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眼云烟————尚云七[下]

“……你到底想怎样？”东方澈糊涂起来。钱万千的意思是他败定了，可从他的言辞中又能感觉到他并不希望大哥登上帝位，他究竟在想什麽？
“我的意思是你放弃皇位，帮我除掉东方意，然後我可以确保你一生富贵荣华不亚於一个皇帝。”他答应不插手皇位之争，却没有说不插手别的，“争”一个王爷之位不算毁诺吧？呵呵，东方意，别以为他不知道，像他这样的人留在世上东方意是不会放心的，他一定会想办法除掉自己。自己的死活到并不能令他在意到这个程度，可他的身边还有商隐他们，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他们三个好好的活下去！
还有武文德，对百媚的伤害这笔帐还没讨呢，自己是一个生意人，自然不会让赊帐的逍遥下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加倍奉还！
“却不是一个皇帝？”东方澈双眼冒出精光。既然他肯答应到这个份上，那助他登上帝位也不难才是。
“还记得盈盈吗？”阿无的话让东方澈愣了愣，似乎在想那是谁。“呵，我就知道你不会记得一个青楼女子，可就是因为你辜负了这样一个女子，才会失了帝位。”当初那个还不成熟的女子，带著满心的伤痕坚强地活了下来，成为百媚的得力助手，现在他在东云的所有青楼都是盈盈在打理，对他可谓忠心耿耿。
“什、什麽？！”东方澈不敢相信的站起来。他说什麽？自己竟然要为一个妓女痛失帝位？！他开玩笑不成！！
“盈盈虽然出身青楼，对你却是一往情深。当年她其实知道你的藏身处，因为你走的时候，她找了丫鬟跟著你，原本是想能有机会再见你一面。可那些人对盈盈严刑拷打，甚至毁了她的容貌时，她却什麽都没说。这样一个女子，却被你抛弃了，你甚至连打听都未打听过她，你根本就忘得一干二净。”这也是他不会让东方意登上帝位的另一个原因，盈盈的帐自然要算在他头上！
“我……我可以补偿她。”东方澈一下子软了气势。他没想到，一个软弱的女子可以为了他不顾性命……但只是区区一个女子就要阻拦他登上帝位？！不可能！
“补偿？”阿无觉得好笑。“你怎麽补偿？给她钱？你可知道她现在的身价是多少？她的月钱比一个王爷一年的俸禄还多，你觉得她会在乎你的那点钱？还是说可怜她，把她收在身边做个妾？然後让她所住的院落成为冷宫？你可知道有多少达官贵人愿意出钱娶她做正妻，她都不屑一顾？抛去这两样，你还能为她做什麽？”这个世上还是有很多人不那麽在意容貌的，盈盈的才情和她的名望仅次於百媚，多少身份显赫的人对盈盈信誓旦旦地说不会辜负她，希望她嫁给自己。可他们哪里知道，一个心死的女人对这些已经不在乎了。而造成一切的正是眼前这个人！
“……那你想让我怎样？！”东方澈冷静不了了，眼看他的帝位就要因为一个女子错失，这让他怎麽能接受！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可他知道，由钱万千口中说出来，便不得不信。
“打发掉你身边所有的女人，只留盈盈一个，将来你登基之後要立她为後，并且终生只能有她一个女人，即使她生不了孩子，你也不得再娶。除了盈盈，你不能碰别的女子，你这一辈子都要对她好，不得有一点慢待和冷淡，否则我就让你的人头挂在城墙上任人观赏。如果这些你能做到，我就助你。”阿无轻笑著说出的话让东方澈半晌无言。
开什麽玩笑！他要对一个毁容的女人好一辈子？还不得慢待冷淡？还不得有其他女人？还要立一个青楼女子为後？即使无法生养，没有皇位继承人也不许再娶？！……
天下人非把他当傻子看不成！这样的条件看谁能答应！
见东方澈不说话，阿无了然地笑了。“所以你退一步，我让你当摄政王，只要你不对帝位再起野心，就一辈子富贵无忧。”他就料定东方澈不会答应，如果他答应了，他就不是东方澈了，更不会比东方意差。相信换成东方意听到这番话，一定会点头。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差别，不服是不行的。
而且就算他真的答应，盈盈也不会同意，她曾对自己说过，这一生无论任何人，她都不想再嫁，只要不再被男人踩在脚下，不再被人欺负，她就别无所求了。
所以他说这番话，除了试探东方澈，也是为了让他明白自己为何会失败，算是为盈盈出口气罢。
东方澈还未说话，商隐突然现身，并附耳对阿无小声说了几句话。
阿无点点头，示意知道了，然後商隐又突然不见，速度快得像凭空消失一般。
“大皇子跟踪你的人已经知道我们见过面了，虽然我的人及时解决掉了，不过你回去之後还是会很危险，要考虑的话尽快，我有点累，不送了。”阿无一副送客的模样。要说的话已经说清楚了，而且这麽大的事东方澈不可能立刻做出决定，况且这麽碍眼的人，他也不想久留，还是早早打发了罢。
“你不会再跟别人说这些话吧？”东方澈不放心地问。他虽然不会立即答应，但难保别人不会。
“难讲，给你三天的时间，到时候没有答复的话别怪我找别人。”问得好，他确实没有那麽多时间等他磨蹭。
“……”东方澈强压怒气，没有再说什麽匆匆的走了。
东方澈前脚一走，商隐就现身拉起阿无的手为他输入内力。
“隐，我有点冷。”心痛渐渐缓解了，阿无舒服的眯起眼道。不愧是隐，知道他急著打发东方澈是因为病发，不过这跟昨夜的“劳累”有很大关系。
商隐抱起阿无放在床上，又拿被将两个人盖起来。“好点吗？”不自觉地皱起眉，商隐的心里像油煎似的。
阿无的身体丝毫不见好转，又因为前几日的事瘦了一圈，越发的畏寒了。这几日虽然名义上是修养没见什麽人，可实际上阿无并没闲著，急著把一切都布置好，这才见的东方澈。而他只能看著这样的阿无著急，丝毫找不到帮助他的办法！
“嗯。”点点头，阿无昏昏欲睡。百媚也真是的，不过是看见商隐被他“上”了就激动成那个样子，竟然连狄璆也给吵来，害得他都没睡好。
商隐紧紧抱著阿无，从心底重重叹息著。
可能阿无并不知道，他的病是先天的心疾，无药可医，能活到这麽大已经很不容易了，不知剩下的时日还有多少……
不过阿无，你放心，只要有我商隐在，就绝对不会让你比我先走！

来到京城多日，阿无还没有好好逛过这个繁华的都城，这日找来狄璆和百媚叫他们备好车，他要出去走走。
虽然天气还很冷，但马车里的阿无不仅披著保暖的披风，还揣著手炉，所以表情轻松很多。
百媚挑开车帘，好让阿无能够看到外面的景色。
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种各样的小买卖，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不绝於耳。即使是寒冬，也一点都不冷清的街面，看著他们的忙碌，阿无觉得自己离他们很远。
明明是这麽靠近，明明就在他们身边，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怎麽也走不到这些平凡人的身边。
他其实，愿意平凡一点，感受一下知足长乐的幸福，不要像现在整日里都是勾心斗角，阴谋诡计，清明的天空似乎离他越练越远了……
“主子，今天是十五，听说安国寺的香火鼎盛，不如我们去看看？”百媚建议道。
“好。”阿无点点头，反正他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这次出来只是想随便转转，毕竟他不知道错过今天，下一次会是什麽时候，又或者有没有下一次？……
安国寺不愧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寺庙，远远的就看见人们带著虔诚的表情陆陆续续地走进去。
阿无下了车，走了几步来到大门前，抬头看去，高大的匾牌上是三个御赐金字：安国寺。
扑面而来的是焚香的烟味和祥和肃穆的气息。
阿无并没有在门口买香，而是迈步直接走了进去，像一个游人，并不是一个信徒。
来到最大的殿堂，阿无抬头望去，是观音菩萨的金身，带著普渡众生的慈悲表情，俯视著脚下祈求的信徒。
那一刻阿无觉得，如果他能看见自己的娘，或许她看著自己时就是这般模样，分毫不差，可是……
鼻子酸楚起来，却因为仰著头，旁边的人并未看到阿无红红的眼眶。
阿无就那麽看著，一动不动，仿佛可以看到地老天荒。
“阿弥佗佛，施主似乎与佛有缘呐。”一个八十左右岁的老和尚走到阿无近前说道。
“……”阿无看著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和尚，第一次不知要说什麽好。
“看小施主是个本性善良之人，请听老衲一句劝，命定之事避不得，躲不得，动不得，改不得，切记切记。”说完，老和尚轻叹一生转身走了。
阿无看著那个背影，一时间感慨万千，他，又何尝不知呢，只是他这身心，已不由不得他了呀……
“主子，看什麽呢？”百媚他们上完香回来，正巧看见阿无发呆。
“没什麽。”阿无笑笑，并不打算把刚才的巧遇说给他们听。
恐怕，那个不只是巧遇那麽简单，也许是“他”想提醒自己，不要妄想改变什麽罢……
“你们许了什麽愿？”迈步往外走的时候，阿无突然想起来问道。百媚去许愿倒没什麽，只是连一向不太信这个的狄璆和商隐都去许愿，这就有点奇怪了。
“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哦！”百媚调皮地眨眨眼。
“嗯。”狄璆和商隐竟然也点头附和，阿无觉得这场面有点好笑，不过毕竟在清静之地，还是不要唐突了佛祖的好，於是敛起笑，也没有追问下去。
他哪里知道，三个人去许愿都是为了他，而且不约而同的许了同一个愿望……
不出阿无所料，三日後东方澈亲自前来，说他同意之前阿无的条件。
阿无闭了闭眼，笑了。
东方意，不要怪我，是你先惹上我的！
只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有别的事要办……
一红一黑两匹骏马并驾齐驱的奔驰著，即使在白天，也快得如影子一般让人觉得眼前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就是这儿了。”阿无停下马，居高临下的看著那块金子招牌：隆兴票号京城总号。
商隐下了马，跟在阿无後面进了院子。
“不知您有什麽吩咐？”马上就有眼尖的夥计笑吟吟地上前招呼。
“叫你们掌柜的来见我。”阿无将马交给後面的夥计，“我有笔大生意要跟他谈。”
“您稍等。”票号不同别的生意，讲究的就是个嘴严，看见谁存了多少银子，有什麽事都不得透露，既然客人说要见掌柜的，那夥计自然不多问。请阿无进了屋里候著，然後转身去请大掌柜了。
“有礼了，在下就是隆兴总号的大掌柜白筠，不知您有什麽吩咐？”不多时进来一个四十左右岁的中年人，一进屋就礼貌的冲阿无拱手笑道。在客客气气的模样里边，其实是在生意场摸爬滚打多年才能锻炼出来的老练。
“我要见隆兴的当家人白世贤，麻烦你帮我安排一下。”阿无看见白筠时眼神暗了暗，并没有起身回礼，而是淡淡地说道。只是谁知道那称得上目中无人的语气里包含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和痛苦。
白筠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竟然有人在东云第一大的钱庄票号“隆兴”里还这麽高傲的，但惊讶也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白筠心知眼前这人来路不小，不可小看，於是立刻笑问：“不知您怎麽称呼，我也好通报一声。”
“钱万千。”阿无说著站起身，白筠那惊讶无比的表情已在他的意料之内，“记住，是很大的一笔买卖，五天之内我要见到他。”说完留下地址便和商隐一前一後的走了出去。
因为他所在的地方还有很多其他的客人，很多人都听到了阿无的话，所以阿无前脚一走，後面立刻响起窃窃私语声。
相信过不了多久，关於钱万千亲自来到隆兴票号点名找白世贤的事便会传开，到时免不了各种各样的猜测。不过这正式阿无想要的。
白世贤，他们就要见面了……

“百媚，离我十八岁的生日，还有多久？”阿无坐在椅子上，望向窗外的风景，淡淡的开口问。
“主子？”百媚惊讶的看著他，不明白一向对这个时间最是在意的人怎麽突然问起这麽莫名其妙的话来。
“是不是明天就到了？”阿无还是望著外面，似乎不知道自己在说，问什麽。
“主子……”百媚红了眼眶。为什麽要这麽问？是不是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是不是太累了？……
“记得小的时候，我会为了一口饭挨家挨户的去乞讨，那个时候真的很苦，不过为了活下来，便没有什麽感觉了。现在锦衣玉食的时候，我却总是想起那是的情景，我总能记得有一家的老婆婆很善良，尽管自己也吃不饱，却还是留下一口饭给我。後来她死的时候，我还哭了……”想想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可是为什麽那麽怀念呢？……他就像一个老人在怀念自己年轻时的岁月，简直有些可笑。
“主子，你……没事吧？”百媚忽然觉得害怕，很害怕。她不知道主子怎麽了，可她觉得主子的身上似乎藏了一件天大的秘密，这件秘密便是她害怕的根源，让她觉得会失去主子的根源。
“百媚，你记住，若有一天我不在你们身边，我的所有产业便归你们三个所有，如果有一天，你们倦了，累了，不想管了，便随你们的意思处理罢。”阿无疲惫地闭上眼。
十八岁的生日，其实，很近，很近了……
“主子，请你不要这麽说！无论如何，没有你，便没有今天的我们，若有一天主子想离开了，请一定带著我们！”百媚急急地抓住阿无的手道。
没有主子的世间，太冷清了，太寂寞了……所以不要抛下他们，不要……
“又不是生离死别，你哭什麽，我只不过觉得有些累，想歇歇罢了。”看百媚泪流满面的模样，阿无笑著调侃。真是水做的女人，想哭的时候便能哭出来，真真的痛快。
“主子可吓死我了！”百媚擦了眼泪埋怨地看了阿无一眼。主子真是的！都什麽时候了竟然开起玩笑来，又偏偏挑自己身体不好的当口，能不叫她害怕吗！
“没事了，去休息吧。”阿无笑笑。
“主子晚上想吃什麽？”百媚临走的时候问道。
“就做几个你的拿手菜吧。”反正他最近没什麽胃口，吃什麽都一样。
百媚点点头，下去准备了。
“你的脑袋里到底都在想什麽？”商隐从阿无背後抱住他，将头搭在阿无的肩上，轻轻叹息道。
阿无，让自己轻松点不好麽？
“在想你怎麽不敢在百媚面前出现了。”阿无揶揄地笑道。
“……你啊……”商隐无奈地摇摇头。明知他是不好意思，还拿出来逗他。
“隐，你叫手下的人关照点璆，别让他有什麽闪失。”入了京，不止他，连狄璆都恍惚起来，看来京城真是个无法令人愉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