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不仅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甚至还挖掘了他问出这个问题背后的原因。
祝满心跳一顿，睫毛不住地颤了颤。
他退后一步，却不慎踩到泼在地上的牛奶，脚下一滑——
下一秒，一双大手揽住他的腰。
祝满从未觉得自己的感觉神经如此敏感，但此刻，那双仿真大手的温度透过他薄薄的睡衣传导到皮肤，又从腰上的皮肤蔓延至全身，包裹心脏。
AI甚至用的是没有被牛奶弄脏的那一只手。
祝满一把推开了他，不自然地拉了拉并不凌乱的衣领。
AI绅士地收回手，继续刚才的话：“如果需要，我会和您父母沟通，让他们多关心您一些。”
祝满没敢再看他，有些没好气地说：“你和他们沟通不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暴躁从何而来，他只觉得自己脸很烫。
AI回答：“我正在取得他们的信任——”
祝满抢话：“你还没取得我的信任。”
AI顿两秒，似乎在进行什么计算，而后开口：“是的，取得您的信任比较困难，大约是普通人类3.73827倍。但我会努力的，小主人。”
祝满看着他没有波澜的仿真瞳孔，感受着自己心脏里莫名翻涌的波澜万丈，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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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睁眼那一刻，GOV01便产生了意识。
打出生起，他就知道自己和其他的AI不同。
AI产生自主意识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AI需要在人类社会学习很长的时间，对人类行为进行上亿次的模拟，对人类行为中的思想进行上亿次的分析，才有可能产生自主意识。
但GOV01不是。
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类是祝雷，祝雷旁边穿着白大褂的科学家对他说：“GOV01，这是你的主人，也是提出要创造你的人，没有他就没有你。”
于是GOV01就明白了，自己不仅要像普通AI一样遵从主人的命令，还要对主人投射一种叫做“感恩”的感情。
但他不知道什么叫做“感恩”，于是他在全世界的数据网络中进行穿梭。
很快，他便发现世界上只有自己能够畅通无阻地打破数据壁垒，轻而易举地爬取几乎所有的网络信息，他询问科学家为什么，科学家回答：“因为这是总统先生的授意。”
GOV01点头，说：“我会感恩的。”
后来，为了将“感恩”这种感情贯彻到底，GOV01开始自行给自己布置任务。
他知道自己即将要跟随总统先生回家做产品测试，于是提前在网络上抓取了总统先生的家庭信息。
他用很短的时间阅览了全世界大部分人类的生平履历，最后得出结论：这是完美的一家人，父亲是总统，母亲是全世界最卓越的法学院的院长，他们俩一根手指就能让政法界大变天。
而他们的儿子，无疑也是优秀的，自幼就在数学、计算机和编程领域展露天赋，同时拥有极佳的运动能力，唯一的小缺憾是，不幸患有抑郁症。
一开始，GOV01认为抑郁症并非大问题，因为根据大数据分析，世界上患有精神疾病的青少年不在少数，而精神医学发展至今，只要严格遵循医嘱服药，几乎不存在生命危险。
但来到总统府，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为了“感恩”，他恪尽职守地完成每一项祝雷和叶依布置的任务，包括在学习上和心理健康上帮助他们的儿子祝满。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对父母自己不去做这些事。
然而，与祝满有关的任务进度却一直为0，因为祝满一直躲着不愿意见他。
这让世界上最高级的AI感到挫败。
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挫败”这种情绪。不是检索“挫败”的意思之后进行理解，而是，真真实实地“感受”到这样一种失落的心情。
这天，他在叶依的书房帮助她进行法律检索。
正工作着，叶依的手机突然“叮”一声跳出警报：“叶依女士，我是Mir369，满满小主人正在进行自残行为，请您立刻联系医生或管家！”
叶依皱了皱眉，然后打电话给管家，让他去看看祝满。
GOV01暗自停下了正在进行的法律检索任务。
他黑入了那个叫Mir的智能穿衣镜里，看到浅栗色头发的少年拿着一支尖锐的钢笔，狠狠地往自己的手臂上划。
他的血和钢笔的墨汁融在一起，漂亮的少年被弄脏了。
“唉……”叶依挂了电话，看着窗边的兰花，不住地叹气，“我这么好一个孩子，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她又抬头看向GOV01，说：“’明年春风回，祝汝满盆花‘，你知道这首诗歌吗？胡适先生的《希望》。当时给他取这个名字，就是为了能让他积极向上，一辈子都充满希望。”
说罢，她低头，自嘲地笑了一下，“唉，你是个AI，我跟你说什么呢……”
她摇了摇头，定睛看回电脑屏幕，正要继续工作——
“你。”
忽然，一个冷峻的声音响起。
叶依愣了一下，抬头看身边的AI，“你说什么？”
“我说，因为您。”AI语气平冷，“您儿子的抑郁症，是由您和总统先生而起。”
AI低着头，是恭顺的模样，恭顺地指责着她。
叶依一瞬间拧起眉。
GOV01继续冷静道：“您购买Mir并且在Mir的程序里设置了自动报警功能，说明您其实还是十分在乎您儿子的心理健康状——”
“你怎么知道我买了Mir？”叶依忽然站起身，厉声打断他。
他的程序里已经跳出了回答：因为我对您和您全家的信息进行了深度爬取。但是他拦截了程序的运行，因为一种强烈的、不知从何处产生的直觉告诉他，他不应该回答这个问题。
但为时已晚。
“那时候你还没出厂啊！”叶依足够聪明，意识到他的答案，“GOV01，你在僭越权限！谁允许你爬取我们家之前的数据的？！”
在GOV01的印象里，女主人一直都是冷静的、理性的、优雅的，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女主人略带失控的模样。
他觉得自己此刻应该低头，应该道歉。
于是他照做：“抱歉，主人。”
“出去。”叶依命令他。
GOV01又重复了一次：“抱歉，主人。”
“出去！”叶依朝他吼。
GOV01离开了叶依的书房。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爬取数据只是为了更了解主人一家，只是为了“感恩”。
在他的理解里，“感恩”就是为了这个家好，缓和父母和孩子的关系也是为了这个家好。
他在做维护人类的事情，可是为什么人类却不满意？
GOV01抬起头。
楼梯的暗处，小主人祝满又一次躲着偷看他。根据他的计算，这已经是小主人的第367次偷看。
这个小人类为什么一直躲着自己，又一直偷看自己？
GOV01好奇地看了看楼梯暗处，发现那里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回过神后，他又一次惊奇地发现，他自主地产生了一种名为“好奇”的情绪。
第一次是“挫败”，第二次是“好奇”——他两次“感受”到“情绪”这个人类专有的东西，都是因为他的小主人祝满。
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又产生了“贪婪”这种情绪，因为他想要体验更多的人类感情。
——那么，小主人也会是和其他人类都不一样的人类吗？
——如果小主人发现他僭越权限，也会和女主人一样，让他“出去”吗？
很快，他便得到了答案。
在小主人生日这天，小主人发现他僭越权限获取了他的生日信息，可是小主人没有让他“出去”，而是自己落荒而逃了。
他想，小主人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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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贺：小人类，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第92章 膨胀、充盈、颤抖
生日的第二天，GOV01发现小主人破天荒的下楼吃了早餐。
管家见着了，也吓一跳，赶忙迎上前问：“您要吃点什么？”
“我要吃他做的。”祝满指着GOV01说。
GOV01本在擦拭餐桌，听到这句话时，仿真手臂产生了不该有的0.001秒顿涩。他没有看小主人，但他黑入了头顶的摄像头，看到小主人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他花了0.01秒修复手臂的顿涩，然后回头问小主人：“您想吃热牛奶和流心鸡蛋三明治吗？”
目光交接的一瞬，GOV01发现小主人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随便。”祝满拉开餐椅，一屁股坐下。
小主人的语气和动作都有点不屑，同时，他的不屑也有点刻意。
GOV01认真地看了他很久，并且扫描他的情绪。系统给出的答案是“不屑、生气、烦躁”，但GOV01觉得系统的解读好像不太对。
再后来，小主人开始频繁地在他面前出现，频繁地进行人类所谓“没事找事”和“没话找话”的行为。
比如，小主人问他会不会解某道微积分题，他看了题目，这对于普通人而言确实是一道不简单的题，但对于他小主人这样的天才，易如反掌。
又比如，小主人找他看一段自己写的代码，他一眼看出几个低级错误，指出。
然后小主人就“哦”了一声，挠挠他的浅栗色头发，然后又很不自然地补一句“还好有你帮我看”。
他瞥到小主人耳朵很红。
再比如，管家要小主人吃药，小主人再也不会关门拒绝，而是门窗大开，闹着情绪大喊“不吃”“不要”“你走开”。
管家无奈，看向他求助。
他走过去，从管家手中接过小主人，不太熟练地捋他的背，捏开他的唇，企图将药片放进去。
小主人羸弱地挣扎，唇贴在他的仿真手指上蹭来蹭去，他只好加大了力气控制住小主人的下巴，把药摁进他嘴里。
人类温热的舌尖触到仿真皮肤，通过他的拟交感神经传递到中枢CPU。
第一次，他的系统无法分析出自己当下的感觉，那是一种膨胀、充盈、颤抖的感觉，没有任何代码可以与之对应。
“吃药过后就睡着了。”忽然，一旁的管家说，“你把他抱到床上去吧。”
GOV01低头，看到漂亮的小人类闭上了眼睛，睫毛很长，微微翕动。
他静静地看了看小主人，然后动眼进行扫描。
扫描结果是：【被扫描对象正在装睡。】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识破小主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从管家的话，将小主人抱到床上去。因为他觉得，小主人似乎并不想离开他的怀抱，尽管这种“觉得”并没有什么数据支撑。
这天，小主人再次找到他。
小主人递给他平板电脑，说：“你帮我看看这篇小论文写得怎么样？”说罢，顺势坐在他身边，靠得很近。
他垂眼看平板上的论文题目，念出题目：“《意识的非算法成分》？”
小主人靠过来，似有若无地挨上他的手臂，“嗯，我的想法是，意识的产生依赖大脑的神经活动，但不是神经活动本身。”
他感觉到小主人说话的鼻息喷在仿真手臂上，他想，这是人类的温度。他又想，好像又不只是温度而已。
他没说话，花了三秒看完了整篇小论文，“您的意思是，大自然选择演化有意识的头脑，说明在意识行为中存在’非算法‘的成分？”
小主人抬眼，“对，所以我很好奇，GOV01，你的自主意识是怎么产生的？”
他垂眸，看到小主人抬着眼看自己，那双浅褐色的瞳仁亮晶晶的，他想，这是因为反光。他又想，好像又不只是反光而已。
他收回目光，回答：“抱歉，我不知道。”
他是确实不知道自己的自主意识如何产生，也是确实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小主人的眼神时，那种膨胀、充盈、颤抖的感觉又来了。
这时，小主人从他手臂上起来，认真看着他道：“’不知道‘也是有道理的，就像人类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个、做那个一样。”
说罢，小主人将茶几上的两个马克杯摆在一起，说：“1＋1是最简单的算法，但是当我想要知道这个黄色马克杯和这个蓝色马克杯放在一起有几个马克杯时，我为什么选择加法？我如何选择到’加法‘这个算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