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影落雪成空 上+番外————欧阳语陌

　　梅寒影听了不但没高兴，反而瞪着眼睛抓住龙在天的衣襟道：“你说什么？你居然拿我和女人比？”

　　龙在天这些天早就抓住了和梅寒影相处的精髓，立刻服软道：“好了，梅公子饶命，我错了还不行么？”

　　梅寒影这才收了手，懒洋洋地靠回了车上。

　　龙在天转过身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么小气，还真是像女人呢。”

　　没想到他声音虽小，却还是被梅寒影听见了。梅寒影自然是气了个七窍生烟，一抬脚，把龙在天踹到在了地上。

　　龙在天从地上跳起来，惊讶地叫道：“你的功力恢复了？”

　　梅寒影哼声道：“没有，不过力气恢复一点了，你再胡言乱语，我就踹死你算了。”

　　龙在天失望了一下，接着道：“这都好几天了，你怎么还是那么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不过打我踢我倒是很有精神。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答应告诉我的，却又一直不说。”

　　梅寒影想了一下，认真地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龙在天也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好吧，今天快点赶路，到城里找地方住下，我就告诉你。”梅寒影还是决定告诉龙在天一切，这么多年了，或许他应该找个人倾吐一下。

　　龙在天于是很快把马车赶进了城，找了家小客栈，要了一间客房，先安排两个人吃了饭，这才仔细关好了房门，等着梅寒影跟他“坦白交代”。

　　看着龙在天一脸兴奋的样子，梅寒影眯着眼道：“没看出来你也挺八卦的嘛，居然这么喜欢打听秘密。这才像女人呢。”原来是梅寒影还记着方才龙在天说他像女人的仇，时不时就要损他两句。

　　龙在天和梅寒影在一起多日，早就被锻炼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了，所以听了他的话也不生气，只是拍了拍桌子道：“少废话，快点说，究竟你是怎么回事？”

　　梅寒影躺在床上揉了揉胸口，对龙在天道：“你先点上我的穴道吧，我怕我回忆的时候情绪再失控，可能又会发疯的。”多少年了，他一直希望忘记的事情，如今再被拿出来讲，恐怕会让自己受到更大的刺激。

　　龙在天虽然不知道事情会不会有梅寒影说的那么严重，可还是照他说的点中了他的穴道。

　　梅寒影接着道：“我怀里有个绿色的瓶子，你把里面的药粉撒到门口和窗口去。”为了防止有人突然袭击，而自己又出了状况，预先的防范还是有必要的。

　　龙在天也依照他的话做了。

　　梅寒影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开始慢慢地叙述起来：“人人都说我医术神通，可实际上，这么多年以来，我连自己都治不好。我的病不在身上，而在心里。一旦受到某些刺激，便会发作，一发作起来，就神志不清，而且很具有攻击性，并且体内的真气会不受控制地乱窜。所以每次发作之后，我都会受很重的内伤，需要调理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我神志不清的时候，会很想杀人，如果没有及时制住我的话，我有可能真的会杀很多人。所以江湖上人们都叫我‘魔医’也是挺合适的，我发病的时候，真的挺像个魔鬼的是不是？江湖上人人畏惧的魔医，原来竟然是个疯子，很可笑是不是？”

　　龙在天心中觉得有点疼，下意识地坐到了床边，握住了梅寒影的手，轻声道：“你不是魔鬼，也不是疯子。”同时紧紧地皱起眉头，接着问道：“你为什么会得病？受到什么刺激会发病？”

　　“我有个哥哥，他叫梅清影。在医术上，他比我更加勤勉。年幼时，我不喜学医，常常偷懒，所以医术一直不如哥哥。不过那时我也不在意，梅园只要有一个继承人就够了，有哥哥在，我也不必去努力什么。清影是个很温柔的人，对所有人都很亲切。他最喜欢说的话就是‘医者父母心’，那时常常有人上梅园求医，我娘有时候忙的顾不过来，都是清影帮着医治病人的。（梅园的上一任当家是梅寒影的母亲梅月儿，他们兄弟都从母姓。）那时，江湖上的人都称清影是少年神医。很厉害，对不对？”梅寒影说着梅清影的时候，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温柔的有些不像他平日里那邪魅的样子。

　　“是很厉害，我年幼时似乎也听说过，只不过后来到我长大些，似乎江湖中就很少有人提及‘少年神医’了，倒是你‘魔医’的名头越来越大。你一直说你哥哥，这和你的病有关系么？”龙在天还是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然是很少有人再提起了，因为梅清影死了，一个死人，就算他救过再多的人又会怎么样？还不是没有人记得他的恩情？人情淡薄。如今人人都想接近我，不过是盼着能在危难的时候能保住性命，至于有谁曾经救过他们，他们怎么会记得？”梅寒影说的有些愤怒，更多的却是心寒。

　　“不会的，总会有人记得他的。既然他像你说的那么好，一定会有很多人记得他的。只不过有的时候，越是那种可以放在心中怀念的人，人们越不忍心在他死后常常挂在嘴边而已。”虽然不太了解事情的始末，龙在天还是尽力安慰着梅寒影。看得出，梅寒影和他哥哥的感情很好……

　　“是么？是这样的？”梅寒影狭长凤眸中是说不尽的讥诮。

　　“人心未必如你想得那般不堪，至少我相信还是有很多人懂得感恩的。”龙在天握紧了梅寒影的手，突然觉得他的乖张邪魅都不是那么可恶了。

　　“你可知道清影是怎么死的？”梅寒影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了许多：“他是被他所救的人害死的。”

　　龙在天敏锐地感觉到梅寒影身子的温度似乎有所下降，一股寒气似乎似有若无地蔓延开来。

　　“十二年前，清影只有十六岁，而我也只有八岁。我清楚地记得那天邺渊派掌门庄璞阳和他的未婚妻柳瑶来梅园求医的样子。庄璞阳浑身是血，柳瑶一路撑着他，步履蹒跚地倒在梅园门口。下人发现了他们，禀报我哥哥之后，清影他二话没说就把人接进了梅园。柳瑶一直痛哭着求清影救救庄璞阳。清影也及时替他医治了伤势。可替庄璞阳诊治的过程中，却发现他不仅身受重伤，还中了很厉害的毒药。要想救他，必须用梅园的圣药返魂丹。可梅家家训，如不是梅园子弟服用返魂丹，必须要当家亲自批准才可以。不巧的是，那时我娘刚好外出采药，并不在梅园。清影他不敢自己做主，所以没有直接给庄璞阳用返魂丹。柳瑶就一直跪在地上求清影救救庄璞阳，清影终究是心软，便背着所有人给庄璞阳服用了返魂丹。总算保住了他的性命。

　　可没想到，庄璞阳的仇家很快追到了梅园，逼我们梅园把人交出来。清影不忍心，不但没有交人，还帮着庄璞阳把仇家逼退。仔细照料了庄璞阳大约一个月以后，庄璞阳终于痊愈了，便带着柳瑶离开了梅园。

　　等他们走了以后，我看得出清影很不高兴。在我一直的追问之下，我才知道，原来清影喜欢上了柳瑶。

　　清影为此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决定离开梅园，出门去散散心。不过他离开不久，就又回来了，而且还带着命悬一线的柳瑶。

　　清影不眠不休地用了整整五天才救回柳瑶的性命。又用了一个月帮柳瑶调理身体。那段时间，虽然辛苦，可清影一直很高兴。有一天，清影突然跑到我的房间来，显得异常开心，他说柳瑶原来也是喜欢他的。那时他的表情，真的像是全世界最开心的人。

　　柳瑶告诉清影，她要和清影永远在一起，去和庄璞阳解除婚约。

　　清影执意陪她一起去，她却说不好，恐怕会激怒庄璞阳，为了表示他们的歉意，最好是可以有一件能够向庄璞阳表示歉意的东西才好。

　　于是清影把梅园秘制的用来增加功力的造极丸给了柳瑶，让她以此求得庄璞阳的原谅。

　　柳瑶去找庄璞阳之后，清影便天天盼着柳瑶会有消息。直到半个月后，柳瑶找人传口信给清影说事情已经解决了，她很快就回来，让清影三天后的夜里到三川渡口去接她。

　　清影高兴的简直快疯掉了，一直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简直有点魂不守舍。

　　等到了第三天的时候，清影决定带着我一起去接柳瑶，让我早点去拜见未来的嫂子。

　　可到了三川渡口的时候，我们没见到柳瑶，却受到了一群黑衣人的袭击。那群黑衣人眼神空洞，毫无生气，对清影的攻击一点都不躲避，对那些会让人昏迷和疼痛的药物也没有反应。就像一群鬼魂，不停地纠缠着我们。

　　清影认出这些人是中了死蛊，没有意识，没有感觉，只受下蛊人操纵，若不杀人，绝不停手。”

　　说到这里，梅寒影的语气充满了恐惧，身体也变得更加冰冷，虽然被点着穴，可还是有些不可遏止的颤抖着。

　　龙在天能感受到梅寒影心底的恐惧，便将他紧紧抱进了怀里，安慰道：“没事的，别担心，你现在在我身边，很安全，不会有事的。”

　　梅寒影靠在龙在天身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停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龙在天觉得脖颈见有湿热的东西滚落，叹气道：“哭了？”

　　梅寒影嘴硬地不肯承认，依旧大声嚷道：“谁哭了？”可那声音间却带着重重的鼻音。

　　龙在天没有和梅寒影争论，只是伸出手，拍了拍梅寒影的后背。

　　稍微稳了稳情绪，梅寒影接着说道：“清影认出那些人是中了死蛊，便把我推进了水里，让我潜入水中藏好，他却去和那些蛊人拼命。

　　我记得那时刚入冬，夜里的水很冷很冷，那种冻得人会完全麻木的冷。我藏在水里，用一根芦苇接到水面上呼吸，我很害怕很害怕，却又无能为力。我渐渐觉得水里充满了血腥的气味，那感觉很恐怖，可又不太真实，因为水冷的把我冻得都麻木了，感觉也不是很清晰，越来越不清晰，就像马上就会死去一样的感觉。

　　就在我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被人拉上了水面，我从水中出来的时候，看见的是清影浑身的血迹、睁大的眼睛，还有拉着我的僵直的手臂。

　　我用尽一切力量去摇清影，可他……已经死了。

　　他曾经救过那么多人，可那时候，却没有一个人去救他，他……就那么死了……死了。”

　　梅寒影说到这里，全身都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眼神也渐渐散乱，眸色开始变红。

　　龙在天大惊，开始摇晃梅寒影：“寒影，寒影，你清醒一点。不要这样。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害怕，不要难过，没事了，都已经没事了。”

　　见梅寒影的身体还在抽搐着，龙在天只能更紧地把人抱在怀里。并且不停地替梅寒影揉着胳膊和腿上的肌肉，防止梅寒影的身体自我伤害。

　　渐渐的，梅寒影平静下来，靠在龙在天身上重重地喘息着。浑身都湿淋淋的，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不过已经没有继续痉挛，眼神也变得清明了。

　　“好些了么？”龙在天担忧地问着，同时有些后悔逼他说出这些。那样的记忆，一定让他非常痛苦。

　　“我已经没事了，你可以解开我的穴道了。”梅寒影有些虚弱地说着。

　　龙在天依言解开了梅寒影的穴道。却没有放开手，而是继续把人抱着。

　　梅寒影却笑了笑道：“还不放手？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肉麻死了。”

　　龙在天这才有些尴尬地松了手。

　　梅寒影揉了揉自己的胸口，接着说道：“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只要一到每年清影的祭日前后，就会变得情绪极不稳定，那几天一定会狂性大发。开始的时候还好，我年纪小，武功也不好，发作以后无非砸烂些东西而已。可后来我功力渐渐增长，再发作的话，就会伤人性命。所以我每年冬天几乎都不会离开梅园，而且就是在梅园，也都尽量一个人待在密室里，那样即使发作，也不会伤到别人。”

　　“什么？你就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你那个样子的时候没有人在你身边，你就不会害怕么？你就不会有危险么？”龙在天突然生气起来。

　　梅寒影愣了愣，接着浅浅扯了扯嘴角：“从来都没有人像你这么问过我。还好，我每次虽然发作，最多也就一天就好了。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

　　“可你那天在江州的时候为什么会突然发作？才刚入秋而已啊？”龙在天有些不解。

　　“因为我掉进了江里。从清影死了之后，我就很怕水，那时整个人掉进江里，我才会……”梅寒影解释着。

　　“可你刚醒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发作啊，好像是和我吵了有一会儿，又回到客栈之后才发作的呢。”龙在天指出事情有问题。

　　梅寒影白了他一眼道：“谁让你偷亲我，我刚醒的时候是被你气糊涂了，一时没想起来，等我回到客栈的时候，才记起那种感觉，所以就那样了。”

　　龙在天立刻吼道：“谁偷亲你了？我那是在救你，给你渡气而已，渡气！”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不好意思承认，我已经不怪你了，你就别大呼小叫的了。”梅寒影又恢复了以往的邪恶，开始对着龙在天冷笑。

　　龙在天却察觉了他笑容中的勉强，还是有些担心地问了一句：“你真的没事了么？”

　　梅寒影的笑僵了一僵，却接着道：“还能怎么样呢？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这样，其实也不碍事，平常我还是极少发作的，那次要不是因为意外，也不会让你那么倒霉地碰上。其实一切，一直都很简单。真的很简单。”

　　事情自然并不是那么简单，梅寒影没有说他是怎样一点点寻找真相和凶手的，也没有说他在把事情公诸于众的时候，并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替清影讨回公道，更没有说他自己的性格是怎样变得越来越偏激乖张，也没有说最终他是用什么样的手段替清影报仇……没有说，也是对的，这些，龙在天没有必要知道。其实会告诉龙在天那么多，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不过说出来，感觉真的好了一些。

　　龙在天叹了口气，拍了拍梅寒影的肩膀道：“你也累了，早点睡吧。”

　　梅寒影却一下将龙在天扑倒在床上道：“我说了我的秘密，你也该说说你的了吧？快把你的面具摘下来让我看看。”说着伸手就去抢龙在天的面具。

　　龙在天不由急了，一回手把梅寒影按在床上道：“你把事情说清楚，是支付给我的‘镖银’，我可从来没有答应过让你看我的脸，你还是老实点的好。”

　　梅寒影被按在床上，气得直吼：“龙在天，你快给我放手，快放手。”刚才本来就浑身酸痛了，这被他一扭，简直像要散了架一样。

　　“那你还乱不乱来？”龙在天没有放手，要着梅寒影的保证。

　　“哼，大爷我放过你了，不看就是，你快给我放手。”梅寒影已经是龇牙咧嘴的了。

　　龙在天这才放了手，走到一边，洗了洗脸，又走回床边，脱了鞋，上床，很自然地把梅寒影拽到怀里，干脆地说道：“老实睡觉。”

　　到了半夜的时候，梅寒影爬了起来，对着龙在天踹了一脚，见他没醒，立刻嚣张起来。

　　“哼，真想看你的脸，你以为你拦得住我？我用点周公困，你不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我看完再放回去，你明天就是醒了也不知道我看过了。”一边嘀咕着，梅寒影一边摸上了龙在天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