精密计算机，计算机上是一堆代码化的数据。
那些数据，祝满觉得自己看得懂，又看不懂。
正当他纠结于那些数据的含义时，“祝满”突然回头，直直地看向他。
祝满心脏猛地一紧，张口却说不出话，想逃却无法动弹。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祝满”朝自己走来，走到他面前，晦涩不明地笑了一下，说：“我们会见面的。”
祝满惊恐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了？”贺风回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祝满刚回过神，就看到贺风回那双修长的仿真大手就掠过眼前，下一秒揩在他额角。
AI的骨感的指尖坠着他的汗珠。
祝满看着这个画面，脑中恍惚地想，他的指尖是不是还有别人汗珠浸淫过的痕迹。
“出了很多汗。”贺风回又用不轻不重地力度擦掉他的汗，而后俯身吻了他的额头，“做噩梦了？”
梦醒时分，思绪还是飘忽的，祝满怔愣地看着贺风回，心想：他的温柔是给我的，不是给别人的，对么……？
理性和感性在大脑中拉扯，理性说“别他妈这么卑微”，感性说“你就是想要他啊”。
祝满承受着一种清醒的痛苦。
“嗯？”贺风回又低头吻了他一下，这回，吻是落在唇上。
这本来只是个蜻蜓点水的吻，可在唇瓣相碰的那一刻，祝满的理智瞬间远走高飞，无意识地张开双唇去含贺风回的唇，反复吮吸，仿佛在祈求他不要离开。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结束的时候，祝满的嘴唇和眼眶都红了。
考虑到祝满刚从PTSD中醒来，又一副做了噩梦的样子，贺风回没有吻得很凶。但他抬起身子看到祝满泛红的双眼时，CPU还是空白了一秒。
“怎么了？”他问。
怎么了？祝满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梦境会在这时候来提醒自己那个“祝满”的存在。
就让自己耽溺在贺风回全心全意的爱里不好么？
祝满看见贺风回的眼球在上下滚动，他知道贺风回是在扫描自己的身体和情绪状态。
“扫描结果说你不开心。”贺风回伸手将他汗湿在额前的头发拨好，低声说。
可祝满全然感觉不到那些发丝糊在额头的黏腻，他想要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最终还是有些惊慌地往贺风回的方向爬了两步，坐进他怀里，伸手攀住他的肩膀，头埋进他的颈窝。
平时能让他安神的冷杉气味，此刻竟也不奏效了。
祝满听见自己问：“……你爱我么？”
刚问出口他就慌了，他咬住自己的舌头，恨自己这幅急于确认爱意的不值钱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