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杨戬的烦恼————茶兔

　　说罢，不知施了个什么法术，打天边飞了朵祥云，他脚一蹬地，跳了上去，转眼间没了影。

　　这孤山荒岭只剩下了杨戬一人，显得格外萧索……

　　接下来的几天，杨戬心情一直不好。

　　如果谁遇上这种事，心情还能大好，杨戬愿意把自己脑袋拧下来给他当球踢。

　　顺带着不想出门，窝在家里早起贪黑的练功。

　　习武场上立着一排人形靶子，上面用黑漆刷着三个大字“孙悟空”，杨戬搭弓射箭，箭箭不空。

　　整个灌江口都知道杨小爷气不顺，又不敢问，人心惶惶。

　　隔了几日，门童来报，说是李天王家又摆私宴了，请杨戬过去吃饭。

　　杨戬心里不愿意去，知道上次的事没办成，要是碰上师叔师父，免不得被唠叨一通，可李家兄弟跟他感情一直够硬，又不好推脱，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赴宴。

　　好在见了普贤，师叔他也没再提起要养马的事，依旧是说说笑笑，仿佛是把这事忘了一般。

　　众人分坐几桌，按着惯例，杨戬和师兄弟几个，外加师叔普贤、文殊坐在了一起。

　　酒席上推杯换盏，小哥几个聊的开心，普贤一直都没有什么长辈架子，跟年轻一辈打的火热。

　　杨戬高兴不起来，只将将的敷衍着。

　　一杯杯的灌着小酒，浇着自己拔凉拔凉的心。

　　他扫了眼身旁的两位师叔，心里忽然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自打他从师玉鼎真人后，就知道这二位师叔关系好，没事的时候常腻在一起。按理说这二位性情迥异，不应该这么投缘，可偏偏不然。

　　杨戬偷偷瞟了普贤一眼，正瞅见他从碗里往外夹青豆。

　　“……恶心死了，最讨厌豆子。”普贤小声嘀咕着，筷子使的却不利索，哆哆嗦嗦的半天才夹起一颗。

　　“别浪费粮食，你道下界多少百姓吃不起饭呢？”文殊低声劝着。

　　“谁说我浪费，都给你！”普贤恶狠狠地说着，继续哆嗦着手，把一颗颗青豆往文殊碗里夹。文殊只是笑着，没再说话。

　　杨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怎么个情况？

　　他扭过脸去，抬起袖子擦了把额头的汗。

　　准是前几天被那痞子搞的，现在瞅什么都觉得可疑。

　　杨戬努力稳了稳心神，这是病，得治啊。

　　酒喝到酣处，杨戬有点迷离。

　　看着满桌子人吵吵嚷嚷的，竟有点困了，趴在桌上想打个瞌睡。

　　可脑袋刚枕在胳膊上，就听见耳边砰的一声巨响，不知是谁拍了桌子一下，震得他两耳发麻。

　　杨戬迷糊着眼睛朝四下瞅瞅，正看见桌对面的哪吒一脚踩在桌子上，一手指着天花板不知在叫骂什么。

　　后面黄天化和金吒一人揽着他的腰，一人揪着他的胳膊，使劲往下拽着。

　　“兄弟，快下来吧，那边长辈们瞅着呢，多不好。”黄天化一边扯着他，一边劝。

　　哪吒那本来就粉扑扑的小脸，被酒气熏得泛着紫红，未曾说话，先打几个酒嗝，众人假装咳嗽着，悄悄掩鼻。

　　“那妖猴……妖……有甚么了不起！”哪吒不光脸红，连眼珠都充满了血色。

　　“是是，没啥了不起的，你快歇歇。”黄天化一使劲，背后一个熊抱，把哪吒从桌上拖下来，金吒赶紧把椅子给他拉好，硬按着他坐下。

　　“玉帝……还……封他齐天大圣……圣……个屁啊！不就是个猴妖么！他算个屁！要不是……老子……一时大意……能让他占到便宜？”

　　杨戬眨巴眨巴眼睛，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刚才那哥儿几个说话的时候，他正犯困，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得而知。

　　哪吒其实是个挺规矩的人，就是酒品不大好。

　　所以平日里兄弟们出去喝酒的时候，能不带着他，就不带着他。

　　今儿不知道他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这么激动。

　　杨戬捅捅旁边的木吒，问：“你兄弟这是怎么了？”

　　木吒叹道：“还不是因为那个妖猴……前几天他反下天宫，玉帝遣巨灵神下去拿他，大败而归，哪吒听说了，非要跟着爹一起去捉他，结果去了……唉，惭愧，也输了。”

　　木吒凑近了杨戬，悄声道：“哪吒还被打了一棍，伤都没好，心里难受……今儿个酒后失态，还请见谅啊。”

　　杨戬一惊，能伤哪吒的，是何许人物？他一拉木吒袖子：“你们说的这妖猴，是哪里的妖怪？这般厉害。”

　　木吒一愣：“你还不知道呢，就是前些天大闹了东海龙宫，又打了地府阎罗的那个啊。”

　　杨戬皱皱眉，好像确实听说过这档子事。

　　木吒道：“哎，玉帝他老人家不计前嫌，封了他弼马温，好意招安他。结果前几天，他忽然又闹开了，说是嫌弼马温官小，一路打下了界，回到了老家，撑了面‘齐天大圣’的旗子，跟天上对峙……玉帝派了几拨天兵去拿他，也没打赢，后来怕他闹大了，竟然还真依了他，许了他这个官职，还在蟠桃园旁边给他盖了齐天大圣府，才算把这事压下去……”

　　木吒说着，抬眼看看杨戬，吓得一哆嗦，这是咋了，怎么这家伙眼里也闪着绿光？

　　杨戬伸手把木吒拉到眼前，咬着后槽牙，挤出几个字：“那妖猴叫什么名儿？”

　　木吒往后缩了缩脖子，咽了下口水：“孙悟空。”

　　……

　　对面的哪吒仍在边喝边骂，旁边几个劝慰的人，脸上带着苦恼，也不知是该让他停下酒专注骂呢，还是该用酒堵住他的嘴呢……

　　酒席宴上依旧吵嚷，没什么变化。

　　杨戬的醉意，却忽然一点都不剩了。

　　回去的时候，冷风吹了一路。

　　即使寒风扎的人脑门疼，杨戬也没放慢速度，一口气飞回了灌江口。

　　进了家门，酒后劲儿又有点上头。脸上发着热，手脚冰凉。

　　小厮们呼啦围过来，伺候他去洗漱，杨戬摆摆手，都下去吧。

　　深一脚浅一脚的回了屋，换了衣服，倒在床上，一歪头，打了个喷嚏。

　　杨戬一骨碌身坐起来，鼻子底下挂着两行清鼻涕……

　　赶紧翻出帕子来，抹了两下……杨戬自己都愣了，这是，风寒了？

　　守在门口的小厮听见房里的动静，吓得赶紧冲了进来：“爷！爷！您没事吧？”

　　杨戬摆手，大惊小怪。

　　小厮吓得快魔障了，二郎神都能染风寒，这还了得？

　　杨戬抬头：“还有事吗？”

　　小厮不敢多说，转身刚要退下，又折了回来：“二爷！您不在的时候，来了张请柬。”

　　杨戬点头：“哦，放桌上吧。我睡醒觉再看。”

　　小厮称是，毕恭毕敬的把请柬放桌上，退了出去。

　　杨戬躺下，很快沉沉入梦。

　　那桌上的大红请柬，印着烫金小篆，底下落款五个字：齐天大圣府。

　　4.

　　天刚放亮没多久，齐天大圣府门前嘈杂了起来。

　　某人头戴三山飞凤帽，身穿一领淡鹅黄，腰挎弹弓新月样，手执三尖两刃刀，抵着那朱红的大门，气贯丹田，大声呵道：“泼猴，给我出来……咳咳……送死！”

　　这气势是不差，可掺杂了几声咳嗽，多少显得有点力不从心。

　　值班的门房仙吏都是懒散架子，平日里跟着那所谓的齐天大圣过日子，都是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的主儿，今儿在睡梦中听见来人踢馆子，吓得屁滚尿流从床上扑腾起来，趿拉着草鞋过来开大门。

　　“哎哟，这不是二爷吗！我给您见礼了！”门房急急忙忙的把腰带系好，赶紧作揖施礼，这天上人间，谁能不识得杨二郎？

　　正说着话，府里的管家、侍童们也闻声赶到了。

　　“真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管事模样的老头儿鞠着躬，把杨戬往里请，“您今儿怎么这么有空过来串门。”

　　杨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随手甩出个请柬。

　　“这帖子难道不是你们下的吗？”

　　管事吓了一跳，前几日是发了几份请柬，可又不是下的战帖，这爷怎么这么激动啊？连个信都不回，直接就蹦过来砸门，莫不是哪里得罪到了吧。

　　老头儿也不敢乱猜，摸了把汗，恭顺地答道：“是喽。”

　　杨戬站在院里横刀一指：“孙悟空在哪里？敢下帖子，不敢出来见我吗？”

　　管事老头忙说：“正去里面通禀呢，您到正厅先坐片刻，大人恐怕还睡着呢。”

　　一行人正走着，打里面飞奔出个童子，对着老头儿耳边嘀咕：“……大人不在房里。”

　　老头儿急的一拍大腿，怕什么来什么：“他人呢？”

　　小童抓抓头皮：“我哪儿知道啊，今儿一早就没影了。保不准又去找哪位仙官下棋喝酒去了。”

　　老头儿哭丧着脸，扭头看看杨戬：“二爷……我们大人不在啊……要不……”

　　杨戬冷笑一声：“无妨。我去后边等他。”

　　说着，杨戬没进正厅，转身就往后院大步跨去。府里的下人们砸吧着嘴，不敢言语。管事老头儿在后面一路小跑跟着，给他指路。

　　杨戬本以为孙悟空是借口不见自己，结果堵到卧房门口依旧是没个人影。

　　这府上并不大，不过要故意躲起来，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杨戬想了想，干脆吩咐人搬把椅子就在这门外小院里候着。

　　管事儿不敢得罪他，忙吩咐人抬来八仙桌，摆好蔬果，又放了茶点，这才退下。

　　杨戬看四下无人，从怀里掏出个帕子来擦了把鼻涕……刚才是硬撑着威风，等安静下来，才觉得一阵阵晕眩，头重脚轻。

　　不知等了多久，也没个人影，这府里的下人都跟消失了一般，一个过来吱声的都没有。杨戬用手撑住沉重的头，打了个瞌睡。

　　睡梦中隐约听见耳边有什么东西嗡嗡，蚊子一般，绕着杨戬的脑袋前后转了几圈，烦死个人，杨戬甩了甩头，没太在意……刚刚入梦，又听见耳边响起咔嚓咔嚓嚼东西，吞咽口水的声音，杨戬一惊，手扶宝刀站起身来，四下瞅了瞅，没人。

　　难不成，真是病的不轻了？

　　杨戬犹疑着，扶着桌子又缓缓坐下，眼角一扫，发现果盘里多出几个圆滚滚的大鲜桃。

　　其中一个，尤其诱人，粉里透着点红，那青叶上还挂着几滴露水。

　　杨戬出门赶得急，还没吃早饭，看见这满盘的瓜果，不禁动了心。他伸手去拿那大桃，没想到手一滑，桃子掉落桌下，咕噜噜的滚远了……

　　杨戬皱眉，弯腰过去拣，谁知头一低，眼前就是一黑。他努力稳住身形，扶着膝盖，使劲把眼睁开，那桃子却不饶人，还在咕噜噜地转着，眼看就要滚进孙悟空的屋。

　　杨戬冷笑一声，紧走了几步，一脚卡在门槛前把桃子截住，随手抽出宝刀，作势要砍。

　　那桃子竟嘭的一声放出团雾来，再一瞅，那门前地上滚成一团、被大刀卡住咽喉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府里的当家——齐天大圣孙悟空。

　　他已不再是那日见面时穿着俗气官袍的小马倌，可华服包裹之下，依旧是那个随意敞着领口，不拘小节，笑的放肆又无礼的小混混。

　　杨戬看着这张笑脸，就想大嘴巴抽他。

　　可那人一点也不在意杨戬的怒气，嬉皮笑脸地告饶：“小兄弟，你生这么大气干吗？刀剑无眼，快收起来吧。”

　　杨戬冷哼一声，用刀点指着他：“泼猴，今天再见，可容不得你逃跑。快抄家伙起来，陪小爷大战三百回合。”

　　那人眼珠转转，满脸的无辜：“小兄弟你这话怎么说的，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啊呸！”杨戬没等他说完，往地上啐了一口，“你装什么大瓣蒜！前几天的事儿还没完，你不记得，小爷我可记得！”

　　杨戬不知是气的还是病的，手有点哆嗦，刀也不听使唤，索性一把收回，插在地上当拐杖杵着。

　　那人哈哈笑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来，凑到杨戬跟前，也不顾他那比转世夜叉还凶恶的神情，径直把身子贴了过来。

　　杨戬厌恶的皱着眉头往后退，孙悟空嬉皮笑脸的往前贴，这二人你退我进，没几步就把杨戬逼到了墙根。

　　“你要……咳咳……干什么！”杨戬凶神恶煞般的盯着他，怒吼的底气却有点不足。

　　孙悟空的脸越贴越近，眼看就要鼻尖碰了鼻尖，却忽然停住了，那痞子的头来回摇着，晃得杨戬直头晕。

　　那痞子的嘴角忽然绽开了笑容：“咱俩上次没做完的事，我也不是真就忘了……要不我怎么会下请柬找你来叙旧呢？不过……你这么主动，我还真是意外。”

　　杨戬觉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把头别到了一边。

　　痞子一乐，左手撑墙，右手去揽杨戬的腰，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啧啧……你这个样子，让爷爷心痒啊。”

　　杨戬面色潮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咙如同火烧般的疼痛。

　　痞子故意将下身往杨戬身上蹭了蹭，某种异样的触感惊悚的杨戬灵魂出窍。

　　痞子笑着，用舌头堵住杨戬那眼看着就要蹦出谩骂的嘴，直到感觉对方快窒息才抬起头，故作轻松的笑着：“怎么？你也想我想得不行了？”

　　对方却没有反应……

　　孙悟空仔细一瞅，杨戬眼睛翻着，早就昏死了过去。

　　5.

　　杨戬迷迷糊糊的把眼睁开，只感觉到身子一阵阵的酸痛，骨头和内脏似是被人放在蒸笼里蒸着一般，火烧火燎的，连喘息都是痛的。

　　他到底有多少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千年还是万年？还是不过转瞬之间？自封神之后，他就是这个少年的模样，不老不死，不病不痛，他是以一敌百的战士，是战无不胜的仙君，他不喜欢没事吃饱了撑的去唧唧歪歪、怀古伤今，更不会因为喝了点酒吹了点风就染上风寒。可今儿这是怎么了呢？他为嘛会病恹恹的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呢？

　　幻觉，这一定是幻觉。

　　杨戬闭上了眼，自己肯定是从天王家宴回来喝多了，睡迷糊了。他不可能生病，也不可能虚弱，不可能收到什么猴妖大王的请柬，更不可能跑到人家府上单挑未果还晕倒了。

　　杨戬咬了咬嘴唇，这都是梦。

　　那唇上的触感却格外敏感起来，舌尖舔舔，带着点淡淡的桃香。随着某些不堪想象的东西涌入脑海，杨戬身上的温度又窜了上来。

　　那是假的，那是假的，杨戬逼着自己不断的在心中默念着……要是真的……要是真的，就去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