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剔掉牙缝里的肉丝,啐去队员的脸上。
“该走了。”队长吩咐道,“今天晚上开始行动。”
跪久之后再起身,腿脚难免不受控制。几只手将他捞起来,人类勉强扯个感激的笑容,最终搭上搭档的肩膀。
其他队员拍拍他的肩,无声安慰。
而扛着他胳膊的龙族搭档,两眼直直注视前方。
龙族眸中映着队长的背影,竖瞳深处,燃着不忿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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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支队伍兵戎相见,浑似两道尘烟发生碰撞,紧紧交缠为一股灰白的云雾。
金戈之声回荡林间。
两方尽力不发出呼喊,不想让别队发现此处正在交战;彼此没下什么狠手,大家顶多脸上挂彩。
因为目标只有一个:夺下对方的旗帜!
一见吉罗德被严防死守护在身后,雕队目标明确,专盯着他进攻。
以往训练在一块儿,打斗的本领可谓师承一脉。
加之一方面要控制声音,一方面又得克制手劲——这场争斗,人人犹如一根木棍,搅进快要干了的沥青中。
他们各不相让,不知相持多久,鹰队忽然有人从战局中撕扯开。
——拿到旗了!
希莱斯喝令:“掩护,撤退!”
夺旗的队员撒腿狂奔,队友变化阵型,顺势将他半包围保护,拖住雕队追赶的步伐。
吉罗德也落入雕队掌心。
雕队气不过,把他团团围拢,直接按地上扒衣服搜身。
当他们发现吉罗德并不是护旗人,鹰队已经撤去数十英尺开外。
“操!”雕队有人气不过,破口大骂。
“真特吗奸诈啊。”
雕队向他啐唾沫,吉罗德也不生气,笑得肆意张狂,差点没招一顿胖揍。
旗是追不回来了,他被连踢带踹地放走,袍子上的脏脚印带走最后一丝怨气。
菲恩的裤子里再添黄布,算上一开始发放的两面,如今他们已夺得整整五面旗!
鹰队众人欢欣鼓舞,即便一整天下来,神经一刻不能松懈,他们也认为心满意足,值当了。
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
“只要守好咱手上……菲恩的黄尿布,等第三天的太阳落下就万事大吉了。”鹰队众人围坐篝火前,愉快地讨论着。
吉罗德翻出干粮,随后浑身摸索,搜到一个小布袋。
他打开一看,眉尾心疼地撇下去。
他手指从袋子上面一挖,抠出几个黑黑扁扁的东西,走向希莱斯一头。
肩上的小鹰顿时张开翅膀,无端扇了希莱斯一巴掌。
余光瞥见塞伦在笑,他拿胳膊肘拐一下这幸灾乐祸的少爷。
“有什么事吗?”他抬头问吉罗德。
“阿莫不是吃虫么,冬天好多虫子都冻死啦。出发前,我好不容易在蝎尾的营房找到点蚂蚁,想着给它带两只,别饿着肚子。”
希莱斯想说点什么,终究没能讲出口,哭笑不得,视线在一人一鹰之间徘徊。
谁能想到,这位既烈性、长相又凶悍的队员,实则藏着一颗喜欢毛茸茸小动物的心。
面对阿莫,简直百般讨好。
他倒是先替阿莫感动了……如果吉罗德脸上垂涎小鹰的神情能稍微收敛收敛,哪怕半点都好,可能小鹰就不会经常因他吓得羽毛倒竖。
“没事,吃吧,哥哥给的心意。”他安抚阿莫。
“哥哥”一称呼,其实一开始并非希莱斯的意见,而是鹰队队员们主动认的。
无他,小家伙长得可爱讨喜,不喜欢鸟的,见久了都觉得可以接受。
阿莫收起翅膀,尖短的小喙伸出去,试探地在吉罗德指肚上轻啄一下。
以为成功收买小鹰,吉罗德正欲借机撸一把。
却见阿莫一歪头,呸掉蚂蚁。
小鹰扑簌簌飞走,吉罗德手臂还悬滞半空,他的龙族搭档狂笑不止。
再一次贿赂失败,高壮的大小伙孤零零站着,显得落寞而忧伤。
……
云层困住月亮,使其无法露面。今夜,树林尤为昏暗。
疲乏、酸软,寒意……如几味刺鼻辛辣的香料,一个劲地往名为“困顿”的汤里添。
慢火炖着守夜队员,将精神气一丝丝流进汤,熬煮干净。
单一次歇脚,窝坐一小会儿,困意便袭上全身。两位鹰队队员眼皮沉重,一切景象变得模糊。
“啾啾——”
似乎有鸟叫。
“啾啾——啾啾——”仿佛人类的吹哨声,一下比一下尖锐响亮。
如此独特的鸟鸣,好像有些熟悉……大半夜怎么会有鸟叫呢……
一位队员陡然一震,摇醒队友,本是打算别让他真睡着了。意识渐渐回笼,他听见除阿莫鸟鸣以外的动静。
循声转头,十多英尺外,他捕捉到攒动的黑团。
离守旗人菲恩如此之近,五名黑衣龙骑也猛然抬头,与他对视。
“好弟弟……”他失声喃喃。
他找不到阿莫在哪,或许在哪个枯灌木或枝头;但他恨不得捉下小鹰,猛亲它扁平的脑袋瓜。
要不是阿莫提醒,否则宿营地就要失守了。
“敌袭,敌袭!!!”另一名守夜队员回过神,声音穿透林间。
第41章 要挟
鹰队众人弹射一般爬起身,好几个睡眼惺忪,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剑已经先一步出鞘。
似乎也打算抓着他们迷迷瞪瞪的空挡,某道黑影子一个箭步窜上来!
另外两名黑袍人犹豫几秒,跟着冲上前。
电光火石之间,黑袍人轻松接近外缘的一名人类龙骑——粗眉达雷尔。他挟住后者的脖子,短剑抵在腰间。
鹰队众人这才彻底清醒。
他们从未如此清醒过——仿佛血液倒流,四肢蔓延冰冷。
两名守夜队员离黑袍人不过几步之遥,眼睁睁没能及时阻止,此时,二人的心沉得要坠进肠子里。
“放开达雷尔!”希莱斯声色俱厉,持剑接近。
他每进一步,那挟持粗眉达雷尔的黑袍人便退后一步。
其他埋伏树林周围的蝎尾龙骑,也陆续现身。
他们神色各异,似是同样对眼下的情形感到意外。
“弗洛伊德,你想做什么?!”蝎尾龙骑问。
弗洛伊德咧开唇,话语他门牙缝里漏出来:“这有什么好问的?夺旗。”
他言简意赅,却叫蝎尾队员们勃然变色。
“你之前不是吩咐,被发现就撤退吗……”
“撤退?”弗洛伊德像是听见天大的笑话,“到嘴的鸭子还能放跑了?”
他停下脚步,成功胁迫鹰队龙骑们不再接近。
粗眉达雷尔两只胳膊分别被人钳住,前有手臂锁喉,后有尖锐的剑抵着,动弹不得。
“别给旗,”他向希莱斯喊道,“他们没胆儿对我下手!”
“呵呵……是么?”
弗洛伊德阴恻恻笑着,眼中,鬣狗般的眸光忽明忽灭。
“打斗不可避免留下伤口,我朝他腰间戳两下,又有何妨?一个是被劫持;一个是无意被刺伤……届时我们咬死不认,两种说法传出去,你猜猜哪个更可信?”
你也知道自己干的腌臜事够离谱啊!
鹰队其他人登时火冒三丈,暗暗把那臭不要脸的家伙骂个没完。
他们头一次见识这么个无耻之徒,如果唾骂能够化成实质,弗洛伊德该被捅成窟窿了。
“恬不知耻!”
鹰队以为有谁把心里话骂了出来,结果一瞅,是对面的蝎尾龙骑。
那黑衣龙族怒道:“弗洛伊德,你知不知羞?用这样不光彩的手段去争旗,征得我们的意见没有?!”
“畜生,闭嘴!”弗洛伊德回斥,“我一开始说过,目标就是跟着他们这支队伍。随机应变怎么了?兵不厌诈!只要结果是好的,管他过程光不光彩。”
“把欧利嘴堵上,老子不想听他叽叽喳喳什么正义道德廉耻。”他强制下令。
希莱斯抿着唇,站在最前端。
余光扫着形势,而聚焦的对象,始终惟有自己的队员。
“不如我们先放下武器,”他选择尝试沟通,缓缓弯下腰,作势要放下长剑,“慢慢商量也不迟。”
“想得美。”弗洛伊德说。
希莱斯止住动作,眉心微蹙,灰眸也溢出隐怒。
……看来,丝毫没有沟通的可能了。
粗眉达雷尔被迫仰着脖子,眼珠下移,看向他的队长。
他想起初见外乡人时,对方满脸鹿血的样子。
想起自己主动找事,对方用精湛的箭法获得胜利,却将那把弓赠给自己。
弓还放在灰影骑士团。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把弓扔掉,明明心头膈应,视野中却总能出现那把弓。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藏去床底下。
后来,命运故意捉弄他,把他安排进希莱斯的队伍。
原本觉得,以后的日子肯定难熬,对方绝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但如此一段时间过去,他在十六人的鹰队中,过得十分快活。
达雷尔莫名记起希莱斯猎熊的模样。
拿弓射穿那蝎尾队长的脑袋得了……十几秒的对峙,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涌现,像汹涌的浪潮。
最后浪涛平息,卷回海中,他脑袋一片空白。
别给旗……别给,不就是腰被捅两刀嘛,再不济被掳去蝎尾队伍。
蝎尾龙骑不敢对他下狠手,等天明,熬到太阳下山,一切都将结束。
因为,鹰队弟兄们会来接走自己。
他,相信希莱斯。
相信他的队长。
——“不要答应。”粗眉达雷尔张口。
——“好,我答应你。”希莱斯承诺。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达雷尔吞一口唾沫,不可置信地望着前方。
他听见队长的语气是那样坚定而冷静:“我会给你黄旗。”
“全部哦。”弗洛伊德绽开奸计得逞的笑容。
对于狮子大开口,希莱斯不予回应。
成绩和队员,他选择后者。
有仇有怨,以后再算账不迟。
现在必须稳住蝎尾队长的情绪,万不能让他伤到达雷尔分毫。
“旗在我身上。”吉罗德目光发狠,“放了他,我过去,咱们同时交换。”
粗眉达雷尔突然挣动身子,弗洛伊德和他的队员险些没压住。
弗洛伊德胳膊肘一摆,把人质箍回来。
达雷尔面色骤变,咬住嘴唇,绷紧下颌。
蝎尾队伍一边,站在某个角度的龙骑们,霎时面露异样。
“休想耍花招!”弗洛伊德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护旗人是黄头发尖下巴的龙族!”
事到如今,菲恩再藏不了了。
他摸出黄旗,暗恨自己这时候没尿,不然非得滋旗子上头,多少恶心对面一把。
一共四面旗帜,交由对方龙骑。
“这是全部?”弗洛伊德问。
“全部。”希莱斯笃定回答。
二人对视片刻,蝎尾队长哼了一声:“原地呆着别动,三十英尺之后,我会放人。”
目睹他们拖着粗眉达雷尔走远,希莱斯默默算着距离:算着如果对方变卦,该以怎样的方式,尽可能救下队员。
弗洛伊德松手,他们转头就跑。
临走时,之前反驳蝎尾队长的龙族回看了鹰队一眼。
希莱斯偶然同他相视,目光浅浅擦过。
鹰队队员们迎上前,吉罗德焦急问:“不追回旗子吗?”
希莱斯却道:“追不回来了。”
其实队员们心里清楚,只是对刚才的经历耿耿于怀。
不甘心自己连日挣得的功劳,被人不费吹灰之力抢走。
走近达雷尔,希莱斯扶住他:“没受伤吧?”
达雷尔垂着头,不知因为愧疚而不敢面对队友,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没有。”
“人没事就好。”塞伦启唇。
队员们纷纷附和,感叹之余,掺一点宽慰:“是啊,是啊,只要人没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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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飞雪吹落蝎尾比武场。
雪片捎来观众席上的喧声,飘到场地中心,落去龙骑们的面颊、耳朵与心头。
“统计旗数——第一名,蝎尾,队长弗洛伊德,共计六面!”蝎尾龙骑的保罗教官扯着嗓门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