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些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顾栖用鞋尖轻轻挑了挑地上那奄奄一息的小虫子,这只未来的高阶虫族只是艰难地抽搐着,还执着地举着钳形的虫肢试图击杀眼前的人。
顾栖皱眉,他半蹲下身体,才注意到这只小虫子一侧的虫肢是畸形的——或者应该说是后天在外力的作用下导致的畸形,那用于攻击的钳口状肢体甲壳破碎,几乎可怖地耷拉在地上,就这样,对方还举着钳足丝毫不让。
弱小但又坚强。
顾栖眼底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冲着地上的虫子伸出了手。
——呲。
躺在地上、艰难无力的虫试图用自己的声音吓退眼前的外来者,他已经快没有力气了,受伤的虫肢疼到他浑身痉挛地抽搐着,空洞的腹腔中除了饥饿还是饥饿……但是他不能放弃,他必须要好好守着,同伴去寻找食物了,而洞里还有需要保护的两个家伙,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他还想去找虫母……他的妈妈,那是来自本能的渴求与呼唤。
虫使劲扇动着被卵液黏腻住的甲壳,可那苍白的手却距离他越来越近,就当他不甘地准备接受自己的死亡时,却猛然发现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
——他被那双苍白的、细嫩的手温柔地拢在了掌心之中。
干燥,温暖,冒着盈盈的、他不知道叫什么的香气,这些混杂的温和尽数将他包裹起来,下一刻虫就感受到一股强悍却又博爱的力量护佑在他的周身,那道力量说——
【没事的。】
【都会好起来的。】
那几乎温柔到了一种境界,是虫从来没有感受过的,顷刻间他感觉自己全身的骨骼都发出了兴奋的脆响,虫肢上的一切疼痛似乎都可以被忽略,明明他清楚地知道眼前的来客并不是自己的母亲,可他依旧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呼唤——妈妈。
于是下一秒,顾栖听到了终于变成了双向的精神力连接中传来的声音——
【妈妈。】
黑发青年嘴角抽了抽,虽然他接受自己虫母的身份,但不代表他接受被一群小虫子随便喊“妈”的场景。
不过在面对自己手里这只可怜兮兮的小家伙时,顾栖心软了一瞬,他并没有制止,而是小心地让其蜷缩在自己的手掌里,又站了起来准备进山洞看看——能叫这小虫子拼命保护的地方,想必还藏着别的什么吧,或许是家人、也或许是同伴。
秉持着“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的理念,顾栖小心地踏入了黑漆漆的山洞,暖光的手电照着嶙峋的石子地面,从更深处到洞口蔓延着被某些粘液黏在一起的土块,以及破碎、掉落在地上早就干结的卵膜。
顾栖绕过这些“障碍物”,终于在更深的地方看到了另外两只蜷缩在一起的小虫子——都是高阶虫族,但他们全是一副黑乎乎、脏兮兮的模样,卵液、泥土、草枝混乱地黏在身上,基本上看不出来那是个什么品种。
比起顾栖手里这个还能攻击外来者的小虫子,那两个抱在一起的生息微弱,只有干瘪虫腹上偶尔的起伏才能看出他们依旧活着。
黑发虫母如法炮制,将地上那两个小家伙捧起来放在自己的衣摆口袋中,柔软的布料比起山洞内的石子地不知道舒服了多少倍,来自顾栖身上的暖香也令两个陷入沉睡的小虫子略微放松地蹭一蹭。
再一次环视整个山洞,顾栖发觉没有什么遗漏的事物,这才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捧着虫肢略残疾的小家伙准备离开。
但下一刻,那道发涩的声音响起在他的脑海中——
【妈妈,还有……有同伴。】
顾栖脚步不停,只是并没有走远,在见了光线的山洞口外,他盘腿坐在一块被太阳晒得有些发暖的灰白色巨石上。黑发青年把手里脏兮兮的小家伙半搭在自己的大腿上,从有着十几个口袋的工装裤里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了一个手帕。
干燥的手帕轻缓地擦拭过小家伙的身体,拂去了那些附着于体表的肮脏,很快手帕就变成了灰褐色,而明显知道自己很脏的虫也不好意思地蜷缩起来,似乎想要尽可能地减小自己的占地,以防弄脏青年的裤子。
“别乱动。”不紧不慢地落下一巴掌,很轻,几乎比那风还轻,温暖的手掌与依旧夹着干结泥块的甲壳一碰即离,让虫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想,这个捧起自己的青年真的好温暖,温暖到让他想久久地沉眠于对方的身侧。
虫抖了抖虫肢,听话地不再乱动,但他咆哮着的心中却在一刻不停地诉说着自己对青年的眷恋与喜欢。
顾栖可不知道自己又在无形中收获到了痴汉兼迷弟,他只小心地清理着虫甲之间的脏污,直到清理地差不多了,他才发现蜷缩在自己大腿上的小家伙并不是黑色的虫,而是某种有些漂亮的银灰色,只是光泽略显黯淡。
还不等顾栖再仔细观察,不远处传来的窸窣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那片灰绿色的杂草之后,一足球大小的黄褐色虫正拖着一只巴掌大的死鸟爬了过来,虽然带着战利品,但显然这只黄褐色的虫状态并不好,脑袋上顶着血污,本该光滑饱满的虫甲上遍布凹陷进去的小坑。
不用说什么,顾栖也知道这应该就是他们的同伴了。
还不等顾栖主动靠近,半空中忽然飞速略下一只喙部尖锐的鸟,足足有顾栖小臂那么长,目标直勾勾地冲着地上黄褐色的虫飞去。
黑发青年目光一凛,快速从大腿侧拔出匕首,几乎都无需专门瞄准、在绵密的精神力帮助下,他甩手一挥,破风的匕首都狠狠地将那只鸟钉在了树干之上。
地上黄褐色的虫一怔,他似乎已经失去了继续坚持的力量,只昏花的复眼看到半截深色的裤腿后,就脑袋一歪、拖着死鸟一起躺在了碎石堆里。
在场唯一一个站立着的虫母无奈一叹,开始了“捡尸”的工作——口袋里两个熟睡的虫,小臂上搭着略大的黄褐色虫,一手提着两只鸟的尸体、另一手捧着半露出银灰色甲壳的小家伙一路往小型星舰去。
这一次,还真是收获满满……
第48章 虫母牌男妈妈
神明慈悲为怀, 降下了甘霖。
*
小型星舰上的东西一应俱全,作为一个已经有着三年之久外出星际遨游的人来说, 该准备的东西顾栖一个不落。因此在刚一上星舰后, 他便把这几只汲取着自己身上温暖的小家伙们都放入了小型保温舱,内置有医疗喷雾,刚启动的瞬间, 乳白色的气体便覆盖在它们身上, 原先肉眼可见的伤痕在一点点减少。
但外壳略微闪烁着银灰色光芒的那只虫明显情况更差,半截畸形的虫肢无力地耷拉在纯白的软垫之上, 当他身侧的同伴们都逐渐恢复力量、有时间眨巴着复眼观察四周时,这只可能落下残疾的虫还歪歪扭扭地躺在原地,那些医疗喷雾于他的虫肢而言似乎没有什么作用。
顾栖拧眉, 他小心伸手将这只小家伙单独抓了出来,余光撇见他们干瘪的肚子时, 顾栖并没有将那两只死鸟扔进去做食物, 而是重新拿了温热的牛奶, 用小盆装着放了进去。
几乎是在嗅闻到牛奶香的瞬间,三只大小不一的虫就凑了上去——那只体型最大的虫明显在照顾另外两个最初蜷缩在一起的小家伙, 他会主动用虫肢将牛奶盆扒拉到合适的位置, 又小心的让两个小家伙足以碰到温热、干净的饱腹之物,至于他自己则一直等到他们喝完了, 才小心的撑着身体开启用食模式。
另一边单独被顾栖放在工作台上的虫耷拉着脑袋,被擦拭得露出半截银灰色的外壳很光亮,就像是某种反光的镜面。
顾栖用注射器吸取一部分牛奶哺育到虫的口器边,正好看到工作台上巴掌大的小虫子正努力昂着头, 试图将能够唤醒自己身体机能的液体吸入身体。
弱小, 却又坚强。
顾栖眼底浮现出一层温暖的光, 他缓慢调整着注射器的位置,让趴在工作台上的虫不至于太费劲地扬起脑袋。
能够进食是一个相对而言比较好的状态,但比起这个,顾栖更担心的却是这只虫畸形的前足,那些起不到太大作用的医疗喷雾足以证明这幅伤势的严重性……只是还不等他做进一步的检查,稚嫩着急的声音便在脑海中响起——
【妈妈、妈妈!】
【是妈妈的味道!想要妈妈!】
【奶……妈妈……】
细嫩的、有些属于婴孩的尖锐,但语气中的快乐却无法抵挡,那几只已经喝了牛奶的小虫子真的把顾栖当作了妈妈,此刻正扒在保温舱透明的玻璃上望眼欲穿。
他们长得并不好看——在这幅狼狈的境况下,即使他们担有“高阶虫族”的名头,但才从卵中钻出来没多久的身体却根本撑不起那样一个厉害的称谓——他们甚至比顾栖第一次见到的低阶虫族还要弱态,仓皇的身体像是在风中倒塌的枯草,缺乏生命的活力。
但是幼年态的高阶虫族发育很快,他们在刚从虫卵中脱离的那一刻开始,就拥有了视觉、听觉、嗅觉,以及小部分的攻击力,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他们身体的成长,他们各个部位的感官也会一点一滴的相应增强,同样在外形上也会经历极大的蜕变。
而现在,营养不良、从虫卵中出来不久的几个小家伙其实并不能完全看清周围的事物,他们的视线是朦胧、模糊不清的,但在这像是数块马赛克构成的视角之下,足以他们看到、并认出妈妈的影子——
苍白的,清瘦的,黑色的半长发,单薄玲珑的手腕,以及身体上散发出来的暖香。
甜甜的,像是蜜一般的滋味,几乎令他们看直了眼睛——即使他们所能捕捉到只是模糊的色块。
坐在工作台前的顾栖一愣,他扭头就对上了三对大大小小的复眼——
体型最大、通体是黄褐色的虫仰着脑袋,他的外形略接近灯蛾,只是翅膀像是萎缩一般藏在身后,口器细微地耸动着,正眼巴巴地盯着玻璃之外的青年,虫肢佝偻,似乎想要展露出自己更完美的一面。
比起他略隐忍的表现,另外两个虫就更明显了,一只在潮湿的喷雾下露出了同样黄褐色的躯干,正炸开着身后短小且肥的翅,窸窸窣窣扇动个不停,试图引起“妈妈”的注意力;另一个在脏污之下似乎掩藏着深红,体型略窄,同样探出来的翅也动着,频率格外迅速,想要比自己的同伴更能吸引到“妈妈”。
尤其当他们发现黑发青年转头看过来时,翅膀震颤地更厉害了。
“唔……”顾栖轻吟一声,他忽然发现这些幼年期的高阶虫族还是有点傻气在身上的。
他起身打开保温舱,一手一个虫、还有个挂在他的手臂上,将虫子们利落地转移到了清洗机内,第一头便见几只虫扒拉着自己指尖想要攀上来。顾栖用手指按住了最大那只的脑袋,低声警告道:“我不喜欢脏兮兮的家伙。”
只一句话,就让三个小家伙安静了。
虫母说的话,之于还未曾生出自我判断力的幼年高阶虫族来说就是圣旨,他们迷茫且窄小的脑子现在装不下太多的东西,但却足够藏在“妈妈”这两个字眼。
于是有了顾栖的警告后,虫子们安安生生地蹲在清洗机内,任由黑发虫母打开机器,在一阵细微的水流下被冲洗干净了身体的各处——虽然他们很讨厌水,但只要能够得到“妈妈”的喜欢,那就怎么都好。
在清洗机运转的同时,顾栖也没闲着,他手动将治疗喷雾撒在了另一只虫的畸形肢体处,那里的伤估计有些日子了,裂口、变形、发脓的问题撞在一起,对于并非专业医疗出生的顾栖来说是个难题。
“啧,这怎么办呢……”
黑发青年有些为难地摸着下巴,他很害怕这只虫会撑不过今晚……
在他“听”到那些来自荒芜星球的呼唤后,顾栖便为此加速了自己的行程,他从重生至今早就完全接受了自己虫母的身份,虽然对于“虫母是虫族的核”这句话他并不太认同,可对于所有低阶虫族的爱护和追随,顾栖却全部记在了心里。
碍于最初时的遭遇,他下意识地排斥着高阶虫族,径自将高阶虫族与低阶虫族划分为两个部分——他可以温和的、甚至是喜爱地接受所有的低阶虫族,但对于高阶虫族却总保持着警惕与防备,敬而远之。
初时感应到这些求助的呼唤后,顾栖本以为它们来自于低阶虫族——当初在那颗星球上,不能与低阶虫族们产生精神力链接一直是他心头的遗憾。有时候顾栖会想如果那时候他就完全接纳虫母的身份、同时也被虫母的血脉所认可,他是不是就能知道那群大家伙们在想着什么了……是不是还有可能带着它们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