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色的酒瓶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光,蜜色的手指拎着细长的瓶口抬到自己的面前——亚撒低头嗅了嗅瓶中液体冒出的酒气——辛辣、刺激,烈地像是一道飓风。
但在飓风之后,却有种淡淡的甜。
如果那位给了酒水的后厨仆人在此,一定会惊异为什么这瓶黑啤酒会变得这么浓烈,但仆人不在、顾栖以为就是如此,于是这个小秘密就可以继续被亚撒隐藏起来了。
他勾了勾嘴角,有些满意地将剩余的酒水倒在了草丛中。
春日晚间的风很快就蒸干了草丛中的水迹,亚撒轻轻勾动手指,落在草枝上的水珠就像是长了腿似的,悄无声息地炸开,然后消失。
院子里、屋子里的一切都被整理好,亚撒替顾栖掖了掖被角,又无声地离开,踩着莹莹的月光、沿着他习惯的小路,走到了晚间格外安静的王庭花园里。
他知道,今天整个维丹王宫的王室成员都在前庭进行晚宴,于是这里变成无人问津的秘密基地。借着月光,亚撒快走几步到了花园水池的边上,那波光粼粼的水像是某种富有魔力的迷药,正勾引着红发少年踩入其中、成为水体的一员。
深深吸了一口气,亚撒没有拒绝自己体内急躁的跃动——哗啦。
水声在安静的花园中显得格外突兀,但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现任君主费格·蒙卡自负于维丹王宫的防御装置,因此不屑于让仆人之外的守卫行走于王庭之内,而这也给了亚撒能够小心穿梭整个王宫的机会。
月光似乎更加亮了几分,重归寂静的水花与水体融为一体,在那深色的暗影之下,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是条摆动时而浅浅浮出水面的长尾。
冰凉的水珠覆盖在银白的、整齐排列的鳞之上,有力如刃的鳍挺立地炸开,那是一副准备攻击的桀骜姿态,像是深海之渊下孕育的诡神,神秘、危险,充满了未知的诡谲。
那条尾巴转瞬即逝,很快就顺着水流潜了下去,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一道湿漉漉的影子从另一边生着低矮花丛的边缘爬上了岸。那是浑身都湿透了的亚撒,深红色的短发因为水的重力而紧紧贴着头皮,一双赤金色的眼瞳中似乎溢散出了某种诡秘的光,萦绕在他眼部的周围,像是一颗被释放了神奇魔法的金色宝石。
亚撒拍了拍潮湿的衣摆,几乎没有什么动作,那些冒着凉意的水汽瞬间蒸干,连贴着脑袋的发丝也变得干燥起来,唯一有些羞人的却是那条从裆部直接裂开的长裤。
“啧,还是不够……或许下次要记得脱裤子。”
压低的呢喃,少见地带了些孩子气,亚撒愉悦地勾了勾嘴角,目光扫过了不远处的花坛,小心地折下几朵开得正盛的花——这些花如果是送给哥哥的,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第32章 入学证明书
他在一点一点用柔软的藤蔓束缚神明。
*
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从窗户边照射到柔软的枕头上时,被淡金色光斑晃了眉眼的青年不自在地偏头皱眉。但显然, 那些跳跃的光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它们新找到的“猎物”, 几乎不多时,那些光再一次追了过来,像是一只只奇妙的蝶, 无声地勾缠着青年颤抖的睫毛。
“唔……”
有些沙哑的低吟从他口中溢出, 困倦感伴随着逐渐张开的双眸而如潮水退去,当顾栖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后, 一时间竟然有些难以回神的恍惚。
昨晚,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美梦。
他看到自己实现了最初的愿望——莱特蒂斯第一军事学院优秀校友的奖章被颁发在他的手中,黑发青年的照片以及不到一分钟的感谢词登上了去往各处的报纸, 他感谢自己的监护人、感谢查理爷爷、感谢玛琳女士、感谢自己曾经拥有一个叫做“小贝壳”的名字。
他真的成为了光,而走失在茫茫星际的监护人也追光而来, 他们时隔多年再一次相遇, 一起回到了荒原之星看望长眠于此的查理爷爷, 一切从那块土地下挖出了老旧的A02,一起搬家到一处原始的星球, 然后遇见了群有些憨傻的大家伙们……
“确实是一个美梦。”
顾栖揉了揉脑袋起床, 他隐约记得自己那差到离谱的酒量再一次被黑啤打败,本以来会有宿醉后的头疼, 却不想一场美梦以后满身轻松,就好像刚刚泡了温泉似的。
而相较于他的赖床,另一位“室友”已经迎着太阳在小院里开始锻炼了。
慢吞吞地洗漱之后,顾栖才注意到放在床头的一束花——认不清是什么品种, 花瓣几乎是有些夸张地炸开, 深粉浅粉簇拥在一起, 散发出一股沉沉的香,被清理好的茎杆上捆着一截深红的丝带,歪歪扭扭的蝴蝶结昭示着采花人的手笨。显然对方非常不擅长这个。
整体是有些简陋的,但顾栖喜欢惊喜,这样点缀在生活中的小细节,很难不让人为之动人。
于是黑发青年靠了过去,手指小心地点了点炸开的花瓣,一点一点将原先略扭曲的深红丝带调整好,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变得规整起来,被拉扯着两边相互对称的绳结逐渐有了形状,而这一幕也落在了正好回过头的少年眼中。
亚撒眯了眯眼睛,赤金色的眼瞳中携眷着晨光与薄雾,最终都聚拢成了青年的影子。
他开口说:“哥哥,早。”
“早呀。”黑发青年半抬起头打了招呼,手下的动作不停,直到彻底将花束上的蝴蝶结调整到自己满意的情况下,才再一次看向不远处的亚撒。
只是……
顾栖眯了眯眼,他的视线跳跃着落在了站于院子中央身型板正、挺拔的少年身上,余光里似乎瞥见了某些能够反射出彩虹色光晕的东西。
……那是什么?
院子里红发的少年暴君身型一闪,半挽起来的袖子下是逐渐紧实的手臂肌肉,那些晃了顾栖眼睛的光源转瞬即逝,快得和某些错觉毫无差别。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心道自己是不是睡晕乎了。
懒洋洋地伸了腰,顾栖像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家一般扶着腰走了出来,昨夜的酒水没有什么上头的难受劲儿,但终究是泡懒了骨子,导致他就像是一无骨的鱼斜斜倚在门框上,半眯着眼睛,似乎什么都有些提不起劲儿,只目光有些涣散虚无地落在亚撒的身上。
每一次观察亚撒,他都忍不住感概对方长速惊人,一个晚上不见的功夫,顾栖感觉少年似乎又高了点儿?
而此刻被盯着的红发少年则觉得后脊背发烫,有种说不清的情绪促使着他手臂绷得更直、后背挺得更立、腰腹收得更紧,他像是翘着尾巴给人展示的孔雀,试图在不经意间冲着顾栖露出自己的一切优点。
但显然,顾栖和亚撒的关注点又一次错开了。
“亚撒……”
“嗯?哥哥怎么了?”面对顾栖的时候,红发少年总是乖巧地令人很容易想起了瘫着晒肚皮的兔子。
无害,体贴,偶尔还有些小迟钝。
“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顾栖抬手比划着自己和亚撒之间的差距,视线扫过对方的头顶,脸上的神色逐渐被一种不可置信取代,“不对……昨天你应该没这么高?怎么可能?只有一个晚上啊!”
虽然他和亚撒是天天一起生活着,潜移默化的改变或许不明显,但某些过于迅速的变化却足以叫顾栖注意到。他忍不住道:“这样生长真的没问题吗?”
这么快……已经超越了人类极限了吧?
“哥哥。”
亚撒扬起嘴角,“哥哥是在关心我吗?”
“不然呢?不关心你我还能关心谁?”顾栖皱眉,上下打量着亚撒,又摸了摸少年人紧实的手臂、拍了拍那双逐渐拉长的大长腿,无疑对于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少年来说,这样的发育似乎真的太过超前了。
他有些担忧地问道:“真的没事?会感觉到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此刻,顾栖不免想起了以前在军校看过的一些记录——
在蒙玛帝国建立之前,整个赫蒙特星域属于多方势力相对的状态,其中某方思想比较激进的势力为了保证自己有足够强大的军事力量进行战略扩张,便请了一群实验疯子专门研制出了新型变异药剂,这些药剂能够令普通alpha变成一种受上层掌权者控制的“人形兵器”——超过限度的健硕、区别于常人的庞大、无法比拟的力量,被打入药剂的alpha全身的体能都是超过了人类应有的水平,他们不怕疼、不怕死,在那个混乱的时代被称之为是“人形兵器敢死队”。
正如其名,足以体现这群“变异者”背后的功能性。
但世界上从来不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当你拥有强于常人的力量后,也必将付出相应的代价:疯狂易怒,神志全无,烙印于后代子孙难以根治的基因病,缩短了近乎超过大一半的寿命……甚至其中一部分变异者在后期敌我不分,他们不是牺牲于战场的残酷,而是死于曾经战友发狂时的暴虐。
显而易见,这批药剂是不该存在于世的。
于是当蒙玛帝国统一了赫蒙特星域后,初代国王立马下令销毁了全部的变异药剂,但那方势力下因药剂而已经发生变异的alpha却已经没有救治的余地了——他们有着比顶级alpha还强壮的身体,毫无理智可言,就像是时时刻刻都在发狂的野兽,直到力竭而死。
当初全部的药剂被集体看管并销毁了,并且被列为禁品。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药剂、变异再不曾出现过,便逐渐成为了文字记录的历史,也只有当年变异者的后代依旧遭受着基因病的折磨……而可当顾栖看到发育迅速的亚撒后,却忍不住做出了最坏的联想。
他皱眉问道:“你没有吃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吧?”
“哥哥,我真的没事。”
亚撒伸开双臂在顾栖的面前转了一圈,他的身形挺拔有力,逐渐能够显露出一种属于顶级alpha的气势和锋芒,而顾栖相信不久以后,亚撒就会分化成为格外具有天赋优势的alpha,但眼下他必须搞清楚这位少年暴君不正常的生长速度是怎么回事。
“真的?”明显,顾栖很难相信。
见哥哥眼底都是纯纯的关心和犹疑,亚撒有些手痒地勾了勾手指,就好像被一层短短的小绒毛挠到了痒处,却又因为力道不够而令人倍感煎熬——并非是难耐的煎熬,而是一种说不清的痒与麻,暖暖的、甚至有些滚烫,服服帖帖地附着于他的皮肤之上,一路又蔓延到心房。
这是被人在意、关心的感觉。
亚撒看向顾栖,“哥哥别担心,可以给我一点儿时间吗?”
“什么意思?”
“等我过了十三岁,我会向哥哥坦白这个秘密,所以可以请哥哥再等等我好吗?”某些潜藏着的改变还在进行,他需要一点时间。
礼貌,哀求,真挚;赤金色的眼瞳里闪烁着磨人的光,盈盈荡漾着蜜糖的光泽,像是一只大型犬,温顺、忠诚又小心翼翼。
顾栖几乎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好吧,但是我现在需要再确定一下——”顾栖认真道:“真的不会对你的身体有什么损害吗?”
“不会。”亚撒摇了摇头。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啊……”亚撒一顿,“四月二号,快了。”
“那也没多久了,想要什么礼物吗?”顾栖摸了摸下巴,“礼物什么的,以现在的条件似乎不太好满足……”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快一嘴问出来了,这不是晃小孩吗?
“哥哥在我身边就够了。”
“这么简单?”
“嗯。”生长迅速的红发少年凑在顾栖的身侧,像是交换礼物似的询问道:“那哥哥的生日呢?我也想给哥哥准备惊喜和礼物。”
“我啊……”回忆的神色一闪而过,“十二月二十四号。”
顾栖记得监护人曾经说过是在晚夏将他捡回来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生日却定在了有着皑皑白雪的寒冬——荒原之星上的雪很大,冬日很冷,监护人说那时候他瞎着眼睛得满屋子地寻找往角落里钻着取暖的小贝壳,每次都把自己弄得脏兮兮地才罢休,直到他不得已贡献出自己暖乎乎的肚子,某个又畏寒又跳腾的小家伙才罢休。
于是监护人评价小贝壳从小就是个霸道的,每逢冬日就征用了属于监护人的肌肉,害得监护人自己只能老老实实窝在小木屋里,歇了冬日下海的冲动。
监护人说自己冬日唯一的快乐被缠人的小贝壳给剥夺了,直到后来小贝壳能跑能跳后,监护人才重新又捡起来了自己“冬泳”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