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刺青

在水一方
第 1 章
这天下午陈诚如往常工作时一样，一边在做一个要交的图形设计，一边挂着QQ，时不时在他的群上发言几句。这个名为XX级同学会的群是陈诚和另一个初中同学建的。虽然已经是20好几的人，对初中时期的怀念大概有点幼稚，但陈诚还真时常想起那段糊里糊涂懵懵懂懂的日子。没想到有这种怀念的不只他一人，一次在网上和从前一个同学偶然聊及于此，随即两人一拍既合地组建起这个群。起初两人把各自知道的初中几个同级同学的QQ放进群来，之后所有入群的人都出乎两个创建人想象的积极，一传十，十传百，把自己还保持联系的同学的QQ号献出来。于是这个群几乎没有怎么让组建者费心就人丁兴旺起来。
手机不期然带着震动一边情感丰富地叫道“毛主席教导我们……”这是陈诚前几天在网上下的来电铃声。
陈诚在裤兜里摸索了阵,接起手机：“喂？”
手机里传来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是陈诚吗？”
这个声音使陈诚感到一头雾水，“是。”
另一头传来一阵低低地轻笑声。
“谁啊？”陈诚忍不住问。
“我是小小的个头文武双全啊。”
楞了一会儿，陈诚恍然大悟叫了声：“姚小斌！是你小子！”
陈诚的脑海里立刻有了一个娃娃脸，小个子的男孩形象。陈诚曾说姚小斌爸妈大概希望他小小的个头也要文武双全才给他取这个名。
姚小斌曾是陈诚初中时很要好的朋友，可初中毕业以后没再联络过。那个时候姚小斌考上了市重点高中，而陈诚连普高线也没有上。毕业考后姚小斌对陈诚的态度变得很冷淡，陈诚想姚小斌这个优质生大概是看不起连高中都考不上的自己吧。因此，两人的家虽离得近，毕业考试之后的暑假姚小斌没有去找过陈诚，陈诚更不愿去主动找姚小斌。后来开学陈诚上了一所职中，姚小斌去了离家很远的那所重点高中，不久陈诚家搬了，他没有通知姚小斌，两个好友从此断了联系。
“我在网上看到你的手机号就打过来了。”
那个陌生的姚小斌的声音说，而在陈诚记忆里姚小斌是另一种更加清澈童稚的声音。
“你也上了那个群吧。”
初中时还不流行上网，彼此失去消息前两人都还没有QQ号这种东西，现在陈诚的QQ好友里没有姚小斌的号码。
“恩。许浩把我加进去的，跟我说了你的QQ。”
“你和许浩还有联系啊？”
陈诚这样说。后来又觉得这样的问句有点不妥，仿佛姚小斌不该和其他初中的同学还有联系似的。
两人嘻嘻哈哈也不顾各自都在上班时间越聊越热乎，从前有过的不快比起此时久别重缝的喜悦都成了年幼时不值一提的小别扭。出身社会的成年人聚在一起难免不谈及有关各自工作的话题。
陈诚说自己在玉街西路的一家小广告公司上班，姚小斌就兴奋地说自己在远宏科技工作，下班每天坐公车回家都要路过那里。陈诚大叫：不愧是姚小斌，进了那个很有名的大公司。
进一步双方知道了彼此的上下班时间和休息曰。姚小斌是标准的每周双休曰，而陈诚每个月只有两天休息曰。陈诚下午6点半下班，会不定时加班，姚小斌每天下午6点准时下班。从姚小斌上班的地方坐车到玉街西路要不了10分钟。姚小斌就说下班后就来找陈诚。陈诚极力赞同表示欢迎，说姚小斌到了后打个电话，让他去接。
姚小斌在挂断电话后，将一只手放在办公桌上撑着脑袋眼睛瞟向窗外，微仰起头看见快进入夏天的晚春季节的天空，明亮的蓝色苍穹被都市林立的楼厦切割出参差的边角，几片棉絮般的浮云点缀其中，他感到近段时间的郁闷心情都化去了不少。刚从大学毕业不久的他通过了激烈竞争、层层筛选进入这家名气很大的公司。一开始，刚大学毕业血气方刚的他雄心勃勃地想在此一展拳脚，让自己的能力得到肯定。可实际上进公司以来,上司总分配给一些他类似打杂务般的工作，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有机会做了一个策划，也并不被领导看好。
这让在学校一直品学兼优、凡事一路风顺的他感到非常苦闷，甚至自信心都开始受到动摇。
和老同学兼最好的朋友通过电话后，姚小斌觉得自己近日的郁闷心情淡化了不少，因为对方是陈诚的缘故吧。曾经失去的有生以来最好的朋友。而朋友就是在难过的时候更加怀念的人，因为记忆里有很多那个人带来的快乐。
在此之后的整个下午姚小斌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发呆，对着电脑心不在焉地处理文件，一边倒数着离下班还距离多久的时间。
终于等到6点下班，姚小斌连等公车也不愿等，打的去了玉街西路。到了陈诚说的那个地段找了一阵也没有看到那个广告公司，虽然陈诚说来接他，但姚小斌想自己直接找过去，现在没办法只有给陈诚打电话了。
和陈诚通了电话姚小斌才知道刚刚已经在目的地打了好几个转,并没有发现那个地方有个圣泰广告的公司。姚小斌又倒回刚路过的地方，再注意朝街边一看，一栋小楼的2楼挂着一个不是很大的“圣泰广告公司”的灯箱。陈诚已经在楼下路口上等着他了。
他一眼就认出了陈诚，高高的个子，中长的头发，脸上的骨骼比从前棱角分明了些，单眼皮的眼睛仍然带着点孩子气的光芒，加上穿着很随便的格子衬衣、牛仔裤、运动鞋，看上去像很有活力很阳光。虽然相隔了9年的时间，在姚小斌眼里陈诚没太大的变化。
相反陈诚没把姚小斌认出来，这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叫他的名字时让他吃惊不小。
姚小斌以前个头非常小，可现在看到的姚小斌长得几乎和自己一样高！长相也变了很多，脸色没有从前小时候有健康的红晕，显得有点苍白，又很瘦，让人觉得他健康状况不是很好。原本有点圆给人很可爱的感觉的娃娃脸，现在下巴变尖了。就五官来说高鼻大眼唇红齿白，一样的好相貌但感觉截然不同。这样的一个年轻清俊的大男人让陈诚完全无法将自己记忆里的小猴一样的姚小斌重叠到一起。
引着姚小斌到公司租的2楼写字间陈诚一路上还在说：“你的变化也太大，我简直认不出来了。”
姚小斌就说：“我倒是一眼把你认出来了。看来你是把我早忘了吧。”
“我哪儿敢把你忘了。只是你小冬瓜长成长甘蔗了，我哪儿敢认你。”陈诚笑着拍了姚小斌一下。
正如陈诚所说：圣泰是个小广告公司。
姚小斌在2楼两个打通的写字间里看到了这个广告公司的所有员工，进门是圣泰的接待咨询台，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年轻女人坐在里面，见进来的显然不是公司的客户而神色冷淡。进入里间有若干工作桌，每台桌上一台电脑，但只有两台电脑开着，其中一个面前坐着一个飞快操作键盘貌似20出头的男人。一台是陈诚的。陈诚说公司里现在只有两个平面设计员，最忙的时候有5个，一到了淡季老板就会炒掉一些人。现在是淡季，陈诚属于比较幸运被留下来的其中一人。更里面一头便是一个做工艺的大桌子，一个中年男人正在上面对着张大纸又写又画。另一个人在桌子旁边背对着他们裁剪着另一张纸。整个工作室非常安静，除了电脑运作的轻微的嗡嗡声，就是裁纸张的声音。
姚小斌在陈诚的旁边坐下来，对这个地方张望一阵说：“这地方待遇怎么样？”
对于分开多年的好友姚相聚后的第一个问题，陈诚觉得有点扫兴。
他老实说：“很低啊，一个月才几百块钱。”
在姚小斌面前几百块的确是一个及低的薪金，看来陈诚的工作也不是很如意，便感触良多地说起自己工作的难处。
“……那个地方虽然薪水还不错，事实不像别人想象的那样好。公司的管理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当初我那么努力的进那个地方，现在想起来觉得没意思……”
众所周知那个公司是很有名气，员工的待遇优厚，姚小斌来找陈诚叙旧却滔滔不绝在老朋友面前抱怨自己在别人看来已经无可挑剔的工作，让人感到带着种炫耀的成分。
他公司的制度问题应该向他们老板提意见吧？既然那么烂，干得不开心，大可以辞职找另外的工作啊。陈诚忍不住这样想。
姚小斌发现陈诚好象兴趣缺缺，便知趣地收起了话头。起先想象的倾诉与分担好像只是自己的一相情愿。一种失望与落寞的情绪在姚小斌心里弥漫开，他坐在陈诚身边没有再主动说话。
陈诚手里没放下工作，一边弹着键盘一边和姚小斌随便的寒暄着，可是在下午通电话时的那份热乎劲彼此真的见面时找不到了，接下来的话题总有些勉强，使人不禁有种幻灭的感觉。也许9年的时间已在两个人中间竖了道无名的墙。
陈诚因为急着要交一份图稿要加班，到6点半也走不了。虽然谈话似乎变得无趣，陈诚还是坐在姚小斌旁边没有提出先走。直到公司里为加班的人准备好了晚饭的时候，姚小斌说要走了。
陈诚只说了声“好。”并送着姚小斌下楼，可以等到公车的招呼站并不是很近，陈诚陪着姚小斌走了会儿，正要路过一个饭馆时说：“吃了晚饭再走。”
是姚小斌来看他，这个时候请吃顿饭是应该的，当然不能让人家吃公司准备的工作餐。
但姚小斌摇头说：“不用了。”而且语气坚决，他没发觉自己给人感觉很见外。
陈诚便没坚持留他。陈诚这样的表现，姚小斌又觉得他很没诚意。
姚小斌觉得气氛真有够冷说：“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陈诚说：“送你到路口吧。”
一路再无话，到了路口时正是红灯，两人站在路口等了会。姚小斌看着面前的马路一幅出神的样子，突然感到一只手在自己腰上拍了一下，他才回过神。身边拍他陈诚向他扬头示意了一下，他抬头看见了绿灯，对面的人流像开闸的水涌过来，自己所在的人群也流动起来让人有快淹没的错觉。
陈诚看见姚小斌又回头盯着自己的脸，在他腰上轻推了一下，说：“过去吧，红灯很快又要亮了。”
姚小斌点了下头，夹在人流中向对岸而去，周围全是磨肩擦踵的人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从前的一个小秘密爬上心头。
以前很喜欢这个朋友，喜欢到曾经一度觉得全世界就他是自己最信任的人，喜欢到——曾经偷亲过他。
那次初中毕业考在较远的一个学校，学校组织集体在那个学校放假空出来的学生宿舍住宿，姚小斌和陈诚分在一个房间，合宿的最后一天晚上各自有床的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吹牛聊天，后来懒得再动就凑在一起睡。姚小斌看见对面比自己早睡着的陈诚，突然有很想亲对方一下的冲动。
也真的那样做了，飞快的亲了一下，姚小斌嘴唇碰到陈诚的脸颊的时候，觉得他脸部肌肉似乎颤动了一下，姚小斌飞快地将头缩开。要是他醒着的话就算光明正大拧着他的脸亲他一下也没什么，但是他闭着眼自己去偷亲他……姚小斌想到此，很神经质地用毯子将自己裹得严实，不敢露出脸来。后来越想越觉得陈诚有可能知道被偷亲了，想着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奇怪。
于是第2天姚小斌就对陈诚极力摆出冷漠的样子，想着陈诚就算在前一天晚上有那么点感觉，看到这样冷淡的他也会怀疑是晚上自己睡迷糊了的错觉吧。
后来暑假的时候姚小斌被奶奶接到老家去玩了两个月，直到高中开学的前一天才回来，住校半个月回家找陈诚时才知道陈诚家已经搬走了。
他搬走了，曾经在一个地理概念中。地理有可以缩短的距离，姚小斌觉得和陈诚之间是再也不复返的时间的过往。
姚小斌忽然很想回头看，但陈诚一定在自己跨向人行道第1步就转身了吧？回头只看得到他的背影而已，这样的话就不要回头了。就像早知道有缘再缩短地理的距离，而了解到更遥远的分隔，姚小斌宁愿没有再得到他的消息。
然而只要他转头就可以看见陈诚仍在目送着自己。
陈诚看见那个清瘦的背影步履匆匆，很迫不及待地向招呼站走去。没有告别的笑容，没有一声“再见”，没有回首。曾经最好的朋友，走得头也不回。良久陈诚转身向来时的方向。
熙攘的十字路口上两群交叉而过的行人，短暂的邂逅，刹那分离，他们彼此有前世五百次回眸的因缘。就这样点到为止，在来生种一点更深的缘。这样一世一世累得多了，积了几生几世缘叠着缘，相互压着挤着善缘也怕成了“孽”缘。这样想来是不是每个人都要遇上“孽”的？也许在记不得的上辈子，也许是看不到的下辈子，只要不是这辈子就好，过去的过去了，还没来的可以再逃一生。
姚小斌虽然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会晚些回家,在公车上时手机还是响了，一看是家里的号码。在表示马上快到家后,姚小斌挂了电话.
和家人之间没什么多余的语言,他们的关心似乎只是天经地义的人生附带品,让姚小斌没有更多的感动.相反在他觉得没有他们的话会更好.没有他们的话就不会在初中以后上那所重高,不会有噩梦般的高考,不会明明没有兴趣却留在他们认为非常好的公司.
被他们生出来,被小心翼翼的哺育,代价是被他们控制,姚小斌更愿意没有被生到这个世界.可他没有这样的选择权,实际上他已经在20多年前被生在这个世上,接受了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的抚养.
到了家,妈妈李惠进了厨房将饭菜热了一下端出来,原本在客厅里看新闻联播的爸爸姚峰到饭厅把早放在饭桌上的碗筷摆好，姚小斌坐到桌前一脸疲惫地等着晚饭.
早就感到饥饿的肚子在吃下几口后就觉得没有食欲,但连半碗饭都没有吃下去是没办法交差的。姚小斌端着碗停下筷子犹犹豫豫，李惠看见,动手挑了块糖醋排骨到他碗里.这是姚小斌平时爱吃的一道菜,但现在他看着白米饭上油光光的肉块闷得心里发慌.
"最近瘦了好多,也不好好吃饭.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李惠说.
"年轻人不要害怕困难,有压力才有动力.工作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向同事问,多学^^^^"姚峰顿了一下,看着姚小斌最近瘦了不少的脸,"怎么老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一点男子气也没有,这最基本的挑战就把你打垮了?将来的人生路上^^^^^"
"将来"两个字像针刺到姚小斌的头皮.虽然他对爸爸的说教感到烦,但他懒得反驳，强忍着反胃也把碗里剩下的饭吃干净。
放下碗筷姚小斌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间里书桌旁，堆着很多书的书架最下一层整齐地排满了CD碟。这是姚小斌从学生时代起，就开始收藏的自己喜欢的歌。在那个时候姚小斌把数量已经可观的CD碟藏在床柜和衣柜里,因为那个时候父母对他除了读书以外的"业余"爱好都抱着不能使之"过度"的态度加以干涉。现在家里对他的管制放松了,这些CD碟才重见天日,并队伍日益越加庞大.
学生时代的姚小斌,对"将来"的幻想大概是他学习唯一的动力——要找到能挣不少钱的工作,脱离父母买一所大房子,和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住在里面,时常相拥着听同一首喜欢的歌.那个时候的幻想现在看来太过单纯幼稚,但对"将来"的渴望与期待是没有改变的。更加成熟的他对将来暂时没有具体的想象,但他相信将来一定比现在好,就像现在多少比过去好了很多。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希望、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是在“将来”的。
姚小斌把碟片放进价格不菲的SONY CD机里，将耳机塞进耳朵，于是音乐将世界阻隔，他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专业书认真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