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歌子系列之一·青箬笠————静中奇源

唐箬眼瞪更大，悚然间望向了俞飞莺。勒紧马缰前行几步，俞飞莺的侧脸依旧是冰冻着唐箬的神经。想了又想，他刚刚伸了只手，却听俞飞莺突然是婉转了嗓子，有气无力地开了口：
"这样的三脚猫莽汉，倒不知青卫青公子是如何看上了，跟着是送予了小女子的去？......飞莺还真是接受不起公子的好意呢！"
青轻轻跟着哈哈一笑。凤目半眯，那模样竟是唐箬从未见过的妩媚："不敢。不过俞大小姐一路行来，想必是疲倦得很。青卫自诩还算怜香惜玉，可不知小姐可否愿意跟着在下一道，前去在下私置的柳湖山庄一叙？"
"唉哟唉哟，青公子这怎么敢当？飞莺好歹也是江湖女儿，哪里是娇弱不禁这几里行路了？更何况眼下情形特别，更不敢随便懈怠呐！"俞飞莺捂了唇娇笑不已。说是笑倒也不当，谁知道此时此刻她的身子是颤抖得如风中花朵？好一阵，才是慢慢收了笑声。微低的头颅轻仰，晶亮的眼眸中，竟是凛凛到令人心寒的杀气--
"青......卫......青......公子啊......"俞飞莺一个字一个字咬出了口："如今你我俱是知道，我俞飞莺早是知晓了你家计谋......怎么，唾手可得的掌门之位你不要了？专门堵了我这小小一队，也就不怕......我是先行派人抢回总部了去？"
青轻轻忽而大笑："就凭你？"
............
时间继续不紧不慢地动作着，烈日越来越放肆了它的威力。双方的人马依旧沉默对峙，只能听见一个声音，一个清亮中掩饰不了嘲笑的声音......缓缓回响。
"俞大小姐，你以为就凭你一个小小的掌门座下弟子就能和我青卫争夺么？我的人早是将枫落鸿那不禁打的总部给占了下来......你以为它还能坚持着等你慢慢磨回去？真是笑话！"
俞飞莺沉静的脸色剧变，时青时红黑白交替。胸口一窒，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继续了那艰难呼吸。完全--没有想到......青轻轻的动作竟是比她想像的还要快......微昂了头，俞飞莺忽然觉得眼前金星乱晃。
"大小姐......我们......该不会......"窃窃私语声渐高，有人禁不住青轻轻那自信满满的狂言蛊惑，对了俞飞莺悄声问去："这......可该如何是好？"
"休得扰乱人心！"俞飞莺压下了心头翻覆涌起恶心感："青卫何许人也？他说的话，你们也想当真？！"
"大小姐还要自欺欺人么？"青轻轻玩着手上的鞭子，一手微微捋了捋额前垂下的黑发："在下若没有十成把握，还敢亲自领了青衣卫在这热辣辣的太阳下恭候小姐大驾？"
嘴角讽刺的笑容愈挑愈剧。虽然有义父青无咎率领的另一只白衣卫抢先赶到了枫落鸿总部，还在与那里坚守的部众们鏖战，可攻下它也不过是时间迟早而已......这回自己的动作全都是为引俞飞莺上当的诱饵，加之自己有意传了假消息与俞，于是乎那自傲女子还一直天真以为，枫落鸿总部在她赶回之前，都是暂时无恙呢......
"--怎么，俞大小姐，还在考虑在下的邀请么？"
微笑，懒懒抬高手臂，青轻轻示意着身后的人马做起准备。
果不其然，俞飞莺红通了双眼，撕裂一般的喊杀声乍然响起--
............
唐箬呆呆站在地上，身边的马匹已经开始抽搐着吐白沫了。刚刚若不是这畜生被人抓着做了自己的盾牌，想必也不至于这么惨兮兮的吧？
他......还是最意外。没想到这次的战斗，自己又是被双方有意无意隔开。做旁观，虽然没有伤害，但血溅双颊的滋味......还是那么让他欲呕不呕。
身体正被人牢牢挟持。那两名押解王五的壮汉不知什么时候，是转而监护起了他。刚刚那一"肉体抵挡"，还是拜他们......俞飞莺的命令么？在这么一个枫落鸿部众都自顾不暇的时候，她竟有心去想到自己......唐箬嘴角微抽，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立场，是不是比自己想得还要尴尬一点？......
难道说，俞飞莺盛怒之下还是能想到自己这个奇特的存在......可是还有利可图？
难道说，青轻轻在谈笑杀人之间，还是有那么一点心思到达了关系自己的安危？
苦笑不已。唐箬再一次稍稍了解，自己果然是太天真......
......竟然还对青轻轻......
王五甫一被放开，半边身体还是紧挨在地上不动。好久，他又是剧烈地喷了一大口血才慢慢爬起身。看他摇晃着身子，唐箬不知道该不该去扶。可那两名壮汉紧紧迫着他的双臂，唐箬只能眼睁睁看王五如何颤抖着转回树林......
"贱人！看刀--！"
俞飞莺的尖叫再度传来。巨大的刀锋扬起的罡风依旧逼人，可青轻轻仍是轻松一一闪躲开去。嘴角始终带了嘲讽的弧度，青轻轻的好整以暇更是充分挑起了俞飞莺的暴怒。但--那刀虽烈，但仍保持了该有的沉稳。
突然间，青色动作忽然一顿，似是不支。
巨大的刀立即跟着是卷起了强烈的气流，俞飞莺哪能放过如此好的机会？全力战斗中的她双目赤红，美艳的面孔霎时宛若修罗。刀渐近，青轻轻虽然勉力提气后撤，可那终究还是稍嫌慢了一步。
眼看......就要被俞飞莺一劈两半！
"呵......是不是太急了呢？"
诡异的微笑--从未见过，青轻轻那灿烂微笑的表情、在观战的唐箬眼中，竟似成了狰狞！
"......俞大小姐啊......"
青色的衣袂连绵起伏，修长的手掌如刀如剑。身体弯折到不可思议的角度，巨大的刀锋险险擦过那猛然散开的青丝如墨......眨眼间青轻轻就是翻折回去。右手五指倏然骈起，光影交汇中，一招手刃直指俞飞莺咽喉！
第十一章
巨大的刀锋推进......招式已老！
俞飞莺避无可避，半空中的身体根本就找不到可以借力的地方。手中的刀刃撕裂着空气削断对方无数青丝，可她咽喉要害亦是被青轻轻带出的罡气拉扯到生疼！
"别小看我！！"
大吼一声，俞飞莺的身体亦是向背后努力弯折。霎时间两人终是错开身体，堪堪落地的时候均是先翻转了好几个圈子。虽然俞飞莺的脖子仍是无可避免地被青轻轻的手刃扯出了一道伤口，但总好过败亡......背对着对手，两人的呼吸都有点凌乱。
"......大小姐果然是没那么简单就被我打败啊......"
青轻轻的笑声很轻快，似乎早就预料到俞飞莺根本就不会因为他的这一招而丧命："好啊......反正在下时间多得是，我们俩就好好过招吧。"
"哼！青卫你又想拖延什么时间么？"俞飞莺狠狠抹去脖颈间的血色，丝毫不顾因为剧烈的动作而更加汹涌破裂的伤口："青无咎就算再能打，枫落鸿百年基业岂是那么容易就垮的？在这里拖延好时间，等我们赶回去才是看见那场真正的陷落吧！这回的话--你休想--！！"
"哟......学聪明了？"
转身，青轻轻收了笑。面无表情中，凛凛的神色一闪而逝。勾起嘴角，又是浓浓嘲讽："不过呢......小姐想及时赶去，就算是打败了在下，从这里到枫落鸿也要三天路程吧？"
"少废话--！！看刀--"
刀光又起，被压迫的青色衣袂不闪不躲。观战的唐箬心剧烈跳动，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无来由地慢慢爬起......还来不及眨眼，却见青色中猛然爆出了一刹白光--俞飞莺那娇小的短打身体，立即是跟着白光乍现，大力震飞了出去！
"......呜......"
压下了口中的腥甜，俞飞莺抬高了下巴目光依旧如炬。被白光狠狠抛出的她全身剧烈痛楚，心道自己可能断裂了几根肋骨......但俞飞莺始终知道，自己决不可以表露怯弱！
"呕......"
--她还是忍不住。俯身，鲜血滴落无声。
唐箬紧紧揪了揪衣角，嗓子似乎是堵得发不了声......没想过青轻轻对了女子，下手还是这么的狠辣！......而那个青色的身影，只是自顾自淡漠四下扫了一周。看那些枫落鸿弟子，见他战胜俞飞莺时，从内心里悄悄升起了恐惧，看他们终是渐渐抵抗无力......青轻轻带来的人马不多久便处了上风，再一会定是可以将俞飞莺部众全歼。巡视到最末，他再是看了地上的俞飞莺一眼，立即是轻移身形，转瞬是立在了她面前！
手，很修长很漂亮。
青轻轻只是将那手缓缓举高，白光的源头终于是被看清。
那，不过是一柄长约三尺不足，在烈日下耀眼无比的小巧窄剑。
--直直，指向了俞飞莺痛苦垂低的脑勺。
唐箬摇头，知道战争已经结束......嘴角苦笑的弧度更深，但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
............
"他奶奶的......给老子住手......"
低低的声音。发声的人似乎受了重伤，但语气还是很坚韧的坚持。所有人的呼吸--在看清那来人为何时，却都是一窒。
那人，山贼头子王五。
大刀支地，摇摆不定的身体，几乎可以说是毫无武功没有能力......他是什么时候挡在了俞飞莺面前？
青轻轻冰封的表情破裂，冷笑弥开。
"王五！？"
睁大了眼的唐箬却是先忍不住叫出了声："你......还没走？......"
那个王五......究竟在想什么？！
他......根本就是可以避免这样的事啊！
......他会怎么样呢......
皱眉，唐箬努力想挣开那两名壮汉的挟持。
"操你奶奶的......哪有男人打女人的......你个小白脸真他妈的不是男人......"喃喃又是骂了几句，王五缓缓拔了深埋地底的刀尖。起手，直指青轻轻面颊："--有本事，跟老子这个真爷们干架！"
沉默。
所有人。无论了枫落鸿众，青衣卫，还是唐箬，青轻轻。
"......"
青轻轻漠然望了他一眼。众人还来不及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王五的身体立即是离俞飞莺飞出了好几尺。他那手中握着的刀子，先他一步哐啷一声落了地。
"噗--"
他又是被震喷了口血，本来就斑斑红褐的布衣，又一次被遮掩上新鲜的颜色。唐箬实在看不过，也不知哪里生来的力气，双手一挣一把脱离了那两汉子的掌握，赶前几步小跑到了王五面前："......你没事吧？"
王五恩了一声，啪地吐了口血沫。怒火重重的双眸无遮无掩，竟是给人豁出去一般的感觉。
唐箬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脚根本就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抬头去追随青轻轻的眼睛，他突然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竟似有说不出的焦躁："轻轻......"
青轻轻猛地浑身一震。
"......胆敢说出我的名字的人，下场只有死而已。"
森森的声音......青轻轻站住不动。可在场的所有人，在这一刻仿佛都失却了移动能力。
唐箬怔住了。
耳边，突然又是那几句：
"......既然我们有缘，何不真正做起兄弟？"
"大哥......"
......
而这话甫一结束，白光立即是再度乍起--欺身急进，直指唐箬心脏！
............
"呛！！！"
还有不到一臂的距离......白光被阻止了。
抵挡在唐箬面前的俞飞莺，缠胸的绷带被剑气断裂。随了内力相激而暴起的罡风，剧烈飞舞。
扭曲的面孔抖动，赤红的双眼闪耀着几乎淹没人心的光芒......此时的她，竟是胜过了任何一次为人所知的面貌，惟独只剩了以命相搏时的极度狂燥。
--一如恶魔。
"青卫，我要杀了......"
话未落，试图力挽狂澜的俞飞莺，竟再度被青轻轻的白刃厉啸着生生震开！
被震得连连退后，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青轻轻嘴角再度划起刺眼的弧度......
......战斗......死斗的话......
根本就不是凭借狂燥的力气才能胜利。
唐箬半扶了王五，心底掠过了一阵阵冰凉。
"......妈的......娘们一边去！"
耳边，突然冒出的秽语......还以为这句话又是幻觉。待唐箬反应过来，身边那个重伤的人，已是疾步冲到俞飞莺的前面方向！
"操你妈的--老子才不要女人挡着！！！"
挥舞大刀，王五双眼血红，刀风带起了无数细小的飞沙。
直对，青轻轻额头正中。
电光火石。
偏偏，变故迭起。
"--咕。"
好轻的声音......是刀，埋入了肉体里的声音。
长长的巨刀在这个时候，才是显示出它那真正的用途了吧。
王五前进的动作凝固。
青卫的鬼魅微笑僵住。
唐箬的眼瞪大到极致。
......
巨大同时亦是极长的刀，俞飞莺的刀......穿过了挡在她面前的王五小腹，插进了离王五不过一尺距离的青轻轻胸口。
沉默，如山。
再也，没有比这，更......
意外。
"哈......我赢了......哈哈哈......哈......"
一片静谧里--惟剩了半跪在地的俞飞莺，纵声大笑。
"咳。"
低低咳嗽了声，青轻轻嘴角滑下了缕细长的血丝。低头，伸手，一把推离正对了他兀自颤栗的王五。深入肉体的刀跟着拔起，带出了一蓬鲜艳的色彩：
"--撤。"
没有任何起伏的声线。冷眼看俞飞莺歇斯底里笑个没完，青轻轻挥手，背后立即是出现了两名青衣人，很有默契地带了他的身体，急速后退。
刹时，青衣卫纷纷弃了眼前的枫落鸿人。几次跳跃，身影予空地中瞬时不见。
............
"俞......大小姐......"
有人渐渐围拢。伸手想去搀扶瘫倒在地俞飞莺，却被对方毫不客气地打落了手掌："--准备一下。马不停蹄，赶回枫落鸿总部。"
"......是。"
不多半个时辰，枫落鸿残余部众已是上马或握了武器，准备出发。
可，却被一人，拦住了。
"俞飞莺。"
那人漠漠叫了俞飞莺的全名，仄仄的语气。伸长手臂硬是挡住俞飞莺马头的姿态，毫不掩饰着无礼："下来。"
"大胆！"跟着俞飞莺身后的部众纷纷怒吼出声："你敢挡路？又想拖延时间是不是？果然其心可异！"
俞飞莺抬手阻了一阻。望向那挡在路正中的人，眼神还是一如她初见的清亮："......唐箬，你要做什么？"
唐箬直直看着俞飞莺，一字一字吐出了他那仿佛是用尽全力才能说出的话--
"我要你，厚葬王五。"
第十二章
"他死了？"
俞飞莺慢慢吐出了话。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有些不耐："也是。被我手下的那两个，用伏虎掌全力打了好几下呢......除非他内力扎实，怕是难得再在我那刀之后、还没甚事的。"
说着，她顺手拨了拨被太阳热得紧贴在额头上、那一堆堆汗津津的发。这姿势做出，竟显得是疲惫至极。对了底下笔直站着的唐箬，又是绽了笑脸："怎么了？我们现在要走了，你还要杵着不放？还不快点跟着找匹马好走了！"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唐箬双眼瞬也不动，死死钉在了俞飞莺娇妍的面容上："你看见--他死了！！"
唐箬紧紧握着拳，原本还算白皙手背上青筋暴起。仔细再看，竟有些微细小的红色，沿了那手指的间隙，一滴滴落了地--可那张俊秀的面容上，还是极平静的。维持着王孙该有的风度，惟有从他一字一句的语气起伏里，看出心情的剧烈变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