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者————更纱

他跟赵佳一个班，叫高飞，从档案看，他们都是从四中考进来的，应该认识很久了。
光看资料，这两个孩子都是非常优秀的学生，尤其是高飞，得到的各种奖励足有二十多条，小到学校的三好学生大到省级的十佳少年，这样的学生为什么要暗算金灿？他们有什么目的？
金灿靠着椅背，用手摁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高飞、赵佳，赵佳、高飞......这个高飞有点眼熟......他受的奖励很多是体育方面的......
！想起来了，去年校篮球队的后卫打比赛的时候脚扭伤了，送他过来的那个男生好像是高飞吧？难道，我误诊，那个男生留了后遗症，高飞要给他的朋友复仇？
不可能呀，那绝对只是简单的肌肉拉伤，及时处理了，开了药，内用外敷都有，不可能出任何问题。金灿清楚地记得，那个男生离开那会儿，情况明显有了好转，两个人都很感谢他的。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让他们用如此不道德的手段对付自己？
金灿一点点回想自己在这个学校处理的每一个病例，他只能想起自己的兢兢业业，凡是没有条件处理的也及时转借到相关医院去了，没有出什么错呀？
为了什么？
这个大大的问号盘旋在金灿脑海里挥之不去，折磨着他，让他既委屈又愤怒。
金灿那天回家的时候，已是半夜，没想到妈妈还在客厅里看电视等他。
"怎么这么晚？吃了吗？我给你热饭。"妈妈问。
这几句暖心的话，让金灿眼圈发红。
"怎么了，灿灿，工作不顺心？没关系的，大不了去你爸爸部队上的陆军总院，待遇更好，就是累一点。"
娘儿俩儿坐在客厅里唠了一阵儿家常，今天遇到的事儿，几次到了嘴边，金灿还是把它咽了回去，不能说！怎么有脸告诉别人？这一刻，金灿下定决心要自己解决这个问题，不惜一切代价。
母亲看出儿子的疲惫与心不在焉，让金灿回屋睡觉了。
躺在床上，无法入眠，冷冷的月光隔着淡蓝色的窗帘在金灿脸上投下大小不一的几块阴影。医药学满分的金灿知道有几种药物，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让你憎恨的人永远闭上嘴巴......
其实金灿也可以丢掉现在的一切，只身躲去南方，同学里有个独立开门诊的，叫了他几次了。可他如果走掉，是不是所有的耻辱都要让心高气傲的父母来承担？而他们又做错了什么，非要承担这样的后果？
在这个清冷的夜晚，金灿嘴角上扬，眼睛里却透着寒光，黑暗一点点侵蚀着他。
他不相信，自己会斗不过两个半大的孩子！
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战斗的号角即将吹响，金灿本着不怕流血牺牲的信念，誓死要跟敌人周旋到底。（待续）
三
太阳从东方慢慢露出脸来，金灿昨夜的那股子狠劲似乎在温暖的阳光下冰消雪融了。闹钟的响铃许久前尖利地叫了整整一分钟，他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在床上发愣。
"灿灿，还不赶紧起床，上班要迟到了。"母亲推开门喊了一嗓子，看金灿已经醒了，嘟囔道："多大了，快起来。"说完，踢踏踢踏去厨房准备早餐。
金灿机械地穿衣服、洗漱、吃早点。
"灿灿，你怎么了？要是不舒服，请假在家休息吧！"发现他不太对劲儿，母亲担忧地摸摸金灿的额头。
"没事。"金灿笑着低下头回避了母亲的目光，请假是个很诱人的提议，可是躲得了今天躲不过明天，何况今天要是不去，金灿也不敢肯定，以后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去面对。
金灿迟到了，在校门口遇见值班校长，校长只是微微一笑。在这个单位，不光学生喜欢金灿，领导对他的印象也很好，一、两次迟到，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这个不带任何指责的微笑，让金灿有点不好意思，也使他紧绷的神经暂时放松了一点。
走过教学楼的走廊，可以听见各班老师讲课的声音，还有几个上语文、英语课的在齐声朗读课文。校园与平日里一样，平静而充满了书香气息。
金灿很快爬到六楼，进了医务室的门，心跳的速度才慢慢恢复正常。他默默地打扫卫生，同往常一样做着各种准备工作。
第一节下课，来了各两个女生，一个脸色苍白，说胃疼，金灿立刻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这一天，每当有人敲门，金灿的心都免不了一颤，可到了晚上下班赵佳也没来找过麻烦。
三天过去了，无论赵佳、高飞都不见影子，金灿每天要跑去布告栏几次，怕他们不来找自己，就直接将照片贴在布告栏向全校师生展览了，又或是他们会在各班私下传递？
金灿吃不香睡不好，敌人不出击，他反而快被自己的想象逼疯了。所以，第四天下午休息时间，当着一屋子学生，赵佳门也没敲，沉着脸冲进来的时候，金灿算是大大松了口气。
"金老师，"根本不在意满屋子的人，赵佳张口道："你帮我按摩按摩肩膀。"说着坐了下来
屋里本来说笑着的五个学生顿时尴尬地停了下来，用各色目光疑惑地望望赵佳、再望望金灿。
按摩，应该说并不是普通校医的职责，可真要有人肌肉扭伤什么的，金灿的技术也拿得出手。而且按摩肩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金灿还为一个腿抽筋儿的女生按过小腿。可赵佳提出这个要求，却分外让金灿感到为难，他甚至觉得多看赵佳一眼，周围的人就会发现他心虚。一滴冷汗顺着脖子溜到后背。
"你肩膀怎么了，需要按摩？"金灿尽量看似平和地问。
"前几天照相，着凉了。"赵佳满不在乎、话中有话答。
金灿悲哀地发现，即便不公开照片，赵佳一样有办法让自己名誉扫地。
正在金灿内心犹豫着要不要听赵佳的吩咐时，门被推开了，高飞站在门口，一样沉着脸："赵佳，你出来，有人找你。"
赵佳挑衅似的瞪了金灿一眼，毫不犹豫跟高飞走了。
"什么人嘛！"赵佳刚出门，一个女生就忍不住发起牢骚："不过长得漂亮一点，就以为全校男生都是他们家奴隶，你看她那个德行。金老师，以后她再来撒泼你别给她好脸色看，不然她绝对得寸进尺，登鼻子上脸。"
"就是。"另一个女生对这身边两个男生说："看你们，平时看见赵佳腿都软了。"
"喂，我们看见她腿软不是因为她漂亮好不好？"一个男生反驳道："是因为她跟个母老虎似的，谁都惹不起。"
另一个男生听着这话也不对味，连忙补充道："我们是好男不跟女斗。"
"算了吧，你们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是酸的。"一个跟赵佳有的比的漂亮女生慢悠悠说："你看赵佳再傲，跟在高飞后面还不是乖乖的，老实承认你们自己没本事就行了。"
金灿听着几个学生打嘴仗，心里不断衡量刚才那一出戏到底是意思。他认为这个女生说的话很有道理，很明显，赵佳为高飞马首是瞻，看来，这件事的幕后策划该是高飞才对。
这个认识让金灿长出了口气，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要对一个女孩子争狠斗气，金灿总觉得做不来，对手是男生则要好办很多。
几个学生回家后，金灿还坐在办公室里策划他的绝地反击计划。
电话响了。
高飞竟然主动约他，要跟他谈谈。
"好。"金灿狞笑着说了一个咖啡厅的名字。
挂了电话，他马上在离咖啡厅不远的饭店订了一个房间，临走前，他从抽屉里拿了两片白色的圆药片，并且没忘记带上他的数码相机。（待续）
四
当一道白光在金灿面前炸开的时候，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是大学时心理学社社长唐皓的几句话--金灿你很危险。
金灿曾经对精神病学很有兴趣，遂加入心理学社，意图多接触一些临床的案例。等搀和进去，才发现心理咨询与让弗洛伊德扬名的精神病学相差甚远，跟唐皓熟识则属意外收获。
金灿一直认为唐皓是个特别高深的人，至少装得比一般人高深，吓唬人，真真一把好手。
人人都说金灿是个大好人，唐皓偏偏言："金灿，你很危险。"
你从来没对人发过脾气吧？你也应该知道，每个人都有攻击性，小到瞪眼睛摔东西口舌之争，大到死伤百万的两次世界大战，都是攻击本能的产物。你呢？你的愤怒、敌意潜藏在哪里？如果你平时从来没有攻击行为，并不意味着你与众不同，只是你压抑得比一般人深，说不定，爆发起来后果会不堪设想。
唐皓的话，金灿能够理解，他是说潜意识和意识的对立互补关系。可是，要按大多数人的思维，翻译成比较通俗的语言，不用心理学名词包装，就是"老房子着火，烧起来更快"，而且唐皓他这么一形容，金灿怎么看怎么成了居心叵测的伪君子。呵，金灿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较真，疏远唐皓，疏远心理学。
后来又有一次，他们谈得很深。
唐皓情绪比较激动，他似乎颇有感触地感慨："金灿，你太过依赖你母亲了，这对你的情感发展不太好，弄不好会出问题。"
唐皓说话的时候，看着远望，似有所指。金灿当时没有反驳，没有争辩。那之后，毫无缘由，他迷恋上了解剖学。因为跟系里管实验室的老师关系不错，于是乎金灿天天泡在停尸间，和人类的骨骼肌肉内脏神经系统打交道。想当年弗洛伊德不也是从解剖二百多条雄性鳝鱼的性器官起家的嘛。
此时此刻，在高潮反应的风口浪尖上，短短的一瞬，脑袋里闪过的白光让金灿明白很多。唐皓那时候想说，金灿的恋母情结会影响到他与异性的正常交往。也许，正是不想了解唐皓话外之音，正是不想清楚唐皓的暗示，金灿才迅速培养起另一个爱好，让自己忙了起来，名正言顺离开心理学社，离开那个充满"危险暗示"的地方。
"相片"事件过后的几天，或是刚才短短的三个多小时，唐皓的预言不幸一一实现。金灿不光发现自己有可能真是一个未曾自我觉醒的同性恋，更可怕的，潜藏在他内心海洋最深处的暴虐突破了白日里慈爱善良温和的包裹，台风过境铺天盖地涌现出来。
金灿与一个男孩，与自己的学生发生了性关系，或许算得上强行侵犯了一个在他的计谋下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人。
金灿的体液喷射在高飞温暖的肠道里，那个"受害者"正用很复杂的眼神望着他。
金灿忽然意识到他为什么害怕这种眼神，曾经，唐皓也喜欢用这样的目光打量人，让你觉得自己被他一览无余看到了最里面，那些你自己也模模糊糊的，无知无觉的，脏的、丑的、臭的，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都他的眼底心里一清二楚。在他的注视下，你无法遮掩，无处潜藏，仿佛被扒光了衣服丢在闹市区一样羞耻、不安。
金灿伸手轻轻掩住了高飞的眼睛，别用这种目光望我，我不是故意的。
见面前，金灿确实有所准备，在一种要以暴治暴的激情状态下，他在高飞的杯子里下了药，把高飞带到预定的房间，脱光了男孩子的衣服......计划顺利实施着，金灿没有料到，高速行驶着的火车会抛出铁轨，他从未想到，自己会像发情的野兽，行为完全不受控制，大脑的主管地位被剥夺，身体直接下达命令。
平生第一次，竟不是在两情相悦下。
阴茎还留在高飞的身体里，金灿同下身一起软了下来，他将头搭在高飞肩膀上，在男孩子满是汗水的脸颊边，洒下了一连串苦涩的液体。
这场突如其来性犯罪，受害人静静地搂着施暴者，看他哭得惊天动地、死去活来。（待续）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派的开山鼻祖，他的理论不光对心理学、精神病学影响甚深，而且作为一种哲学思潮还影响到文学、艺术等诸多领域。他提出的个体潜意识，让我们找到了内心世界潜藏在水面下冰山的主体部分，同时也为人类的行为动机提出一条全新的解释途径。弗洛伊德的早期代表著作有《梦的解析》、《日常生活的心理病理学》、《性学三原理》、《精神分析引论》等。
五
金灿哭着就睡着了，高飞什么时候走的，怎么离开，他完全没有印象。
这之后，金灿在家休了半个多月的病假，一场突出起来的感冒彻底击垮了他。
能够从床上爬起来的第一天，金灿立马赶回学校上班。
金灿很想见高飞，想跟他说说话，躺了十几天，金灿也没决定下来见到高飞该说些什么，也许问问照片事件的缘由，也许说对他解释自己那天的行为，也许问问高飞今后该怎么办要怎么补偿才好。金灿想即便高飞要去告他，要把他送进监狱，他也必须在服刑之前再见高飞一面，同高飞说几句话，即使一句也行。
金灿站在高飞的班级门口，只见到了赵佳。
赵佳说："高飞走了，他去了美国。"
"怎么这么简单就去了美国？"
赵佳也失魂落魄的，她低喃道："不是因为我，我没过分......"
"怎么联系他？"
"我不知道。"赵佳茫然地摇摇头："他没跟任何人，就连转学也是我从校长那里听说的。"
突然，赵佳眼睛里透出几分精光："你为什么问他的事，他转学是不是跟你有关？"
金灿恨不得现在就承认罪行，他需要找个人忏悔，可他不能。如果高飞为这件事不辞而别，甚至要换一个国度，金灿怎么能够不顾另一个当事人的意愿，把事情四处散布呢？
于是，这件事就如同一根刺硬生生埋进金灿心里，任其生疮腐烂，不能疏解。
赵佳的诱惑、金灿的失控、高飞的转学，一连串事情的发展让金灿应接不暇，高飞就这样走了，留给金灿无限的迷惑、遗憾、悔恨......还有数码相机里那几张姿势有些不堪入目的裸体照。
赵佳高兴不高兴依旧找金灿的麻烦，金灿对此甘之如饴，他希望赵佳对他提要求，越难办的事情越好，这样他就可以补偿，把不能补偿给高飞的，统统补偿给赵佳。
金灿也听到了很多有关他和赵佳的谣言，师生恋是最好听的一种，校长几次暗示要金灿注意影响，有什么关系呢？如果更不堪的事你都做过，又何必在意别人说什么？
一个大雨瓢泼的日子，金灿打伞送赵佳回家，赵佳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纵容我，就为了那张相片吗？"
显然不是，学校里有关他们的传言或许比照片更具杀伤力。金灿笑了笑，没有回答。
赵佳很生气，一把拽下脖子里的银项链，顺手丢在街边的污水沟里。，"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你去帮我捡回来。"
金灿将伞递给赵佳，二话没说，跳了下去。
这条沟大概有半米深，往常就是不注重公德的人随手丢垃圾的地方，这几天连着下大雨，又积了一层灰黑色的泥汤子，多看一眼都让人觉得恶心。
金灿趟在泥里，两只手一点一点在下面摸，摸了很久，直到赵佳觉得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冰凉了，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金灿从泥汤里掏出一条黑色的东西，放在雨水里略加冲刷，明亮亮的透出它原本的颜色。
金灿将项链地还给赵佳："既然是重要的东西，千万不要弄坏了才后悔。"
赵佳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接过金灿递给她的东西，转头跑走了。
金灿打开项链下面的桃心，里面小小的一张是高飞的照片，被雨水侵袭，已经有些模糊了，却仍旧可以感受到那个男孩爽朗的笑容是那么纯净、美丽。
那天之后，赵佳再没去过医务室。
尾声：
六年的时间晃眼而过，金灿换了份工作，他现在是一家精神康复中心的主治医师，被行内人认为前途不可限量，没人知道他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甚至他自己也慢慢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