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想干什麽?”那修不懂了,他被彻底弄糊涂了。把那占作为最大的筹码威胁他同意的事情竟然是不许对东云宣战?!他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麽!
“我看我还是给你说明白点。”阿无站了起来笑道。“一旦战乱爆发,生灵涂炭,无论是百姓还是生意人,有哪个能安心生活的?我在东云有控制了许多城镇的命脉,你说我愿意让战火席卷了自己多年来的辛苦?”任你有再大的本事,一打起仗来,神仙也没辙。
“我十分欣赏你,你不仅有野心,更有计谋,相信由你统治西蒙会让这个国家的百姓更富足,富足的地方最适合做生意,可如果你把自己的聪明用在战争上,则同样不容小觑。你比那占强多了,要攻破奉阳城轻而易举,所以我不能冒这个险。”一旦东云大部分的地方都陷入战乱,那他这几年的心血不说付之东流,也所剩无几了。“而且东云的人一旦听说,你永不再战的理由里竟然有我,自然不会再对我敌视,反而会感激我。”这很重要,跟打仗一样,没有民心怎麽做生意。
“再者,以我目前的实力不可能完全控制两国之间货物的通关,无论是西蒙还是东云的商人都不会让我继续垄断这桩生意,我首尾不能相顾,劳心劳力的结果很可能是什麽都得不到,所以不如退而求其次,让自己安心的做东云的生意。虽然通关的生意我不会放弃,利润也没有之前大,但我可以剩下不少心力。”他太累了,不想把自己提前操劳成老头子。
“所以你让我有生之年不得攻打东云,而你则可以在这几十年得到所有你想得到的财富。”那修明白了。阿无想要的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安定。
“既然你明白了,想必也做出了决定。”他掌握著那占,如果那修还是如之前那般固执的话,他完全可以把那占重新推到西蒙帝位的争夺里,甚至是杀掉那修,换一个可以接受这个条件的人当西蒙皇帝。
虽然这麽说太狂妄了,但有隐在身边,加上他这两年发展的十分迅速,想要做到这些并不是不可能,毕竟只有稳定了西蒙和东云之间的局势,才是他大展身手的时候,所以他会不惜代价。
那修,不要怪我,如果不是你先利用我,我是不会反过来逼你的。
“之前我以为自己只是有些小瞧你,其实是你太深藏不露,故意让我小瞧的。”回忆之前的种种,那修明白,从他算计阿无那时,他便被阿无算计了。
什麽西蒙通关货物只能有他一家,他在提出这个听起来胃口极大的条件时便知道不是长久之计,可他就是要利用这点让自己以为可以控制他,并且双方都有制约。其实他早就谋划好了,如何让自己得到帝位,如何让自己对他心存忌惮,如何把局势控制在自己手里,如何让自己一步一步走入他的陷阱!
太可怕了!他的计谋是策划许久的,而阿无竟然可以在听到自己提出的条件後迅速分析形势,并且一环扣一环的定下计策,而他直到今天才发觉自己才是被算计得彻底的那个!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什麽时候你对全国宣布我刚才说的话,我便派人将协议给你送来。”阿无满意的站起来,准备离开。以那修的聪明,不会不知道应该怎样做。
“为什麽放过我?你就不怕我将来反悔?”那修也站起来。阿无既然手里掌握著那占,那他完全可以杀了自己,然後推举有勇无谋的那占为帝,到时控制起来比他简单多了。
“因为你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才,你可以令西蒙真正的富足起来,让百姓安居乐业。而那占除了好战之外什麽都做不到。”当年那修年纪还小,而那占又有战功,所以被抢了先机,否则自己此时可不会这麽简单的就如愿以偿。
“只是这样?”未免太冠冕堂皇了,他和阿无都知道这不是真心话。
“……因为你刚才的那句话。你说,即使登上帝位,你还当我是朋友和兄弟。”就是这句话,就是这句明知是半真半假的话,让自己狠不下心。
“阿无……”看著阿无三人远去的背影,那修阻止了手下的阻拦。
他不甘心,他也愤恨,都是因为阿无的存在,自己的雄心壮志才无法如愿!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因为对他的兴趣而一冲动留下了他,今日的一切便不会发生。他本应该早点下手解决掉阿无,可他又因为一时的不忍,而留下後患。
可也因为自己的心软,才能继续坐在皇位上俯视天下。
是他自己救了自己。
可阿无不知道,他之所以心软,是因为他对阿无欣赏,喜欢,他想得到他,把他囚禁在自己身边,让阿无只属於自己。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错了。阿无不是谁可以控制和掌握的,他的睿智,他的机敏,他的坚强,他的勇敢,让他不会是任何人的附属。
让他走吧,他不是笼子里的鸟,不应该困在自己空冷的宫殿里,他也不是天空中的雄鹰,因为他展开翅膀的时候可以遮住半个天空。因为他是人,他是独一无二的生意人,独特到就连帝王也无法遮盖他的光芒……
巍峨的皇宫在三个人远远抛在了身後,面前就是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他们终於可以回东云去了。
“主子!”狄璆手疾眼快的扶住险些摔倒的阿无。
“怎麽回事?”商隐伸手把脉,觉得阿无“不小心”很不寻常。
“不要紧。”摆摆手,阿无勉强上了马车。
“怎麽会这样?!”跟著上车的商隐简直不能相信这个一向健康的阿无竟然虚弱到如此地步。
他哪里知道,阿无小时候根本没吃饱过,又被父亲当成出气筒虐待,後来险些死掉,当然不会有好底子。加之这几年心力交瘁,一场大病又夺去了他的元气,刚才喝的那碗毒茶本来不会有事,但他比那修早喝了些时候,又没有及时服用解药,导致身体抵抗不了毒性。要不是阿无这几年勤练武功勉强打了底子,而那颗解药又服得及时,他恐怕已经没命回到东云了。
商隐和狄璆断然不会知道这些,他们只道阿无服用的解药有诈。
“我去找他!”商隐露出的嘴角勾起残酷的笑。敢伤害阿无,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是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阿无知道那颗解药没有问题,只是自己太虚弱了。
“可……”狄璆也觉得是那修动的手脚,刚想开口却被阿无一个手势阻止了。
“快些走,被那占的人发现就糟了。”他现在不在守卫森严的皇宫,身边带的人又不多,被那占的爪牙发现可不是能简单了事的。
“走。”商隐相信阿无不会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於是下令赶路。只是他的眼里始终有著担忧。
原以为自己做好阿无吩咐的事便够了,可哪里想到阿无身边总是危险重重不说,就连他的身体情况都这麽糟。自己应该更注意阿无身边的事,是他大意了。
“隐。”伸手抓住商隐的手,阿无冲他笑了笑,让他安心。
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商隐拉过阿无抱在怀里。以为自己能保护好他,结果竟让他遇到这麽多的危险,他这个护卫做得真是太失败了!
明白商隐的隐忧,可阿无没有力气解释更多,况且刚才与那修对峙耗费了太多精力,他有些撑不住了,竟在商隐怀里沈沈睡去。
阿无在颠簸的马车中睡得很沈,商隐让阿无躺在他的腿上,尽量使他睡得舒服些,始终没有动过。
阿无并不知道自己醒来的时候会在什麽地方,可有商隐和狄璆在身边,他就什麽都不用担心,他们是阿无可以放心交付性命的人。
商隐和狄璆不敢让车走得太快,怕惊醒睡梦中的阿无。所以不到一天的功夫,才走到西蒙一个偏僻的城镇,照这个速度,离奉阳城还有起码还有五天的路程。
狄璆挑开帘子,示意商隐休息一晚再走,否则他们受的了,阿无可受不了。
商隐点点头,为阿无盖上貂皮披风,然後轻手轻脚的抱起阿无下了马车。
面前是一个地点比较偏僻,但生意并不十分冷清的客栈。这样的地方很适合藏身,别说那占的人可能没有发现他们已经走了,就算那占的人知道,也不会那麽容易就找到这里。
“……”狄璆早已下车安排好了,见商隐抱阿无出来,便让夥计在前面带路到客房。
夥计见这个几个人虽然不是西蒙人,但气质不俗,个个都像有功夫底子的人,肯定不是好惹的人物,所以一直都是点头哈腰,生怕自己一个招呼不周得罪了客人。
商隐一直稳稳的抱著阿无,放缓自己的脚步,不想惊醒了阿无的好眠。
听狄璆说,阿无已经很久不曾睡过好觉了。一来连自己身边伺候的人都要小心提防,二来,之前的病根一直留著,半夜时常能听到咳嗽声,这样的阿无怎麽可能睡得好。
狄璆进了房间,在床上铺好厚厚的被褥後商隐才轻轻的放下手中的阿无。
宛如珍宝一样的人。夥计觉得这两个人的谨慎和小心让他想到这样一句话。於是好奇之下探头看了看床上的人生得怎个模样。
原来很平凡啊,他还以为个是俊俏无比的公子呢。夥计失望的缩回头,不料被商隐发现他的小动作,警告的瞪了他一眼。
那夥计顿时觉得周身像被冰封一般动弹不得,心中大呼冤枉。他只不过看了一眼,又不真的是什麽宝贝,何必对他怒目相向。
但想是这麽想,被商隐一瞪之後哪里还敢留在这里,连忙逃一般的出去做事了。
关上门,商隐和狄璆寸步不离地守在阿无身边,就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再出什麽事情。
阿无一直睡得很沈,很多次商隐都忍不住靠近一点,看他是不是还有呼吸。
狄璆虽然也担心,但毕竟很理智,知道阿无虽然虚弱,可顶多是突然放松下来支撑不住而已,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所以还算放心。
如此到了半夜,阿无才幽幽转醒。
睁开眼,看见狄璆在桌边支著头打瞌睡,而商隐就坐在自己床边,担忧的神情正好落入阿无的眼中。
看见阿无终於醒了,商隐高悬的心这才落下来,连忙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喝下。
狄璆这时也醒了,冲阿无笑笑,并未多说话。
“你们都去休息吧,我不要紧。”不忍见他们被自己拖得这麽疲惫,阿无开口催他们赶快回自己房里去。
“你先去休息,我照顾他。”商隐本身体力就好,狄璆半路习武,自然比不了他,所以狄璆老实的点点头,出去了。不能让两个人第二天都没精神,毕竟这路不算近,总得有一个保持机敏。
“你也去睡。”见商隐又回来,阿无不赞同地皱眉。他已经没事了,没必要留下一个照顾他。
“上次你说过不要紧之後便昏睡了五个时辰,你说我能再相信你吗?”听了商隐的话,阿无忍不住笑了。这也算?他之前那是安慰他们,这次说的可是真话。毕竟睡了一觉,醒来之後精神大好,虽然还有一些倦意,但已无大碍了。
“看来我不在你身边也不少操心。”商隐这话半真半假,逗得阿无又笑了。隐为了让他开心,竟然也会开他玩笑了。
“过来。”敛起笑容,阿无朝商隐招招手。
阿无的召唤,商隐向来不曾迟疑,握住阿无有些冰冷的手,他来到床边。
很想好好看看他,阿无伸手要摘下商隐的面具。
“别。”摁住阿无的手,商隐摇头。连他自己都没有勇气看了,他不想吓到阿无。
“如果有一天我的脸被毁得不成样子,你还愿意,还敢看著我吗?”阿无没有收回手,而是淡淡地问他。
听阿无这样问,商隐知道他是非看不可,便自己摘下了面具,只是头一微微低垂著,不想让阿无看得太真切。
“隐,你这样其实挺有男子汉气概的。”阿无托起商隐的脸,见那半边似乎比之前更加狰狞,而原本眉心的白色火焰竟变成了黄色。阿无暗自心惊,表面上却笑著夸道。
“答应我,以後别再看了。”商隐面带无奈。他的脸会越来越可怕,迟早阿无也会接受不了的觉得恐怖。
“……靠我近点。”没有回答商隐,阿无反而笑著说道。
不知道他要干什麽,但商隐还是缩短了彼此的距离,在阿无身前半尺处停下。
出乎商隐意料的,阿无顷身亲吻了那半边被毁的脸,那温热的吻在商隐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对於阿无的做法,商隐简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他甚至在阿无离开後还有些不敢相信。
那连自己够不忍去看的脸竟然被阿无吻了?这可是真的?那狰狞的面容竟没有吓到他?
“隐,我不怕,我永远都不会怕。不管你变成什麽样子,我都愿意像这样亲吻你。”阿无的目光坚定而清澄,里面没有丝毫犹豫。
商隐感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也许,他是这个世上最幸运的人,因为他遇见了阿无。
“所以你也不要躲,好好的面对我。”隐,你的一切我都会接受,所以不要再因为自己的脸自卑了。
“阿无……”他早晚有一天会被见过这张脸的人称作魔王,所以他不愿让阿无继续看下去。只会越来越恐怖的脸究竟有什麽好看?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商隐了。
说到底自己还是有点在乎,不能用真正的面容对著阿无,让他觉得痛苦,只是这代价十分值得,所以他不後悔。
“你已经很厉害了,所以那个功夫不要继续练了。”他还记得狄璆和百媚说过商隐的脸跟他练的武功有关,阿无虽然不知道那是什麽武功,但总之是些邪门歪道,对隐没有好处。
“不用担心。”重新带回面具,商隐没有答应他。毁天灭地一旦练了,是停不了的。
“上次你对我说不用担心之後发生什麽来著?”阿无笑问。这一问跟商隐刚才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都相信你了,你总要相信我一次。”商隐无奈地笑了,明知道骗不了他,还是不能说实话。平日里对下属冷酷惯了,本以为见了阿无也改不过来,其实原来可以这样简单,只要他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一句话,自己就忘了什麽叫冷酷。
“……好吧,你要记住答应我的话。”阿无心知他是敷衍自己,却也不点破,而是怜惜的抚摸著那半边脸。
因为他知道,依隐倔强的脾气,再说下去,不仅不会有结果,反而回破坏了此刻的美好。
“睡吧。”点点头算是回答,商隐重新带回了面具。
“上来。”阿无拉拉商隐的手。
明白他的意思,商隐利落地跃到床上,躺在了阿无旁边。
“以後都一起睡吧。”闭上眼睛前,阿无小声地说道。
不管对隐那莫名的依赖是什麽,他都希望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他都能在身边感受到隐的温暖。
商隐深邃的眼一直看著躺在里侧的阿无,直到他的呼吸渐渐均匀,才缓缓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好。”
有商隐在身边,阿无很放心,什麽安全问题全都不用担心,只要悠闲的欣赏沿路的雪景便可。
向著奉阳城的方向行去的路上,阿无便听说西蒙帝王那修宣布为了他的子民,为了他的兄弟,他愿与东云永世交好,不再宣战,此後西蒙举国欢腾,一路上到处是欢歌笑语。
是啊,打了那麽久的仗,谁不希望早些过安生的日子。
钱万千的名字不仅因此被西蒙的百姓记住,就连东云的人恐怕也要如雷贯耳了。
自古以来,为了兄弟不再宣战的帝王还只有那修一人,可谓名垂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