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先生,这麽晚了,找我有什麽事?有事的话,你可以明天到我的办公室。”篁青站在门口,并没有让夏齐风进去的意思。
“你也不请我进去坐坐?”
“时间很晚了,我明天还有工作,恕不奉陪。夏先生请回吧。”
“这麽多年没见,你还是一样。”夏齐风立在门口,与他对视著,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篁青叹口气,把他让进家:“请坐吧。”
趁篁青在厨房泡茶,夏齐风仔细打量周围的一切。
不大的居室,乳白的墙壁,咖啡色的家具,深木色的地板,客厅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坐在沙发上,能看到卧室里柔和的灯光以及木地板上厚厚的铺著浅蓝色床单的大床垫,流水般的音乐从屋里悠悠传出。
“你现在过得不错。”品著手中的茉莉香片,夏齐风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你这麽晚跟著我到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
“我只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好与不好都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夏先生操心。”篁青口气淡漠。
夏齐风凝视他良久,沈沈开口:“篁青,你仍在恨我。”
篁青没说话,慢慢地品著手中的茶,眼睛望向窗外无边的夜色。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沈默,只若有若无的音乐从卧室中缓缓流出。
看到篁青并没有说话的意思,夏齐风再度开口:“看到你过得不错,我就放心了。”
篁青一怔,转过脸冷冷地笑了:“夏先生难得你过了这麽多年都一直不忘照顾你的旧情人,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呢?”
“我一直都忘不了你。”夏齐风脸上是少有的认真。
篁青看著他,没什麽反应。
“我知道你认为我这麽说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但我是认真的。我也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什麽答复,只是想让你知道。过去发生的一切,我无法把它抹杀掉,所以我想请你原谅。今後我们做朋友,可以吗?”
“夏先生言重了。过去的一切,本就是一场交易。我用我的身体交换妹妹的医药费,你并没有欠我什麽。相反的,我倒觉得是我占了便宜,毕竟这副身体再好,也不值40多万,不是吗?”还没等夏齐风开口,篁青又继续说道:“你的心意我也都了解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休息了。明天还要工作。”
夏齐风叹口气,知道这心结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开的,只好起身:“好吧。我这就走,你好好休息。过几天我再来找你。”
“你有事的话就到我的办公室来。这是我的名片。晚安。”篁青打开门,礼貌地将夏齐风送出门外。
苦笑著摇摇头,夏齐风心想,我这又是何苦呢……?
空气变得闷热,躺在地上的人想努力看清眼前的环境,无奈却总是身陷无尽的黑暗。
由远及近地,他听到棍棒和皮鞭抽打在肉体上的声音,混杂著男人们的笑声,他想找到声音的源头,可手脚却怎麽也动不了。
直到锥心的疼痛将他带回现实世界,他才意识到,原来这一切正发生在自己身上。
远远的,有个声音笑得猖狂:“夏齐风把你玩腻了,扔了,还狗坐轿子不识抬举,你以为你是什麽东西?上你,是抬举你!”
於是皮鞭变本加厉地抽打在他身上。
终於,打手们耗尽了力气,扔下刑具扬长而去,四周暂时归为宁静。
然後,他就能听到自己的血液滴在水泥地上的声音,能嗅到空气中弥漫著的浓重的血腥味以及令人作呕的男人的腥膻。
眼前的世界,不是血红色,便是一片黑暗。
闷热潮湿的地下室里,分不清白天黑夜,除了任人发泄,他什麽也做不了。
朦胧中,他似乎又听到男人们狰狞的笑声,他努力挣扎著,想摆脱束缚著手脚的绳索,却怎麽也无法挣脱……
无法挣脱……
篁青猛地坐起来,月光透过窗帘隐约地印出卧室里的家具,看看身上被冷汗湿透的睡衣,他舒口气,下床到厨房给自己到了一杯水,喝完,他走进浴室,站在喷头下让热水淋遍全身。
已经很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
那地狱般的日子,他再也不愿想起。
一夜没睡好,第二日篁青的精神状态有些萎靡,四月的天气,时阴时晴,昨天还是阳高照,今天一早却风云突变,开始下起绵绵的细雨。
受过伤的骨头便开始隐隐作痛。
坐在办公室里,脑海中昨夜的梦魇总在不断翻滚,篁青怎麽也集中不起精神来工作。
唯一的光明之处,是凌川打来的电话。
“篁青,下班有空吗?一起去吃饭吧,我发现一家小餐馆,包你喜欢!”
“好啊。”
“五点半,我在你公司门口。到时候见!”
“嗯,到时候见。”
再见凌川快半年,总在阴天接到他的邀请,别有风味的餐馆,雅致的咖啡厅,大剧院的音乐会,凌川不变的风趣幽默,驱散了恼人的悸痛,於是原本难熬的阴天也变得明朗起来。
放下手中的电话,篁青的嘴角挂上了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浅浅笑意。
夏齐风的车刚开到拐角,就看见篁青笑吟吟地坐进了凌川的宝马。
心头泛起一阵苦涩,夏齐风怔怔地看著那辆反射著刺目光芒的白色宝马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小餐馆的菜肴精致而清淡,知道篁青今天的胃口肯定不好,凌川特意选了它的招牌菜──清蒸鲈鱼、香菜豆腐羹、水晶虾饺、鲜奶桃冻。
鲜嫩的鱼,精致的虾饺,爽口的豆腐羹,清甜的奶冻果然很对篁青的胃口,四样菜,不多不少,正好喂饱了两人的胃。
“饭後百步走,能活九十九。现在我们去散步。”从餐馆出来,雨已经停了,凌川来了兴致,拉著篁青沿著僻静的小巷信步其间。
小雨後空气清冷而潮湿,黄昏的小巷中薄雾氤氲,鼻间溢满雨後独有的泥土的芬芳。
“我原来以为你只出入各种高级饭店,没想到你知道这麽多特别的小饭馆。”篁青深呼吸一口,语气轻松。
凌川“嘿嘿”地笑了两声:“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跟我来。”
跟著好友在蜿蜒曲折的小巷中穿梭,不爱出门的篁青早已辨不清方向,走著走著,面前突然豁然开朗,小巷的尽头居然是一个热闹的夜市,凌川笑眯眯地转过头来,不无自豪地对他说:“这里有全是最好吃的冰糖葫芦!快来,我请客!”
十分锺以後,两个西装笔挺的青年,手上各抬了一串糖葫芦,从夜市上招摇而过,回头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知道篁青不能多走,凌川适时地抄近路回到了停车场,驱车准备送好友回家。
“怎麽样,没骗你吧,这家的糖葫芦是我吃过的最正宗的。”凌川还沈浸在对糖葫芦的回味中。
“嗯,很不错。你对小吃这麽在行。本市的小吃都被你吃遍了吧?”
“嘿嘿……民以食为天嘛!”
“呵呵……常常和你在一起,我的口味都变得挑剔了。”
凌川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篁青,脸上满是轻松的发自内心的笑容,那面具般的笑不知什麽时候已经消失不见。
咧嘴一笑,他很高兴地见证著篁青的变化。
车停在大厦门口,两人愉快地告别:
“要不要上去喝杯茶?”
“不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今天会不会很累?走了不少路。”
“不会,今天过得很愉快。下次我请你吃糖葫芦。”
“嘿嘿,那我可要好好敲诈你一顿!”
“奉陪,奉陪。”
“好了,改天见。你快上去吧。”
“改天见。”
电梯的门缓缓打开,夏齐风看著篁青脸上的表情从愉快转为漠然,心忽地一沈。
“夏先生,有什麽事吗?”
篁青掏出钥匙,打开门,将他让进屋。
“我今天本来想约你出去吃饭的。”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篁青维持著在夏齐风面前一贯的彬彬有礼,面无表情地为夏齐风倒了水,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
“你和凌川玩得很愉快。”
“你看到了。”篁青眉毛一抬,定定地望著他,“那是不是凌川现在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夏先生,你又要费心了?”
“不,我说过我并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什麽。我只想改善我们之间的关系。”
“你会失望的。”
“我会坚持的。”
篁青冷笑一声,“夏先生,请回吧。”
“篁青,凌川也伤过你,可你和他之间依旧能回到从前的样子,为什麽我们就不可以重来呢?”
“你错了,夏先生,从那天起,我们之间就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样子。已经发生的事情,横在那儿,你是怎麽也避不开的。我们现在所作的,不过是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它而已。凌川有疑也有问,可他不提,我也不会说。”
篁青淡淡地说著,神色间是掩不住的无奈。
夏齐风心中一窒,突然升起一种冲动,想把面前的人拥入怀中。
可他的手刚一伸出,篁青便猛地站起来避开了。
“篁青!”急急地追上前去攥住了那正欲逃避的身体。
尖利的酸疼激得篁青一阵眩晕,“你,放开我!”
脑海深处,那些刻意想要遗忘的噩梦又开始复苏,张牙舞爪地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
篁青近乎绝望地挥动著双手,想要挣脱对方的钳制。
惊讶於篁青异常激烈的反应,夏齐风连忙放开手,“篁青,你怎麽了?”
他一松手,陷入混乱的人无力地倒在沙发上,愣愣地看了他一阵,才缓缓开口:“我,我没事……可能是今天有些累了。”
“篁青,你究竟怎麽了?怎麽会这样?你到底发生过什麽?”
篁青烦躁地别过头,“你不要问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
“请你回去吧……夏先生,我很累。”
“好吧……你真的不要紧?”
“我很好,只是需要安静。”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合上门的时候,夏齐风看到篁青疲惫的闭上眼睛,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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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厦,夏齐风掏出手机:“冯天,我要你去给我收集一些资料,不管用什麽办法,半个月之内交给我。”
35、
半个月之後,冯天将自己两天两夜不眠不休整理好的资料送进总裁办公室。
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埋首在厚厚的资料里,夏齐风的眼神越来越暗,冯天知道那是老板愤怒的前兆。
“流”,深夜12点。
叶诚走向角落里一直在喝闷酒的好友。
“风,不要再喝了。筱颜还在家里等你,早点回去吧。”
举杯将手中的whisky一饮而尽,夏齐风的眼中满是阴骛,拿起酒瓶,他又给自己到了一杯。
叶诚走上前去,移开他的酒杯,在他身边坐下:“怎麽了?很少见你有这样的表情。”
看了眼前的酒吧老板一眼,夏齐风阴寒的眼光移向远处,又添几分痛楚:“我没有保护好他,居然让他受了那麽多苦……”
“谁?筱颜吗?她除了什麽事?”
夏齐风叹了口气,摇摇头:“没事,她什麽事也没有。我该走了。”
听了他没头没脑的话,叶诚有些担心:“风,你没事吧?”
“我没事。改天见。”说罢,夏齐风站起身,拿了放在一旁的衣服,离开酒吧。
目送他离开,叶诚虽心中疑惑,却不便开口多问,也只好作罢。
整件事,事前没有一点征兆,唯一称得上征兆的也许就是叶诚那天深夜在酒吧里听到的那句话。
5月底,有客户投诉跃达药业股份有限公司的产品有质量问题,并有人举报该公司在药品生产上存在违规操作。
6月初,国家药检局对该公司进行检查後发现该公司生产的仿制药盐酸二甲双胍等三种药品所用填充剂不符合药典规定,下令其停产整改。
6月下旬,市公安局接到举报後,与海关公安分局联手破获跃达公司下属分公司走私境外违禁药品的特大案件。
7月初,跃达公司股票跌至上市後最低点,同时宣告破产,并被夏氏集团收购,其总裁连凯失踪,经警方查实其与下属公司走私案关系重大,遂发出通缉令,全国通缉。
7月底,跃达药业股份有限公司总裁连凯在Y城被当地警方抓获。
8月底,轰动一时的跃达公司走私案告破,总裁连凯作为主犯,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其余一干涉及人员皆被判入狱。
曾经显赫一时的跃达药业公司从此消失。
篁青坐在电视机前冷冷地注视著整个审判过程,不出所料地认出了其中的几个面孔。
四月的会面後,那个人便再没有出现过,只是不时地能从电视和报刊杂志上看到有关他的报道。
篁青还记得5月的某一天,夏齐风在电话里对他说过:“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自己当时冷笑著回了一句:“哼……那是不是也该包括夏先生您呢?”
电话那头沈默良久,才响起夏齐风涩然的声音:“篁青,我会补偿的。我保证。”
没有回答,篁青轻轻地挂上了电话。
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什麽,但篁青并不惊讶他为什麽会知道一切,就像当年他毫不费力的取得篁的监护权一样,有些事对於像夏齐风这样的人来说并不困难。
审判直播结束,主持人义愤填膺地评论著什麽,篁青无心理会,伸手关掉电视,电话适时响起。
“对不起。连凯那边也在使劲,我只能做到这样。但以後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我很後悔放手,这六年的不闻不问,竟让你遭遇了这样的不堪,对不起……”
话筒中低沈的声音中满是痛惜,篁青捏著听筒怔怔地不知该如何作答。
从那天起,他开始接受夏齐风断断续续的约会。
“篁青,周六有时间吗?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对不起,夏先生,我……”
“不要拒绝好吗?你会喜欢的。”
“……”
“周六早上8:00我开车来接你。”
“好吧。”篁青有些无可奈何地放下电话。
并不频繁的邀请,每次他总是坚持到自己让步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