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挑灯看剑————眉如黛

作者:眉如黛  录入:11-26

连城以此剑赠登宵,实不异于以《女史箴图》送爱画之人,以狂素之《食鱼帖》送爱字之人,以《梅花残谱》送爱棋之人。登宵拔剑出鞘,在手中轻弹,听到剑身发出一声长而清越的剑鸣。
登宵握紧七星龙渊剑,长叹,转身跟送东西来的太监道:"皇上还说了什麽吗?"
太监躬身答道:"陛下说,唯有此剑,才配得上将军。"

领了调兵遣将的半壁虎符,登宵下午便前往军营。大梁官职在前朝基础上做了调整,留三公,取消九卿以及尚书台。将尚书台职务一分为六,即是户、吏、工、刑、礼、兵六部。各部一级官员称尚书,下设二侍郎,以及十二令使。全国为郡县制,县有县令,乡有乡典,里有里长。军队主要为南营、北营以及西营骑兵,北营水部。除二王爷李凌云统率下的西营骑兵外,南营、北营占了全国六成兵力,也是这次抵抗辽兵的主要部队。
登宵至南、北营检阅之时,只觉得其士兵多是新征,年轻有馀而经验不足。心下了然,唤出此次副将张参将士兵每五十人编为一组,由一老兵带领,与各参将都打了声招呼,熟记了他们的姓名,又提拔了几个年轻将领。回宫後小琉替他整理了几件御赐的衣服战甲,换了一双轻便的牛皮青底靴,子夜便率军离开京城。
临走的时候,连城在百官随行的时候远远的来送他,登宵坐在黑色的大宛骏马上,肩发被吹得四处飞扬,登宵越过碍眼的发丝,拉紧缰绳控制著不停踱步的马儿,眯著眼睛,努力想在夜色中分辨清连城的轮廓。
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18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自登宵领兵出征,转眼已数月有馀。
当日大军挥军北上,至函谷关与辽兵战于原野,因远跋多疲惫,新兵怯阵,伤亡略重,纵兵力持平,而亦呈败势。何况辽国统帅大梁部署图在手,挥斥方遒,游刃有馀,一路过来连破数郡,气势如虹,此诚不可以与争锋。登宵观形势不利,退兵固守青州。不顾每日辽兵命人在城门前叫駡不休,自将馀下五万精兵分为五部,每数日带一万士兵从侧门而出,击辽军旁翼。辽军将青州围成水桶一般,兵力分散,救之不及。而登宵领兵并不恋战,小胜便回。数日之後,另换一万士卒出城迎战。
如此月余,五万兵士磨炼之下,新兵已熟知作战之法,且对登宵领兵言听计从,令行禁止。而辽兵固守疲乏,夜不能寐。辽国离此战线过长,粮草时有不济。此时青州馀粮也已不多,却士气高涨,每日磨枪砺剑不休,正是一决雌雄之时。

夜深露重,军帐中灯火如豆。
登宵共几位参军,围一幅地图。地图之上用朱笔墨笔圈圈画画,布满整张图纸。副将张参在这时说:"将军,青州粮草本就不足,我等节衣缩食,熬至今日,实数不易,此时只好背水一战,请将军尽早下令与辽狗一决胜负。"
"我以为此事不妥。"登宵一手提拔起来的参将何聚说。"辽狗此时将青州围得水桶一般,若是贸然出击,纵能将包围冲一个缺口,那时敌军回防,左右夹攻,背後追击,我们三面守敌,能逃得了多少人?何况还要丢一个青州!"
"又或者这样......"另一个参将刘贺说。"我们表面上开的是东城门,引开辽狗主力,待辽狗在西区退尽,再从西城门撤离......"
登宵道:"不妥。若用此法,等於将青州送於辽狗之手,将青州父老至於何处?更何况引开辽狗主力谈何容易,若是以数千之人来引,辽狗不必回防,也足於让这数千之人死无葬生之地,之後便是东城门失守,辽狗从东门长驱直入,我们便是逃得出青州,又能逃得了多远?若是用数万军队来引,此计成後,我军也是鹰断翼,虎无牙,如何能与辽狗抗衡?"
众人听了都是暗暗点头,张参不由得虚心问道:"那将军以为如何?"
"我想,若要出兵。非得让辽狗主动退却。"登宵说著,在辽兵扎营的地方用手一指,道:"我军粮草不济,辽军这麽多天未得粮草补给,也必定不济。探子传来消息,最近有一队粮草送往辽军,我算过时日,怕便是今夜了。若能将其焚毁乃至劫下,不出数日,辽军必退!他一退,我们便倾城而出,打他个片甲不留措手不及!"
众人默然,良久,刘贺才疑虑道:"可,可这毁粮草之事,谈何容易?他们必有重兵把手,而我们被团团围住,如何能......"
登宵笑著说:"莫慌,这事无须焦虑,包在本将军身上了。你们待命整军便是。"
登宵转身跟张参道:"帮我准备二十支硫火箭。我今夜出城,拜访一下故人。"

京城的风就有些凛冽,而青州更甚。风像是咆哮的猛兽,撕吼著奔腾。登宵一身玄服,隐在夜色之中,耀眼的紫金冠也已取下,将鬓发束在脑後,几缕额发散在眉间,为了轻便,并未穿铠甲,而是在外袍下面著了一身暗色的锁甲,显得身形修长干练。他背上背了乌檀弓,箭筒里装了硫火箭。自城楼上施展身法轻飘飘的跃下,两袖兜风,将身形放缓,双脚在城墙上轻点,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下。
此时虽已是半夜三更。辽军并未放松警惕,不时有几个巡岗的士兵走营外交替走动,最近的离他不过是数十米之遥。登宵轻轻冷笑,从地上随手捡起一粒石子,中指和拇指轻轻一动,一个弹指,那石子便离最近的那个哨兵飞去。登宵既可百步穿杨,这数十米的距离如何在他话下,那士兵不过轻轻一声闷哼,就软倒在地上,登宵身形一动,几个腾越,远远去了。这隔空点穴之法原也不难,难得的是这力道用得极巧,不过片刻,被点倒的士兵便会重新恢复知觉。
青州虽土地贫瘠,却多山丘林木。登宵守在粮草必经的路线上,隐于林木之间,左手持弓,右手持箭,弓未拉满,杀气隐忍。果不其然,下半夜隐隐有马蹄声传来,蹄声沉闷,在空寂的夜色中并不醒目,想来是牲口脚上都包了皮革和棉絮。登宵微微簇了簇眉,以他远远目测,这一队所押运的粮草未免过少。要知粮草往来一次很是漫长,所以一次便至少要运送三千石的粮草,此时怕连一千石还不到,只有稀稀拉拉的几辆车。
登宵看得疑窦大生,可眼看著车队就要走远了,还是一咬牙,从背上拿下五根硫火箭,搭在弦上,拉弓如满月,五箭齐发,遇车而起火,火势在瞬间蔓延开来。
见这一击成功,登宵情知不得久留,立即撤离。若他此时回头看上一眼,便可发现,那些押送粮草的辽人,虽不住惊惶的喊叫,但走走停停,哪有一丝想救粮草的模样。

19
待登宵一路急行回城,施展壁虎游壁功,手脚并用攀上城楼,天已微亮。登宵一边暗叹,一边走入中军帐中,到床边合目休憩。
这半夜劳累,饶是他内力浑厚,也有些吃不消。登宵静心守气,双目微合,几个周天下来,将真气回归气海。觉得精神微微一震,已是恢复了五六分。
这时,几个参将副将鱼贯而入。立在帐中,微一抱拳,脸上皆是急切之色。"将军,昨夜之事如何?"
登宵颔首,笑道:"已是成了。不过有些......古怪。不提了。刘贺,你说说看,最近辽军可有何异动,朝中得知我等围困,又有何举措?"
"这......我军围困已久。京城离此地山长水远,讯息实难得知。"刘贺露出微微苦恼的样子,说:"不过,有哨兵在城楼上观望得知,辽狗从五更开始,已有拔营迹象。"
登宵闻言一笑。心想这辽人想来以胃口著称,大梁军队再三缩减粮草,今日尚且告罊,辽军大吃大喝,熬至今日,粮草不至,此时退兵,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何聚、张参听到这个消息,脸上也是露出笑容。一抱拳,道:"将军,那麽我等现在便去部署了。"
登宵笑著摆手,说:"去吧。"

待得人皆退尽,登宵沉下笑脸。蹙著眉头,仔细将计画反反复复的研究,又实在找不出什麽漏洞。青州这座城池堵在华山和丰都山之间,占尽要害之地,两翼连山,可谓是屏障天成,右有泗水,左有斛河,若非攻克青州,辽狗无以南下。
辽狗若是设计引他出城,大不了是拼个鱼死网破的地步,他们自己也占不了好处。
想到此处,登宵心下微微放宽。,带了束发紫金冠,穿了银甲,斜背了乌檀弓和那壶银箭。从议事的案榻上拿起七星龙源剑。整理妥当之後,掀帘出帐,牵了帅帐边的黑色大宛追风马,翻身上马,一勒马缰,只见青州青石板路的尽头,五万大军分为五部,纵列排在东城门之前,人人皆是士气高涨,只等城门大开,便冲出城外,与犯其大好河山的辽兵拼个你死我活。
其馀三将亦身骑良马,守在城门之前,仰望城楼之上,哨兵手中黄旗打出的信号。登宵爬马上前,问道:"如何?"
"辽兵正陆续後撤。"
"叫他留心看著,等到辽狗撤了一半左右,就大开城门,我们冲出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听登宵这样说著,何聚跟上面那个哨兵打了个手势。哨兵得令,更加留神审视。
几柱香的时间,哨兵转身,将气质由右胸至左腹划了下次,登宵看了,将右手果断往下一挥,那守门的军士见了,几个人联手将那大门推开,随即踏板缓缓放下,跨过城外护城河。
登宵右手连挥两下,随即青州之内,鼓角齐鸣,旌旗蔽空,喊杀连天。三将带著人马冲出城外,片刻,便与辽军交战在一起。
登宵等五万大军尽出,青州之内只留数十哨兵,仍立在城门口,远远凝视战况。只见辽军虽是不住後退,但步履统一,似乎并非退败。登宵暗道不妙,回身朝城楼上哨兵大喝:"周围可有异况?"
那数十个哨兵赶忙审视左右,大声应道:"报......报告将军,离西城门外不远有烟尘起,似有军队赶来!"
"看清楚些!是援军吗?"
那哨兵恐慌的答道:"似是大梁军队,可......可并未打大梁旗帜啊!"
登宵心下一转,几乎怒火冲心,辽军异动在此一刻豁然开朗。原来他们得了军队部署图,怕是早就策反了大梁某位高官,怪只怪连城那次清楚内鬼的手段得罪了不少人,有些人怕别揭出,索性狗急跳墙了。此时连城在京城之内肯定要派下援军支援自己,那官员自然要乘著这次机会名正言顺的北上。此时青州内部中空,他从背後突袭,占领青州易如反掌,此时辽军若是再掉头反击。登宵这五万大军到时便是腹背受敌,安得不灭!
可此时登宵看著众将士与面前数百米之外打成一片,哪里还有退路。心中了然,怕是只有把辽军的队伍撕出一道口子,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想到此处,登宵再不多说,拔出七星龙源剑,拍马向前。剑纹古朴,剑光凛冽。风凄厉,战火起,尘沙扬,登宵的肩发随著足下大宛马风驰电掣的奔跑张狂的向後飘起。数年沙场跌打滚爬的经历如在眼前。连城曾说:登宵,只有你才配得起这把剑!
登宵宝剑扬起,剑眉微扬,星眸如怒,随著数万大梁兵士一起大喊著:"杀!!!!"
於是杀!!吹毛断发的宝剑利器上灌满真气,铠甲和盾牌在它挥过时如同烂泥。随著辽军号角吹响,辽军数万雄师同时掉头,大梁军队措手不及,两军胶著在一起,用同样迅速而惨烈的损耗无休止的比拼。登宵全身上下如同浴血,一身战甲血迹斑斑。溅在发丝上的血凝成了一缕缕,溅入眼中的血微微刺痛,站在双颊上的血使登宵如同修罗转世,难听的是刀切断骨骼的刺耳响声,难看的是残肢断臂半空滑过,杀得尘世如同炼狱,杀得战场尽是冤魂。
可尽管如此,因为辽军出人意表的反攻,这数万士卒还是渐渐呈了败象。他们毕竟年轻,无法忽略手足战友在身边如此轻易的死去。登宵一缕碎发被细密汗珠站在额前,他一眼看见数百步外的帅旗招展,双目一凝,用剑扫翻身旁十数辽兵,从背上取下乌檀弓,拈银箭在手。银箭远远沉过寻常箭矢,若是把握得当,用力十足,射程要远的多。登宵微微眯著眼睛,看准烈日之下,那根细细旗杆,咬碎钢牙,拉弓如月,几缕细细的血丝从他被弓弦割伤的手指留下,登宵似乎对那疼痛浑然不绝,大喝一声射出,只见那银箭破空有声,呼啸而去,顷刻,那辽国帅旗就逶迤跌落在地上。
战场为这个惊人的变故微微一静,登宵运足内力,大声喝道:"辽国统帅已死!得副将头颅者赏银千两!官升五品!!"这一声厉喝,清晰的传到每个士兵而立,大梁军士皆精神一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加上国恨家仇,皆奋勇向前,将生死置於度外。而辽国军士听了,战场之上,难辨真假,见帅旗已倒,都萌生退意。
至此,战场形势生生逆转,数万兵士喊声整天,硬生生将辽军部队撕开一层缺口,眼看著胜利在望。
可偏偏此时,青州失守,从後面赶来的叛军从青州西城门进,至东城门出,离登宵他们不过是数百米之远。
登宵心中苦闷,昨夜未休憩奔波一夜,此时苦战劳神,加上极怒攻心,几乎要一口鲜血喷出。
就在这里,变故又起。叛军前,与那叛国的高官并驾齐驱的副将,掏出腰中弯刀,将那高官的头颅一刀砍下,提在手中,高喝道:"有血性的大梁男儿!与我一同前去!助将军杀敌报国!!!"
那叛军部队中似乎也多是爱国之人,只苦於那高官淫威,此时听那副将一声怒喊,十有七八都拍马向前,与登宵手下数万士卒一同抗敌。登宵胸中大石落地,只觉得四肢无力,见形势已定,辽军退败,拍马回走。在离那副将十米处一个抱拳,说:"多谢兄台此举。敢问兄台高姓大名,登宵回朝之後,为国为民,都定当相荐,高官厚禄以请,万忘不了恩德。"
那副将似乎顿了一会,然後痴痴笑了起来。"你要怎麽推荐我?我的官......可再也升不上去了呢。"
登宵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浑身大震,难以置信的看著那人。见得那人将遮得低低的头盔取了下来,再撕去了满腮须髯伪装,露出一张俊美难言的脸。
登宵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的喃喃:"你......你......一国之君......怎麽会......"
连城笑著。"我放不下心来。"连城说。
他骑著马儿,往登宵的方向走了几步,直到近得可以清楚的看到登宵一身血污的狼狈模样。连城说:"三哥,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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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战後,辽军退兵一舍,登宵也并不一味紧逼,只是下令整理清点伤亡人数,上报朝廷,此外修养兵力,以备兵戈再起。
连城自那日後便留在军中,大梁五品官员方可面圣,遂军中副将无一曾仰天颜。加上他那日立下军功,军中诸人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连城这几日便一直粘在登宵左右,居食同起,睡卧同榻。除了奇怪他跟的紧了,登宵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数日之後,辽军派遣使节送来降书,此战後,辽军元气大伤,军队供给本就大损国力,何况十万大军只馀十中之一二,投降谈和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那降书写道:臣本蘼尔小国,地处蛮荒之地,得仰天颜於南岳,苟全性命於现在,不俯首于谢仁主之恩,却妄思华盖于王土,金顶於城都,终成螳臂挡车,蚍蜉撼树之可笑之举。臣惭愧非常,此时幡然省悟,愿执羽扇鞋履,负荆棘刺木,勤勤恳恳,乞仁主之恕。臣有幼女名琳琅,刚至及簪之年,愿献於天朝,结为姻缘,成两国千年之好,愿太平永世。"
连城看了那书,虽言辞之间极尽谦卑,但显然存了心思。送女和亲,一可免庞大的战争赔款。二可得数十年的休养生息的太平光景,三能潜伏于大梁,亦是难防之事。想到此处,连城皱了皱眉头,问道:"你们想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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