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侯————古木

作者:古木  录入:11-30

他避开她的触碰,直起身。惠死后,他越来越洁癖的古怪,不能允许任何人,未经过惠的允许,就碰了属于她的人。连那个男人,强制性地触碰,都只是意图加深他的自我厌恶的恶劣用心。
穿上酒气满溢的衣服,几分钟里,他能感觉到那女子的眼神,以前的他,历来是把视作理所当然,历来是不把女人的付出,包括身体当作重要;可以接受,随心所欲,除了惠。
"你不能再喝酒了。"寂静空间里的回音,带着静谧的美感,她温柔又有些生硬,但仍是温柔。
穿好衣服,他穿衣服一向很快,可能是以前画模特时的习惯使怪,画的时候,可以自然地沉迷而兴奋,画好后,等她们穿上衣服的时刻最为冗长和尴尬。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身体,确实是生活所迫,而极端不愿。
不说话的缄默里,他扣上最后一颗纽扣,迈出向门都走的最后一步。
"我们还会再见的。"微微失望的声音,仍然有坚持的笑意。
年轻,果然是好的。

5

路边的电话亭里,他错过二十个,停在第二十一个前面。
"露--"颤巍巍地拨通熟悉的号码,颤巍巍一如年老者,苍白、无望、孤寂。
"她还在睡。"
持冷,平静,冷淡,浇灌出愈加罪恶的园圃,阴冷,残酷,强烈。
一切都逃不出他的掌心的,狂妄如他,卑渺如你,至此已该明白了。
"--"不说话,抖着,说不出话来。
"我求你,我求、求你。"他为屈辱和折磨逼出了咳,短暂的剧烈的,紧揉住了自己的胃,那里正生硬僵化,冰冷着,和他这个人的意志和灵魂一样,软弱到不堪一击。
话筒那边,没有回应;沉默,连喘息都听闻不见。
"你这种人......我竟然--"他的阴鹜似乎有了转圜的余地,他似乎刚刚被他一贯欺凌对象初初流露的痛苦震慑--他被逼迫的求饶,他被逼迫的再不敢以倔傲和无谓忽略他的折磨,他的眼睛里,再也不能视他如野兽的厌憎隐然。
他已经被他撕破最后一点自尊和颜面,伟大的胜利者,却好象需要沉默了。
"谁的电话?"
娇憨柔媚的嗓音,永远的善良无邪的妹妹。
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叫他如何面对。
他猛地挂上电话,紧扣着话筒的关节发抖发紧,僵直,整个人已紧张僵直地像只准备投株的兔,猎人叫他,快投!他就如同中了魔,不得不投。
疼,很冷,冷汗从额头,从身体的细微出渗出,有被冰冷的意志凝冻。
有人在敲电话亭的玻璃门。
他靠在门上,侧头,带来经常性的抽痛,从胃开始。
看见的是一张满是阳光和青春的笑脸,连冬意都无法冻结。
"对不起。"他说,他知道快要坚持不住,他知道他又要干下糊涂事了。
靠着门,他斜斜软软倒了下去。

6

晚霞,红了。他忽然兴起把这颜色画下的感觉。已经太多年没有的奇妙情感了,像是能把生命里最后一滴污渍全部流光。
"吃饭了。"搂住他的肩,亲昵地同坐在窗台边,好象日子也会跟每日的晚霞一样从容平淡。
他像完全没有听到,只盯着那血般的红色,她却也不打扰,只一心陪伴他。
一年了,已经。又一年了。她也照顾他一年。
"给我画笔。"
她惊异地看他,他的眼却只像随着出窍的灵魂一样定着那点即逝的红。

巨大的落地窗外,有高耸的楼群,坐落在最昂贵的繁华地段,无机质金属的建筑外壳,反射出无生命的光泽。
他俯视着,连阳光都踩在脚底。
夕阳,总是不变。霞光的残血意外诡异。
"找到卖画的女人,不管任何代价。"
冷酷的声音,却把视线投入几乎被捏碎了的画;画布上,有红色,如热情洋溢的生命,重复残血,但已经有了血的温热。

她今天很高兴,看上去,于是更加漂亮了。她本来就该是无忧无虑挥洒青春的女子。
他煮了菜,把饭也盛好了,摆整齐筷子,等她回来。月亮已经升上了天空,挂在窗台上的吊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蜷起了绿色的花瓣,他守在花下,细细闻着,绿色的香味清幽幽地飘荡,只有这么点大的斗室,却可以容纳他早已经忘掉的味道,像是生命的香甜。
好像是,幸福的味道。
她回来了,给他一个深深的吻与拥抱,然后是银铃般的快乐笑声。
"你一定想不到--你的画卖了多少钱?!志,我们又有钱了,你知不知道?"
他笑,没有苦涩,单纯的快乐,嘴的角边向脸颊伸展,牵制的神经,重复的动作,一点一点地笑。笑望着面前欢快而翩翩的女孩,随她的想象而快乐起来--可以一起无忧无虑,可以一起过幸福的日子。多么美好。
"可以把你的病治好了!"她雀跃地呼喊,又要投入他的怀里。
以往,他会沉下脸,把拒绝写明白。这种苍白脸色的自己,他知道,的确花光了她每一分不多的遗产,为了他的病,她已经被他榨干殆尽。
这时候,他轻轻搂住她,像搂住天上的月光一样爱惜。
他一如既往的害人,一如既往的纠缠着人;只要现在,这个急需抚慰的孩子一般的依靠,让他开始明白自己活下去的价值。
"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排骨汤。"他的脸有些红润起来,不多的兴奋把快意点着。
"今晚,我们可以不为病和钱烦恼了。"她的脸却像被他亲手画上最鲜艳的色彩一样,红润的光泽,犹如釉彩的迷离。
"......你,不会再有烦恼了。"他细细看她,低低地说,中断的沉默是今晚不允许的;今晚是幸福的,是自由的,是充满对明天的希望的。
她像只小云雀,在这样的春天与蓝天里,总是用快乐说话。
他没有倾听者的姿态,但会停下筷子,为她夹菜,桌上都是她喜欢吃的,他在想,自己已经算是了解一个陌生人了,尽管没有用心去记牢,但当对方的喜怒哀乐,所有一切都已经付出给自己时,也就不得不知道了。
他一直没有问卖画的事情,对买主和价钱的冷淡,连尤在兴奋中沉浸的她都开始发觉,却不懂得。
若有所思中,他突然看她,眼里有静静波动,"谢谢你,小琳。"
她愣住,有些羞涩,"谁叫我喜欢你,只好被你欺负了;我也很有眼光啊,一眼就挑中你,长得好看,又能赚钱养我。"
小琳的心意,他怎会不明白。
只是时间,总来不及让人选择。
只是喜欢上一个人,就开始不想让对方总是受到欺负。
门铃响了。

这时候,门铃响了。
他为小琳夹了最后一块她最爱吃的脆排骨。
小琳看着他,眼神忽然奇怪起来。"我们不去开门,好不好?"她在笑,勉强地,犹豫地;他不忍看到,她这样笑。
他刚要开口--
小琳忽然放下筷子,郎着声:"只要我们在一起,一切都没有关系的,不是吗,志?"她就去开门了。他就放下筷子,坐在原处,等着,像是在等一杯自己酿的苦酒。
"哥哥--"
他震了一下,苦涩的笑意抹去,换上的,却只能是另一种甘苦。
温暖的柔顺的拥抱,紧紧地,快将他窒息。
"你为什么一直不找我?你总是这样,说走就走,根本不管我有多担心你--烈有多担心你--"
乍然,听到那个字眼,身体里流窜的温热的颤尽皆化为冰雪,直刺,不断。

他看着两个女人寒暄,料想她们能处得很好,确实她们有太多相象地执迷。
"哥,你真有福气。"露笑,一年来,她美丽如昔;眷宠,应也如昔。
他点头,小琳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后的福气了。
当小琳走开,为他们泡茶,也为他们留下兄妹叙话的空间时,露,他亲爱的妹妹说话了,眼神无奈着,有悲戚的哀凉,好象无意也无法控制。
"哥,为了我,你就试着接受他,好吗?"
她终于开口了,她终于什么也不知道。
"我想和小琳在一起,等到天再放晴,就到远一些的城市去生活。"
他别开目光,不能接触妹妹那样无助的眼,想请求他的妹妹放过他,却终于回忆起,她一直是个意志坚定的女人,她总会达到她的目的的;对于他,也是同样。
"只有这次不行--我也有想保护的人!"露,你能明白哥吗?就算是哥哥这样受到打击便立刻放弃自己,一蹶不振的废人,,也有想要保护的人在!
妹妹没有说话,撇过头,神色渐弱的苍白,美丽如昔,却满含哀怨,如星辰的明眸里乌翳和伤痕浸湿,美好的画面被无情的真实撕裂后,他眼睁睁看着,现实里不堪的面目。
"他一直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似乎已经强行抑下所有骄傲折损的怨言,只想竭力云淡风清,但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够真正做到。"这一年里,我过得很辛苦,很辛苦。"
如果不是怕着露发现他的手正因为巨大的恐惧在抖颤,他定会抱住他的亲人,把她从痛苦中夺走,哪怕是让他去死也好;但他不能,机伶的冷颤,一些事,如果败露,比死还要可怕。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难道他的本性就是如此!男人就该是喜新厌旧的?"凝视窗台外那点绿色藤叶的眼神,虚茫着,蓦地脆弱起来,满是雾,很朦胧,很哀切:
"但他说过要娶我,一年前,他对我说过,他说,只要你兄长同意--我就立刻娶你。"
他开始咳嗽,小声小声地,低垂着头,握着手,用劲地要拗断自己发白的关节一样。
他看不见她的神情了,他连自己的神情都已经不能控制了,已经。
这时候,她的声音又清朗和轻松起来,所有的事情好象都从未发生过。
"但他今天又来找我了。他对我说,一年前的约定仍然有效,志,你说人生是不是个很怪的圈子,你走完了,还是得回到原处,他也一样,他想回到我身边,我就可以对过去都不计较。哥,我--"
他抬起头来。
露愣住了,看见她久别的亲人已经红润的脸色,又如同隔夜的花儿凋谢成惨白,哥哥眼睛里面显露的是这么深沉和强烈的痛苦,这样不掩饰的直直望着她,像是在恳求她的救赎!
她咬牙,别开视线。
"哥,我爱他,没有他,我活不下去。"
哥哥把头缓缓低下,像个无赦的罪人,沉重地刺进了她心口。
但她还是放心了--想要保护的人,哥哥最想要保护的人,一直是她,也只能是她,她知道自己没有错。一切都会好的,她安慰自己,哥哥会喜欢上她爱的男人,而他,终有一天也会接受哥哥的。
肯定会的。

"你要走了?"
深夜里,站在房门口的小琳,长长的柔发在月光里像缎子一样闪光。这个情景,他一辈子也不会忘掉。
他原以为她睡了,于是没有回答。
"你要走了。"她的肩抖得厉害,像落叶,和秋天起的大风一起丢逝。
他打开门,先迈出跛的那条腿:"我很快回来。"
很快就关上门,不想回头,不想看到背后的身影,那个脆弱又坚强的女子。
不想她为谎言流泪。喜欢一个人,就不由得想要去保护她,他现在想起来了,失去第一个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张开双臂,抱紧爱人的能力。

7

打开门,用一直藏好的钥匙。
先踩到一件软软的衣物,绸子,带着花香。他谨慎地收回脚,把裙子捡起来,把踩脏的地方,掸着,但雨后已沾上泥了。还是弄脏了别人的东西,他把这件衣服放在临近的沙发上。
眼睛已能够适应相当的黑暗,本来他就不是在光明中出没的人。
他坐在沙发上,一直等,等到天将亮了,但厚重的帘幔仍将光亮遮挡。
醒来的时候,昏茫看到一只手猛地抽开正对他的窗帘,刺眼,白昼,下着大雨,也是白昼。
他睡了一小会,地上的凌乱已经没了丝绸和香味,凌乱的是那只手的主人--
正对着他,白昼居然有闪电了,竟是同样只存在于黑暗的蛰动。很快,很猛烈,眼里的黑暗也可以把白昼割裂;眼前久违的男人比白昼更容于黑暗。
志看着闪电,好象感叹那瞬间的美丽,然后,看了看他,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象看团空气一样地看了看他!
站起来,他开始解自己的扣子,初着春,他穿了件衬衫,是小琳买的,蓝格子,她说这样他的模样便不会那么冷淡了,蓝色可以带来好运气和幸福。
小琳,倚着门的长长的影子,一直一直地等着他的女人......
还有一双美丽却变地哀怨的眼,她该是拥有最完美人生的,她是他最完美的亲人。
猛地,他挨了一掌,这些年了,打上的力道还是熟悉地姿态,足以打痛他,但不会打倒他。
高大的身形罩住他,又是一道霹雳的闪电,他微微发抖了,感觉到强壮和冷冽的可怕,久暌的危险慢慢顺着脊梁的寒意爬上四肢百骸,很害怕,他承认自己已害怕应付一年前的凌辱了。
他已解到第三个扣子,胸膛慢慢露出,没有健康的颜色,是久病者的瘦弱,和无力。手攥住这颗扣子,他的眼,睁着,可以看清危险的来源了,古铜色和完全隔绝羸弱的强健和阳刚--印上了唇印的痕迹。
他微微松了口气,先开始害怕,所以也愚笨地先安了心。
"你在想谁?"冷漠,轻松,看似无害,看似地好整以暇。
他没有回答,回答不是他擅长,正如提问也不是那享受温香一夜的男人专长。
"咝"地,第四个扣子没有解开的必要了;所有的扣子都已没有重系的可能了。
他和他的眼里都飞快地跃动了微弱的一下。隐藏得,也更加迅速。
他明白自己无法遮掩自己的害怕太久,他害怕再做这件事,他害怕再回到一年前的样子。他也更加害怕露会憎恶了他,所以,不能害怕太久。
一只手,热得温度惊人了的手压住了他的腰,慢慢一点点压下,腰骨梗着,他想挺直,他想尽量挺直,他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他想赶紧回到等他的人身边去,那里,也许他是可以被原谅的,至少他还是被当作人看的。
但他挺不直,他也不准许他挺直,他压迫着他,迫他接触他的隐秘,他的欲火,高涨着,他势必的企图,怀着邪恶残酷的目的,他已经发觉他的恐惧,而更加冷酷,这种发觉,几乎是直觉的反应,一如既往,他对这特殊的残废的敌人了解太多,料知他几乎每个动作、眼神的意义,现在,他可以不必为这些不快,已经没有必要了,这个站在他面前,却永远不会看向他的人,对他的感觉,除了恐惧和厌恶,已经不会有其他。
"你娶露,我什么都答应你。"
他把拳攥起在身侧,他把他想要保护的女人放在他必须保护的女人后面。
他以为他定要大笑了,残酷的人,总会为回味而笑,绕了一圈后,谁都清楚他才是不变的赢家,他要证明的已经都证明了,自己是他脚下踩的永远的废物,他在这点上,总是对的。
--他,竟把他推开了!像扔破布玩偶一样径直推开。
他一惊,后退两步着,开始明白,他是低估了男人的喜新厌旧,连对折磨也是,这点,他居然从未想过,玩具,也有换上新意的折磨,才有趣。
仇恨,也可以随时间淡忘。这意味着的,该是结束了吧,噩梦也可以结束?
"我怎么可能会娶一个身份低贱的女人,而她还有这么个急着找男人上床的哥哥!"恶毒地补上:"怎么,要我同时满足你们两个吗?"
他的脸刷地白了,死一样惨白。他抬头看他,第一次正眼看,看到冷漠、不屑和耻笑,连眼神都是冰。没有改变,回到原点,他还是只能被这种高高在上的眼神一遍遍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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