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舞陈风 下————雪色樱绯

凤阁的刀尖点在了地上，猝然发动，挑起一阵尘土。

那阵烟尘迷蒙了我的眼睛，可待风沙散尽竟然已是夜晚闹市的街道上，我回过身去，四处都是喧闹的人群，人人的手中都提着一盏灯笼。
看的出来，这是上元灯节。
我在人群中边走边寻觅着熟悉的人，可是，我一个都不认识，而他们虽然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却也会在不自觉中给我让开路。
红烛，芙蓉花灯，马车，成群的人，繁华得不像这个人世，我从来不记得哪年哪里的上元灯节会有这么多人来参加。
"师兄，师兄。"我身边的少年叫着另一个少年，那是少年时期的舞梦痕与凤阁，"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凤阁的衣衫被舞梦痕扯得都快破掉，凤阁一下拍开舞梦痕的手，"说好了出来听我的，自己又想自作主张了？你偷偷从剑门跑出来师尊可是不知道的，你要再不听话我可就不客气了。"
舞梦痕笑了笑，"没关系，反正师兄你也是共犯，大不了一起受罚。"
"谁说要告发你，我是说以后师尊再交代我监督你习武的时候我会不客气。"凤阁一脸得意的表情。舞梦痕无奈点头，"好吧，我听你的。"
"那你一定要跟紧我啊。"凤阁伸出手去牵住舞梦痕，这两个小鬼就在人群中慢慢前进着，我也只好跟在他们的身后。
走了一会儿舞梦痕站住不动了，他的眼紧紧地盯住旁边一个买玉石的小摊，扯了扯凤阁，"师兄，你有带钱吗？"
凤阁回身来看他，"怎么了，你不会是还想带什么纪念品回去吧？"
舞梦痕笑了笑，"师兄......"那个笑容真是说不出来的诡异。
凤阁扯了一个根本就不能算是笑的笑容，"好吧，你要哪个？"
舞梦痕的手快速挑了一个，拉着上面的线绳提了起来，那是一块泪状的蓝水晶。
是"水境石"！我暗叹了一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顾不得那么多，我立刻走上去，"老板，你要多少钱都可以，能不能把它卖给我？"
可是，根本就没有人听见我在说什么，那老板收了凤阁的钱，把"水境石"卖给了舞梦痕，舞梦痕像是宝物一样的收起来，眼还是睁着那里面一堆的玉石。
凤阁扯了一下他，"还走不走了，你不想看打铁花了？"
舞梦痕使劲点头，"想，想，师兄。在哪里啊？"
"就在前面，那还不快走。"凤阁拉着舞梦痕离开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这对师兄弟走到了人群围起的一个木头搭起的高台前，一个又一个头戴着葫芦瓢的师傅将火炉中的熔铁灌进打着孔的竹筒中，用木棍打上了高台顶铺的干树枝，引燃了上面放置的鞭炮。鞭炮声不绝于耳，无数的铁花落下散星如雨，原来"火树银花"就是这么来的。
我忽然记起，打铁花，在一千年前似乎就是用它这么庆祝上元灯节的，这竟然是一千年前吗？！
我愣愣地看着，那灿烂的铁花不断在夜空绽放出它们一生中最明亮的光彩，似乎身边的喧闹声停下了，天也渐渐亮起，我竟还能听见潺潺的雨声与依稀的琴声。

我恍然回过神来，自己竟站在剑门的书楼中，眼前正是手拿着折扇的凤阁与正在弹着"兰淆"的舞梦痕，看他们的衣着与气质，想必已是到了凤阁任剑门首的时期。
舞梦痕停下手中的曲子，抬头望了一下窗外，"师兄，楼外似乎下雨了。"
原本倚在椅子里闭目养神的凤阁睁开眼看了一下，又眯上眼窥着舞梦痕，"是啊......"
舞梦痕一笑，"所谓‘下雨天留客'，你不如发扬一下剑门的博大胸怀，让我多留几日？"
"舞梦痕，我记得当日你说你要与剑门断绝关系，"凤阁轻摇着折扇，那笑容似乎表明眼前这人可有可无，"虽然你毕竟是我的师弟，但剑门不养无用之人，你打算怎样补偿剑门因为你而多出来的开销？"
"你泱泱剑门竟连我一个人都养不起？"舞梦痕故作惊讶，一脸可怜得仿佛所有人都欠了他的钱。
"哎呀，开你之先例，天下人云集而景从者众，我剑门只怕别想安宁。我意已定，你不如来想想怎样还债，虽然我知道你向来两袖清风，但你可千万别说出什么‘要钱没有，要人一个'之类的话才好。"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凤阁以前竟是这样风趣的个性，想起初见凤阁时他满是哀愁，看来龙吟真是伤他太深。
舞梦痕想了一下，"那我的仆人借你用几天可好？"他看见凤阁的表情一下子变了，"你不要这副表情好不好，我虽然穷，但仆人还是有的。"
"我没听错吧，"凤阁收了折扇站起身来，"我真是代剑门受宠若惊啊，何时剑门的几日食宿竟然变得这么值钱了？"凤阁低眉思虑，又抬起头，"抱歉，我已有爱徒一名，你之徒弟自己收好，我不收不接待。"
凤阁挥挥衣袖，又坐回到窗旁，看着窗外细如愁绪的雨。
舞梦痕一脸兴奋，"你收了徒弟？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的事你什么时候关心过，你只记得在外面云游鬼混，交得一群爱弹琴唱曲的狐朋狗友。"
"先不说这些，你徒弟是哪位，怎样？"
凤阁微笑，"是龙吟，论资质应是剑门一等美才，未来武艺上的造诣必在我之上。"
"是龙吟......？"舞梦痕的表情变得很怪异，他看着凤阁，"他的命星是天上的紫微垣吗？你真是......我该说你什么好啊，虽然星相之说不可尽信，但也不可不信。你不怕寄予这么大的希望之后在哪一天突然破灭吗？"
"破灭？我怎会任由我的爱徒破灭，你不相信我的能为吗？"
舞梦痕叹气，"不是不相信你的考量，而是太了解你所以担心。你太重感情，总是对一件事一个人寄予的希望太多，我怕万一有落差......"
凤阁也收起一脸笑意，"我明白，收徒对历代剑门首都很重要，兹事体大，我是不可能不慎重选择的。你放心吧，龙吟是我的关门弟子，怎样都不会由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破灭，你要对我有信心。"
"你......"舞梦痕欲言又止，只是看着凤阁，眼神里还是满满掩不住的担心。
凤阁笑着拍了拍舞梦痕的肩膀，"他是天上的紫微帝星，哪能那么容易让我失望？"

"可是最后龙吟还是让他失望了......"舞梦痕的声音传来，四周一下子变暗了，他站在一个虚幻的水面上看着我，"他一味的维护根本就没有对龙吟产生任何劝阻作用，虽然我不知道到底为什么龙吟要夺那个剑门首的位置，但是他的做法着实让凤阁太失望。"
"龙吟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地表达而已，凤阁也是太自信了，他以为他们之间有些话是不用说出来的。"我笑了笑，"虽然看来最后还是得说出来，可是已经太迟了，过了说的时间就不能再说了，木已成舟。"
舞梦痕斜了一下头看看我，"你才认识他们几天，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却只看见一片模糊的影子，"世上的事，往往当局者迷。就像凤阁，我看他像是从来都不知道你在他身边弹了那么久的《凤求凰》。"
舞梦痕无奈地笑笑，"那不是他的错，他并不通晓音乐，而我又不想承认，所以就一直告诉他那首曲子叫《凤栖梧》，你可知他的字就是‘栖凰'？"
凤阁栖凰......为什么剑门的人名字都这么有美感？
一股好奇心上来了，"那龙吟字什么？"
"‘紫宿'，是凤阁起的。"好......直白！
"你仰慕他？"我试探地问。
舞梦痕笑起来，"那当然，如果不是这样，我又为什么给他弹《凤求凰》？不过......" 舞梦痕苦笑了一声，"我也是只能仰慕他，他从来都不曾与我在同一个高度。有时他那么高，那就对我而言，连仰望都成了一种太难办到的事情。"
"那你就想一直这么下去吗？"我问。
"不这样还能怎样，修仙的人最终都只有孤寂而已，谁都在劫难逃。"舞梦痕落在我面前，"对我而言，我所能做的只是办好他交代我的事，其他的我就从来不敢奢望。"
他伸出手扣在我的脉上，过了一会儿，抬头惊讶地看着我，"凤阁说你中毒了，可是你好好的啊！你身上一点毒都没有了，只不过是有一点点外伤而已。"他收回手去，"难道他耍我？"
好了？我想了一下，似乎是我吃了很多的"九灵丹"，难道是因为它？
我抬头问他，"‘九灵丹'对一些毒患啊，痼疾啊，是不是有什么灵验的功效？"
舞梦痕恍然大悟，"原来是‘九灵丹'，那可是难遇的灵药，据说是南君姜氏赤帝留下的药方，你也知道他是个很厉害的药王。"
我想起月琳琅知道我吃了"九灵丹"后那个有些失望的表情，原来是这样......
" 既然你身体无恙，那你也该走了。"舞梦痕笑了笑，"有个东西我留着也没有用，你就拿走吧。"他拉开衣襟，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吊坠，放在我手里，"我留着也只是怀念过于美好的过去而已，可过去与现在，反差大得让我无所适从。既然你救过凤阁，那就算是我报答你，也算是你帮我的忙吧。你拿走吧。"
那个蓝色的水晶还带着他的体温，这个东西想必一直是他很珍贵的宝物，我虽然需要它，可是却......我正想回手把"水境石"还给他，可是抬头，只看见舞梦痕淡淡的笑容消失在眼前。
"镜中界，淆中兰，幻中梦，尘中缘，留在这样虚幻里的人只有我一个就够了，你走吧。"舞梦痕的声音散去，我的耳边又隐隐传来那泠泠的琴声，是那张"兰淆"吗......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通兮无所将，何悟今昔升斯堂......"
到了最后，你的这首《凤求凰》虽然终于有人能听到，可还是没有被你所想的那个人听到。

"熙，熙......"是思堂的声音。
我睁开迷蒙的眼睛，只看见思堂担心的脸，"你没事吧？"
我撑起身子坐起来，看看四周，还是在那艘画舫上，一切都没有多少改变，"我刚才怎么了，舞梦痕呢？"
思堂回答，"我也是刚刚醒来，并没有见到舞梦痕在哪里，可是我们已经到陵江对岸了，马还是在船尾栓着。"
"你没醒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舞梦痕？"
思堂笑着摇摇头，"没醒的时候我怎么见他，我还未和他关系好到做梦都梦见他吧。我先过去把马拉上岸。"
我点点头，迷茫地看着思堂走了出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只是一个梦？可是梦又怎么会这么真实？
我抬起手，右手中竟握着梦中舞梦痕送给我的"水境石"，我好好看了看那块"水境石"，是真的。
于是我更加迷茫，站起身来，那张几案上的"兰淆"已然不见，我摸摸那紫砂壶，竟然还是烫的，回头看了看一旁的香炉还在燃烧着，飘散出苍白飘渺又绵长的紫檀香。
镜中界，淆中兰，幻中梦，尘中缘......

章二十六 横雨
（声明啊，本章最后面有点小小的H，不喜者或心灵CJ者可绕路，纯属是某景突发奇想+RP发作而已。）
我做梦都没想过再来到剑门的时候正快要下雨，剑门还是和上次差不多的，唯一不同的是门人的神情都怪怪的，似乎有种无来由的紧张。
我回头看看思堂，"你还记得洛音住在哪里吗？"
"不管是哪里，反正我们都得去一回御门，身为御门门首的洛音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只有那里。"思堂的话音未落，我就看见连惊风速度很快地从昭夜殿里走了过来。
我迎上去，"好久不见，何故如此匆忙？"
连惊风看来是急得心烦，被我骤然挡住路很生气地抬起头来，即使看到是我也掩不住怒气，"你没看见我忙着呢，快让开！"然后就让开我继续向前走。
"洛音呢？"我对着他的背影大声问。
他竟然连头都没有回，"在昭夜殿里！"声音留下，人却已走得远远的。
思堂走到我身边来，"看来是剑门有大事发生，恐怕下属四门的门首都忙得要死了。"
"不错，所以你们来的还真不是时候。"洛音从昭夜殿里走了出来，身旁跟着的是另两个门的门首，四门首齐聚昭夜殿......我开始怀疑是不是龙吟在里面开什么神秘大会。
我走到他面前，从怀中掏出那个还有几颗"九灵丹"的瓶子递给他，"呐，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带到了，希望你也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
洛音接了过去，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我，"没想到你还真弄到了，还真是神通广大啊。你脸上的伤不会是因为这而受的吧。"
"这似乎是我个人的事，你快点把‘炎宿'给我。"我伸出手去，洛音从折扇上取下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吊坠放在我手心里，"拿了东西就快些走吧，近来剑门正值多事之秋，还是少接触那些麻烦的好。"
我把"炎宿石"收好，行了一礼，就打算立刻离开这个多事之地，可是......
"‘莲花'的会主再度驾临剑门，竟然连一杯茶都不喝就离去，这岂不是让世人笑话我们剑门自诩清圣而妄自尊大，不识待客之道？"听这么深沉的声音，不用看我就知道是谁。
果然，剑门最大的权谋者摇着扇慢慢地走了出来，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冲着几位门首挥了一下扇，"你们下去办自己的事去吧。"
"遵命。"洛音他们行了礼就离开了。
我看着龙吟，今天刚看到他就有一点与上次不同的感觉，他把我留下难道是有什么阴谋？
龙吟看看我，"会主，‘夕歌'剑首，请入昭夜殿一叙。"临了还补充一句，"昭夜殿已经全部整修过，你们完全不用顾虑安全问题。"
听到这句我干笑了几声，脑中飞快地搜索怎样拒绝的语句，可是想了想这样就有点太不识抬举了，只有看看思堂点了下头，跟着龙吟进了去。
"请。"龙吟微欠身，引我们进去，走到殿檐下还向我指了一下，"你看，剑门弟子的手艺还不错吧。"然后他就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我低眉，无意中看到了他身上的佩剑"清却"，上次我来的时候就根本没有感觉到那剑鞘里有任何剑，而按照凤阁离开时的说法，那把"清却"是被他的"羲皇"砍断的，可是不知为什么今天其中又似乎有了剑，而且与"清却"的气息不相上下？
我决定先不想这些，这件事想必是龙吟的私事，他应该也不希望我去提及或探究吧。
我与思堂坐在殿内侧面的位置，主位当然得是龙吟去坐，龙吟招来门人给我们端来了茶，我轻拨开杯盖，一阵熟悉的茉莉香气飘散出来......是"相留醉"。
"两位过去可曾尝过这样的茉莉？"龙吟笑吟吟地问。
你，难道是知道什么？还是......
我摇头，"没有，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蜀山之颠也适合种植茉莉。"
"原来他并没有给你们尝过吗？"龙吟的话里显然是有隐含的信息，"我听说你们是被舞梦痕的画舫送来的，我还以为他会好好地招待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