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锐见迟远宁还是不吃,感觉到他不对劲了。一番追问,迟远宁才说出胃烧着疼。陈锐二话不说就拉他去医院,迟远宁不去,他就呵斥他。
连拉带拽,迟远宁被陈锐塞进了诊疗室。夜间虽然有门诊,可医生都有点儿闲散。照了个胃镜,等了一个多小时,索性没什么异常,慢性胃炎而已。医生发话了,戒酒。再喝就胃穿孔。
回来的路上迟远宁一直在跟陈锐道歉,说一年就一次的生日让他连番搅局。陈锐与他并排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手盖住了他的左手。
迟远宁下意识的就将头靠在了陈锐的肩上。他太久没有过这种温暖的感觉了。
陈锐坚持把迟远宁送回了家,却想不到迟远宁家里可以乱成那个模样。但寻思一下,也是,就他一个人,右手还不能动。
迟远宁让他别管了,说明天请个小时工过来,陈锐却把他扶上床,拾掇了起来。
迟远宁叼着烟,看着陈锐忙前跑后,心里更加不是滋味。看看你把人家生日搅和的!
陈锐收拾完,对着迟远宁的烟点燃了自己叼着的烟。
他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他碾灭烟,他也碾灭烟。还是沉默。
“打完架……你们就谁都没再搭理谁?”良久,还是陈锐先开口了。
“他过来找过我,我没开门。”
“干嘛?不过了?”陈锐斜眼看迟远宁。
“是吧。我说了分手。”
啪啪,陈锐拍巴掌,“好!”
迟远宁必然听出来挤兑意味了,却也不辩解什么。
“都分手了,你给他开门怎么了?正好说清楚。”
“我怕我又揍他。”
“谁揍谁啊?这是谁吊着石膏呢?”
“呵呵……”
“你别这样行么?这是跟谁较劲呢?”陈锐叹了一口气。
“没较劲。”
“真决定分开了?”
“嗯。”
“不后悔?”
“嗯。”
“行。”陈锐说着,凑近了迟远宁,不由分说便吻上了他。
迟远宁并未推拒,任由他亲吻。
吻毕,他看着陈锐的眼睛说:“我可以跟你上床,但是,我不跟同我有性关系的人谈感情。咱们就别再做朋友了。”
陈锐看着迟远宁,半晌,点了颗烟,“你真是个挺绝的人。”
“我实话实说而已。”迟远宁笑了笑。
“你是一辈子都想这样吗?跟纠结了你十余年的感情没完没了,然后忘记要怎样去期待幸福?”
“幸福是什么啊?你能把它的轮廓画出来吗?能用相机拍出来幸福的模样么?”
“我真是没法跟你说话了。”
“呵呵,对我来说,我一直没能看清楚这东西的轮廓,然而,我却一直被它所包围。等这个轮廓破裂了,我才看见它昔日的模样。你给我写的信,我看了,你说你不是我,所以你不懂我。现在我不是过去的我,反倒是开始有些懂他了。”
迟远宁到最后果然也没让陈锐的这个生日愉快,他虽然没明说一句话,却让陈锐明白,他与他,只能停留在朋友阶段。这对他来说,异常残忍。可即便这般残忍,陈锐还是笑着对他说:远宁你可真傻,不选我,你哭比笑多。迟远宁却说:算我狡猾吧,如果选你,咱们分开了,我哭便没人逗我笑了。
陈锐走了,迟远宁就躺下睡了。胃很疼,手不但疼还痒。但疼了好多年的心忽然不疼了。
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就获得的。
没人应该给你按摩脖颈和肩膀,没人应该在睡觉前给你抓后背上自己抓不到的角落,没人应该给你手洗内衣裤,没人应该记得你的每件衬衫挂在哪个衣橱,没人应该做好晚饭等你回家,没人应该永远站在你身旁。
宋天明曾经很愤怒的对他吼:你一开始为什么要对我好,你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
原来他用尽浑身力气的纠缠他,只是因为,最初,他对他好了。
迟远宁从来记不住他哪般对宋天明好过,因为都是无意的。
可现在看来,也许这些无意,都是他自己也不曾觉察的有意吧?
大抵,他挺早便被他吸引了。
迟远宁的心真的不疼了,因为他一点儿都不恨宋天明了,因为他虽然跟他分开了,可他依稀记得的,永远都是那个稻子。
谁是谁的谁?
他是他的稻子。
他回忆里的稻子,再也不会被他伤害。不被他伤害,稻子就会一直浅淡的笑着。
迟远宁做了一个梦,梦里,蔚蓝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麦浪。风吹过脸庞,有人在耳边轻柔的低语。
22 宋天明与迟远宁【Part two-下川之阁-End】
家里少了一个人。
没人再搬梯子换下满是尘土的灯泡。下水道堵了没有了他常用的那种粉剂。即将出版的新专辑英文宣传文案没人去像模像样的校对。唱片的小样失去了第一个嬉皮笑脸调侃的对象。回家晚了卧室不亮灯,时常被睡衣绊住脚。呱噪的问明天咱们去哪儿的人再也不出现在周末属于两个人的双人床上。丑男、宋大傻、短脚汉这些称呼也都一并无人问津。
这个家里安静了。
没了蹩脚的吉他声、没了噼里啪啦响不停的电话、没了大呼小叫的‘我饿了’,没了他随口哼起的上个世纪的老情歌。
宋天明与迟远宁打架果真很吃亏,肋骨两根都开裂了。可即便这样他也不老实躺在床上,还像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擂人家门,吃闭门羹。
袁野很头疼,只能啧啧撇嘴:你们两个到底多大了,是他杀了你妈还是你杀了他爸,至于动手打成这般模样。
宋天明苦笑着答不出来。
迟远宁说了那一句:咱们分开吧。他一下就清醒了。他何苦来的要与他闹腾?你图个什么呀?你要图甩了他痛快你这么干还行,可你图么?你要图你一早让他滚蛋就是了,你不。后来迟远宁那么乖顺的在你身旁,你也搞不清你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了,你是想离开他呢?你还是想再爱他?若不爱了,为何不让他走,为何又见不得他与别人亲近?归根结底,也是那自卑与长时间消磨的耐性占了上风。你疲了,你也失望了。失望却还换不来绝望。你知道你深爱着他,可与此同时又对无望的付出厌烦了。你想让自己停止,却又控制不住步伐,你仍旧会被他所吸引。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也或许,迟远宁露出来的情分与不舍膨胀了那亏欠多年的自信心。想啊想,明白也不明白。
宋天明很多次都想,如果迟远宁不要知道过去的种种就好了,就算让他提心吊胆一辈子他也认了。可惜,这世界上哪儿有如果啊。
宋天明还想,如果上次迟远宁乖乖的回来他不要心理不平衡的折磨他就好了,他跟那女的有什么呀,又没抱个孩子回来。
宋天明也会想,如果那天没喝酒就好了,如果那天索性跟迟远宁问清楚就好了,他若真爱上别人了,你让他走不就罢了么。横竖都是内心塌陷,你就不能让他高兴点儿吗?你都让他高兴多少年啦?你不就是想看他笑吗?
袁野盯了宋天明一个月,下床?许。但不能出屋儿。弹琴?许。但不能超过两小时。修整庭院?许。但得园丁来。
宋天明特别真诚的对袁野说,我真没想到,上学时候也只能算擦肩的咱们,到这般年纪倒是走的这么近。
袁野浅笑点点头说,是啊,谁都是猜不到结局的。
那笑,透着一丝苦楚。
其实宋天明时常好奇袁野的私生活,却又总不知该怎么开口问。这下两人的内心如此接近,便试探着问了。
袁野倒也爽利,就是说的太简练了而已:一个人吃饱到天黑。跟没说一样。
关于宋天明与迟远宁感情的事,袁野不愿意插嘴。宋天明似乎挺混乱,一会儿觉得自己不对,一会儿感觉迟远宁不好。袁野起先还很有逻辑的宽慰几句,后来宋天明逻辑上一颠三倒四,他便也有些吃不住。打个比方,你说A他说B,你说C他说B,你说D他还说B。袁野答不出了,便说,那这样吧,你不要跟迟远宁好了,你看我如何?首先我模样不比他差,其次我身家不比他少,再三我认识你比他认识你还早。说的宋天明哑口无言。便也就不再说B了。
就这样大部分时间跟床上躺着,宋天明是愈发的想迟远宁了。想的有些发狂。他觉得他现在就是变成一瓷娃娃立在床头柜上他看着都心喜。
这个念头与袁野一说,袁野颇为讽刺的给他买了个球形关节娃娃,娃娃拿来穿着挺华丽的宫廷服装,袁野给脱了,蹩脚的拿针线缝了套西装,还给其打上了领带。宋天明这下真笑了,就是笑得有些哀伤。
有个朋友,就是这么好的一件事。
夏天过去了,早秋还是有些热,但这座城市进入了最美的季节。
宋天明恢复好了,又投身入音符的海洋当中。他的钢琴上除节拍器外,又多了一样物什,那便是那个球形关节娃娃。他就坐在掀起的琴盖上,乐谱的旁边。
他时常和他说说话,有的没的,不一定说什么。
也偶尔,在午休的小憩时分,他恍恍惚惚看见门开了,迟远宁走了进来,一边脱西装一边说,我渴了。得等醒来他才能意识到那是梦。梦里,他轻轻拥住他的腰,碰一下他的唇,挂好他的西装,给他倒橙汁。
特别真实。
冰箱里还有橙汁。他不在,他也买,待到过期便扔掉,换上一盒新的。他觉得这样,也许,迟远宁就会回来了,像梦里一般。
宋天明的白日梦还有其他一些。
比如,迟远宁忽然的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他带着笑脸与他寒暄,他们坐在一起聊聊天。
比如,开车路过他们都爱去的那间小酒馆,他正停好车下来,见到他,他们相视而笑。
比如,比如……
宋天明没有再去找过迟远宁。再去纠缠他,他做不出来了。他再不想见到他哭,他也没勇气认为自己还能令他笑。
他就喜欢这样想想他,见见他,哪怕是在梦里。
然而,居然有一天,梦走出了梦的世界。
年底,宋天明十年作品音乐会第一场演出在世纪剧院拉开了帷幕。宋天明在观众席的头排,身边是各类音乐界同僚,他回头的一瞬间,冷不丁就看到了很远几排之后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静静的听着音乐,静静看着乐手的演出。
整场两个半小时的音乐会结束,宋天明看着他起身,离席。
他披上了外套,混淆进人群,不见了踪影。
宋天明离不开,各类的记者、同行都在与他说话。
待到可以抽身,剧院早已空空如也。
他急匆匆的从前门出去,停车场都已经空了。
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失落。
冬天逝去便是早春,积雪还压枝头。
宋天明在版纳的采样作曲已经接近尾声。
又是闲散的空窗期,又有些无所事事。
宋天明从报上读到了乐购商城的天价收购,它已经隶属于一家德国公司。看到这一消息,宋天明只有一种感觉,那便是,迟远宁大约要离开这座城市了。没来由的,就是这么一种感觉。
他发现自己仍旧会手足无措,他发现自己仍旧会腐心蚀骨的疼。
在这骨子钻心的疼下,他终于背弃理智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他想,即便他们再没瓜葛了,那么作为这么多年的老朋友,难道也不能打这么一通电话么?可以的,为什么不行?
宋天明听着手机的待机声,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迟远宁要离开,他其实没道理离开,这是他出生长大的城市,即便这座城市里一个亲人都没了,他……也没理由要离开吧?这么想着,他忽然发现,他会这般想,其实是害怕他会离开,潜意识里,他不要他离开。此时,他也想到了陈锐。他,有没有跟他在一起呢?那个年轻的男孩儿是那般爱慕迟远宁。
“喂?”熟悉的声音传来,真切到让宋天明竟有些承受不住。
“喂?天明?”
“啊……嗯……是我。”
他们竟有些相对无言。
还是迟远宁先开口了,“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此时的他听着这把熟悉的声音也有些不能承受。要知道,他们的分手,也是一场沉默的无言。
“在报上看到……你公司……”
“啊,呵。我转出去了。”
“嗯。”
“有些顾不过来,我父亲公司那边压得我有些喘不上气,现在电子商务做的人也多了,相互的价格竞争几乎每天都翻牌价,利润远不比从前,所以我想不如在最顶峰的时候出手,很有赚。”
宋天明并没有接话。
“哈哈哈,我好像真有些在商言商,你从来都对这些不感冒,不该说这些个。”
“你最近好吗?”虽然突兀,但宋天明还是问出了口。
“呃,我……我啊?”
“嗯,你。”
“听实话还是假话?”
“你说呢?”
“不太好,有些累,精神有时候都难以集中,胃病严重了,时常吐。”
“他没好好照顾你?”
“谁?”
一个‘谁’,令他们再次陷入了僵局。
这一次,迟远宁不再找话头了,只得由宋天明来。
“上次……音乐会,我好像看见你了。”
“是,我去了。很好,很感动。本来想当面对你竖大拇哥,奈何看见你被记者团团包围。”
“等我出来,停车场都空了。”
“呵呵……”
“远宁……”
“嗯?”
“没,没事儿。”
“你呢?最近如何?在北京?”
“在,闲着。”
“哦,挺好的。”
他们又似乎无话可说了。
“远宁……”宋天明感觉自己开口很艰难。
“怎么?”
“我是不是……伤透了你的心了?”
宋天明从电话里听到了清晰的关门声,“没有,不是。我之所以说分手,其实跟那天咱们的争执没关系,我也没跟……那个男孩儿交往。只是……我觉得……如果那时不分手,我就会开始恨你了。”
“到那样都还没有恨么?”宋天明的嗓子有些沙哑。
“没……”迟远宁要更糟糕些,有点儿哽咽,“没有。但我怕,接下来,咱们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一起那么多年……如果以我恨你结尾……”
“我请你吃个饭吧。赏脸吗?”宋天明看着窗外弥散开来的黑暗,犹豫着问。
“别啦。都说了我胃不好,很多要忌口,跟我吃饭还想有食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