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你送我回去吧!"他敲了敲驾驶座的玻璃窗,玻璃迅速放下的同时,穆添看到了一张夹杂兴奋和腼腆的湿漉漉的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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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都很沈默,穆添其实是想说些什麽改变糟糕的气氛的,但在偷瞟他的时候发现男人开车的模样有点手忙脚乱,穆添不自觉地抓紧了门边上的扶手打消了说话的念头,他觉得还是不要在这种湿滑的路面上让他更紧张的好,印象中的几起特大交通事故都是这麽发生的。
因为住宅楼下没有可以停车的地方,从停车处到住处的楼道还是有一段距离,车窗外雨还是下个不停,穆添只得拿起原本不想用的新伞,对男人说了声"谢谢"下车。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暖气,顺手按键听听电话留言。和他保持电话联系的人不多,不过这次却有两个留言,都是母亲的,吵嚷著坚持说穆添就在电话旁却故意不接电话,并且一再抱怨他拖延相亲时间,穆添不耐烦地掐断聒噪的声音,把手里的遥控扔到桌上,可能心情不佳的原因,明明很近的距离,遥控却失了准头掉在地上,穆添叹著气去捡,起身抬头时视线扫到 被雨水淋湿的模糊窗面,他发现他楼下对面的车道上还停著那辆送他回来的车子。
穆添假装很自然地去拉窗帘,他没法揣度车子里的男人现在想些什麽,但这样被人注视的感觉非常不好。等在窗帘外许久,他小心地掀开窗帘的一角,看到车子已经不在的时候松了一口气。这个男人的出现不是给他制造麻烦就是让他尴尬紧张,虽然知道他是想表达他的友好,但是这半个月来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不轻松。
穆添站在窗帘边想著今天的事,自己的确是个懒散的人,不过再这样下去绝对不行。他觉得是和男人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的时候了,既然不把话说清楚他就理解不了,下次见面时就绝对不能再心软。
穆添没有想到这个"下次"要等这麽久,整整一个星期,他为此难得的没有翘班,天天去酒吧报道,但却一次也没见到男人的影子,那把晾干收好的伞也一直放在休息室等著还给他。该不是生病了吧?想到最後见面的晚上他冒雨为自己买伞的情形穆添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不知姓名,不知年龄,不知职业,不知电话,不过却知道住址,穆添在犹豫要不要直接到他家去找他。
因为最近频频回头探视靠窗角落里男人的专座,小林好几次向他投来了狐疑的目光,不过倒没问什麽。虽然会因此少受小林的毒舌,但是穆添总觉得这几天的小林有些不对劲。工作上还是中规中矩,但向来喜欢和他对嘴抬杠的他突然没有了以往的兴致,更多的时候穆添看到他在发呆沈思,那是小林以前不屑的浪费时间的方式,在他不主动开口的情况下穆添知道自己问了他也不会说,这种不大正常的气氛也就一直维持了下去。
因为有上次的教训,即使小林表现得如以往一样穆添也不敢和他商量男人的事。身为男性,穆添总觉得小林对自己的同类抱有不同程度的鄙视,这不是他乱说,比如女人评价男人"用下半身思考",他会冷冷地接下去说"不,他们使用下半身,但不思考"!他曾分析这是不是被男人抛弃过的结果,但是据他所知,小林和他一样纯情地一次恋爱还没谈过。
穆添在没人可以商讨的情况下顾自思考了两天,最後决定去男人的家里,他挑了个天气不错的下午打车到男人的住宅区,一下车不免有点後悔自己的莽撞,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晚上工作的,现在来找他不一定能见到,而且......穆添转头瞧了瞧四周,每幢公寓楼都一摸一样,上次来是黑漆漆的夜里,他只记得是四楼,但不确定是哪幢。
凭著记忆按下门铃,许久都没有回应,穆添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就在他快死心的时候他听到了解锁链的声音,一颗乱蓬蓬的头颅从打开的门缝中露了出来。
"你......"男人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涣散无神的眼睛在看到门口站的是谁时瞬间惊讶地亮了起来。
"我来还你伞。"穆添晃了晃手中深蓝色的伞,伸手想从门缝里直接塞进去就走。明明来之前做好了充分的心里准备,但是看到这个男人的脸时他就不由自主地想打退堂鼓。
"先进来再说。"男人反应迅速地拿下搭链让开身子,穆添看他身上披著毛毯,仔细看他的脸才发觉脸颊红红的,嘴巴也干涩得脱皮,看来之前的猜测是对的。穆添犹豫著在男人不掩开心的注视下进了屋。
室内比上次来时乱了点,但还是比他的家整洁很多,厨房里好像在煮著什麽东西,隐隐听到流质的东西沸腾的声音。
"喝咖啡吗?"
"不用了,我马上就会走。"
即使如此回答,男人还是脚步虚浮地往厨房方向走去,不久之後端来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光闻味道就知道不是超市里买的袋装速溶咖啡,杯子旁还准备了糖和奶精的小磁罐,穆添注意到他那边并没有这些,显然他是为自己准备的[自由自在]。
"你这几天都没来。"
"......因为工作很忙......"
穆添在说出上面的话时还小小後悔了一下,因为有让对方觉得盼望见到他的歧义,但他没想到男人不仅没有高兴,而且还颇为为难地回答他。穆添知道他在撒谎,但却没法怪他。一个不想让他愧疚的谎言,明知道他是因为淋雨生病而不能去却偏偏说是自己忙,穆添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是个好男人。
"你身体不舒服吧?"穆添问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人。
"......已经好多了。"
"身体不舒服的话最好少喝咖啡。"
"可是吃药容易犯困。"
"病人本该多休息啊。"
"啊......是......"似乎感觉出穆添的关心,男人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抱歉空著双手来,早知道我至少会带点水果......"
"你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他像孩子拿到糖果一样开心地笑了出来。
别笑得这样无邪啦,我会很难开口的,穆添在心里嘀咕。
"其实今天你不来,我晚上也会去的,"他摸索著从裤袋里掏出两张票放到两人中间的茶几上,缩回去的双手放在膝上搓著,"这个周六晚上的观摩券,你......如果你有空的话......"
肯定会睡著的,说不定还会倒在他肩膀上躺口水。穆添瞟到观摩券上"交响乐团"几个字时条件反射地这麽想。抬眼看到男人瞪大眼睛看他的模样穆添直喊糟糕,好像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是我的倏忽,这种东西不是每个人都有兴趣的。"男人尴尬地摆弄著手指上的戒指,那是不会让人误会的纯属装饰的戒指,三个圈扣在一起的银色金属环,不夸张也不耀眼,穆添在他醉酒的那天就注意到了,虽然这人从头到脚除了身材没有出众的地方,但这个戒指却很吸引穆添的眼球。
"......那麽......看别的也没关系的,但是我不知道最近有什麽好看的电影,那方面我不熟悉......"
"那天晚上我们并没有上床!"穆添的突然插话让他吃惊地愣住,不仅是他,穆添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不过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说清楚,既然话已经出口,那就一次性解决问题好了,穆添清了清嗓子,"我只是报复你给我惹的麻烦而已,那麽冷的天杠著失恋醉酒的你回来,还被你吐了一身,回去时叫不到车站在风口足足冻了半个小时......不要以为这是让你心安的借口,你要我发誓满脸长痘都可以,那晚真的什麽都没发生!"
"我失恋?"男人茫然地问。
"是的,你和那个女人......我店里的员工刚好看到了。"
"那不是......"
"不管是不是,总之那天晚上我们是清白的,如果真的上床的话事後总会留痕迹的吧?其实这不难判断的,我承认我的玩笑有点恶劣,我请你原谅。所以,"一直低头的穆添抬眼看他,"你根本不需要负责的。"
"......我明白了。"男人原来的红热的脸色已经褪下去,他用手指刮弄著一口没动的咖啡杯的杯口,表情像是被丢弃的猫。"可是,即使什麽也没发生,"他慢慢蠕动著嘴角,"......我还是不会放弃,我......我喜......"
"我不会喜欢你的!"穆添干脆利落地打断他。这麽长时间下来,他不可能不知道他是借著负责的幌子追求他,他还没迟钝到这点都看不出来。但他不是自己会喜欢的类型,既然不会有结果,不如劝他早点死心,免得像自己一样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一个不可能回应自己的人身上,痛苦了四年什麽都得不到。
男人的脸已经和柔和的墙壁一样苍白,虽然块头很大,但是那可怜的模样让穆添觉得一阵不忍。可是感情的事勉强不得的。
"谢谢你的咖啡。"穆添叹口气起身,径自走向玄关处还鞋穿外套,"还是欢迎你去‘闲人庄'坐坐。不过......如果没有特别的事的话,不去也没关系的。"小林听到这话会念他念到死的吧?但这是对大家都好的结果。穆添开门,旋身关门的时候发现男人还是一言不发地维持原来的姿势低头坐著,他小心地带上门,头也不回地冲下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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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车回家经过离家最近的十字路口的时候,穆添发现站在中央的交警已经换成了原来的帅哥,如果是平日里一定会暗自高兴很久,但是现在他却一点也兴奋不起来。他打算今天翘班。在楼下看到邮箱里塞了东西,打开时发现是他在网上订的漫画杂志,这是他期待许久的日本原装漫画。心情总算好些,抱著杂志上楼,回到家找出几包零食,穆添直接上床躺著翻看起来。
心思还是没法完全集中,脑中老是出现男人苍白的表情和独自坐在沙发上的落寞身影,因为自己一时兴起的玩笑伤害到了一个老实人,虽然一再安慰自己这不是他的本意,让他早点死心也是为他好,但是向来容易心软的他还是忍不住自责。穆添放下手里的书拉过被子盖过脑袋,外面还亮著,但他决定先睡一觉再说。
日子恢复到了以往的安静,天气渐渐好起来,没有热烈的阳光,不过还算干爽。穆添回到三天上班一天偷懒的生活,除了偶尔会想起那个男人的事小小唏嘘一番外,慢慢地也就淡忘到他脑後。小林好象也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但是穆添总觉得他还是有点不对劲,本来说话就够尖刻的,现在更是一点不饶人。小林的自尊高得不容人侵犯。穆添原先还把和他逗嘴视为乐趣,现在躲都来不及,更别提跟他好好谈谈了。
今天是星期一,忙完周末,穆添没日没夜地睡了一天。下午起床时觉得两只腿冻得厉害,听听外面似乎有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穆添拉开窗帘,外面果然雾蒙蒙地都浸在了水里,雨势还不小,穆添打算等雨小点再走,可是这一等就等到六点,不用撑伞的毛毛细雨,虽然有点抱怨为什麽雨不再大一点就可以有不去店里的借口了,但是穆添还是磨磨蹭蹭地下了楼。接近地铁口时一辆公交车在身边呼啸而过,穆添连连後退还是被溅了一身泥水,他对著远去的车子比了比中指,看著自己一身的狼狈火大地想杀人。
所站的位置是一家小礼品店的门口,就在他频频喘气平息怒气地时候,摆在玻璃橱窗里的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穆添走近看,是一只三个环扣在一起的金属戒指,周遍镶满水钻,多余的装饰让他对这枚戒指的好感大打折扣,但相似的款式还是轻易地让他想到了那枚戒指的主人。四十多岁的店老板娘看穆添盯著戒指瞧了半天,硬是把他拉进店里向他兜售,好不容易摆脱对方出来时,外面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雨势也明显大了很多,他在店里呆了很长时间吗?穆添望著黑漆漆的天空下落下的雨丝叹气,这次可没有人冒雨为他买伞了吧?心情有点怪怪的,穆添哈口气,把羽绒服後的帽子戴上,一鼓作气冲进了地铁站里。
赶到店里的时候外套已经湿了一片了,加上之前被溅的泥水,形象很是"惹眼",店里客人不多,一些认识的常客还跟他开起了玩笑,穆添讪笑著回应,见吧台後面空空如也不竟奇怪自己也有比小林来得早的这天,他一边脱外套一边向休息室走过去,开门时发现被反锁了。关得这麽严实实在换内裤吗?穆添敲门,许久没人理会,贴著耳朵听,似乎有什麽稀簌的声音。
穆添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他皱眉加大了敲门的力量和频率,半天还是不见有人出来,穆添改用脚踢,巨大的声响引起客人的侧目。不死心地继续踢门,越来越粗暴的动作已经夹杂怒火。最後一脚踢到了人的小腿,刚打开的门後站著扭曲的脸的高翔天,他笑得不大自然地打了声招呼侧身从穆添身边走了出去,穆添转过头看到他正用怨恨歹毒的眼神恨恨瞪著自己,没想到穆添会回头的高翔天赶紧收起表情装模作样地离开。
休息室里还有一个人,是小林。
"你们在干什麽?"穆添看著他露在毛衣外的衬衫衣角,即使想像中已经猜到了是怎麽回事,还是给予小林解释机会地平和发问。
"明明看到了还问什麽?"小林整了整衣领,不紧不慢的口气让穆添拼命压制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喂!你站住!"穆添叫住他,他却置若罔闻地向门边走,穆添使劲拽住他的胳膊让他背贴著门面看著自己。"你是小林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怎麽可以在这里做这种事情......"
"你在质问我吗?这种事情怎麽了?我只是在做大家都想做的事情而已!这里不可以,下次去旅馆总碍不著你了吧?"
"你......"
"男人都一样龌龊下贱,口是心非,身为同性恋还想洁身自好吗?我可不想和你一样做老处男,二十好几还没睡过......"
小林的话结束在一记重重的巴掌声里,穆添从没有想过在他面前竖立老板威严是在这种情况下通过这种方式,他望著抚摸著嘴巴的小林难得地认真。
"这个巴掌不是打你侮辱我,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我不知道你最近到底发生了什麽事让你这样自暴自弃,我只希望你对自己负责。如果认为被那个小开上是你想做的事情,我决不拦你。"
小林还是面无表情地站著,但是喉头却上下抖动起来,穆添叹口气,扔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就离开了。他恐怕不喜欢被人看到他哭泣的模样,穆添反身关门看到小林颤抖的双肩时不由这麽想。
接连三天都没看到小林的身影,因为真的害怕小林想不通再做出类似上次的事情来,穆添这几天每天都第一个上班最後一个走。从高翔天瞪自己的眼神猜测那次他还没得逞,可如果小林自己脑筋还转不过弯来即使他二十四小时看管他也没用,穆添为前些天他不对劲的时候没有主动问他後悔。按照他从漫画小说里得出的经验,小林的反常肯定和感情脱不了关系,穆添不禁为自己又找到一个单身的理由庆幸。
虽然说那一巴掌不关小林恶毒的言辞,可是那番不留情面的话多少还是刺到了穆添的痛处。他是个不容易动心的人,但一旦动心就很难回头,那四年没有结果的苦恋成了他在恋情上裹足不前的原因,穆添总觉得自己不会再承受得住那麽长时间的苦涩心情的,虽然恋爱不一定都是苦的。
脑中不知怎麽地就浮现出那个平凡男人的脸孔,自己并不讨厌他,最後一次见面时却那麽坚定地说了"我不会喜欢你的"的绝情的话。他需要一份强烈又韧性的感情把他从自己的小圈子拉出去,但也明白在这个圈子里好难,如果那个男人再多一分耐心和坚持的话......穆添甩甩头,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阵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