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罹城 上————温暮生

Chapter 14(1)

“元玘，颜料不够了，去找普林斯利再拿一些过来。”郑羽妃回过头冲着身后的元玘说道。

“好的羽姨。”元玘放下手里正在裱着的画，出了画室。

这些天来，他几乎很少能走出画室，至少郑羽妃在画画的时候，他必须一刻不停地守在一边，因为说不准自己马上就会有事情。

关于郑羽妃要办画展的事情，在宅子里已经算是半公开的消息了，虽然元玘向来不管这些，不过随着下人们传得沸沸扬扬，加上郑羽妃最近又不分昼夜地泡在画室里，则更加肯定了这则消息的真实性。

在元玘看来，郑羽妃想要办画展是完全够资格的，毕竟她的绘画水平，已经超过了一些画家，足以跻身绘画大师的行列，只是他至今仍不明白，为何她到目前为止都只是临摹，而没有自己原创的作品。

郑羽妃应该知道，临摹地再好，不是自己的原创作品，也是永远无法得到别人的认同的。

普林斯利正在书房里用一块小方巾擦拭着书架上的尘埃，见着元玘从画室出来了，会意地问道：“说吧，夫人又要些什么，我好准备。”

“颜料不够了，还有，准备一些调色油。”元玘托腮思考了片刻，又说道：“松节油也要一些，要很纯的那种，再拿一些达玛油。”

“颜料粉呢，是每一种都准备吗？”普林斯利掏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飞快地写道。

“不用，准备基本色就好，其余的我来调制，商家提供的色彩太纯太鲜艳，羽姨比较喜欢高级灰的基调。”元玘埋着头自顾自地说着，丝毫不理会普林斯利目显呆滞的脸色。

“元玘，你能不能说明白一些，我似乎听不懂了，这要我怎么去准备？”普林斯利苦着一张脸冲元玘道。

元玘不解地望着他：“啊，那以前你都是怎么给羽姨准备的？”

“我以前都是每一种颜料都买好以后，夫人自己来选，选剩下的要么丢进储藏室，要么就拿去扔掉。”

“呃……我的意思是准备红黄蓝，还有白色就好……”普林斯利的回答确实让他有些无语，不过想想，有钱人家不是都这么干。

想起自己以前要省吃俭用一星期才能省下钱来买一张四开的画布，就不禁对现在的有钱人家汗颜。

确实，如果能有雄厚的经济基础，对于绘画这样一个消耗的行业来说，才能如鱼得水吧。

“好的，我马上去置办。”普林斯利本子一合，转身就要走出去。

“等一下……普林斯利。”元玘突然叫住他，“你一般在哪家店买颜料粉？”

普林斯利顿住脚步，想了想，说：“在一区的旺多姆广场，那里有一家小店卖的是自制颜料粉，夫人比较喜欢那里的东西。”

“旺多姆广场……”元玘点点头，一边脱下了手上的手套一边说：“你去买其他的东西就好，颜料粉我亲自去买。”

“啊。”普林斯利惊讶道：“你去？”

“嗯，我看了看你们买回来的颜料，有些根本就不适合，我去选是一个避免浪费的好方法。”更重要的是，他还可以借此机会学学如何自制颜料，这样如果以后自己继续画画就不用花大价钱去买那些昂贵的颜料了，虽然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再画画。

“好吧，我把地址给你。”普林斯利在本子上刷刷写了几笔，撕下来交给元玘，“到了以后，你给老板说是纪家来的就行了，我们是熟客，所以那家老板会特别招待。”

“知道了。”元玘接过纸条，放进裤包里，就想往外走。

谁知还没走到两步，就被普林斯利伸手拉住，“你想这样就出门？”

见着普林斯利不可置信的神色，元玘一低头，也跟着汗颜起来。

身上还穿着在画室工作时的工作服，甚至脸上还粘有油彩，若是这样走出门，别人说不定还以为是哪个品牌新一季的时装。

终于手忙脚乱地换好一般的衣服，又征得了郑羽妃的同意，普林斯利在元玘出门前还是不放心地问了问：“你自己可以吗，伤还没好，要不要我派辆车送你去。”

元玘赶忙摆手，“不要派车，那样太夸张了，我想自己去，顺便还可以仔细看看巴黎的风景，到这里这么久了，自己还没怎么出过门呢。”

“好吧，你自己小心。”普林斯利拍拍他的肩。

“知道了。”元玘点头应到。

旺多姆广场，位于巴黎一区，周围充满了巴洛克式的高雅建筑，而那家小小的颜料店，正是隐藏在这些漂亮建筑中的一间小巧房间。

店主是个五十几岁的老婆婆，体型丰满，穿着浅绿色的印花连衣裙，戴着金丝圆眼镜，一头白发烫着优雅的小卷。知道元玘的来意后，她很热情地把他迎进了屋子里。元玘看见整个屋子的墙壁上画满了充满后现代气息的壁画，那种奔腾的时尚感与外面建筑的风格多少有些格格不入，不过想着这里是卖颜料的地方，他便也释然了。

老太太让元玘坐下后，很快便按照他的要求拿来了好几种颜料粉放在元玘面前。

“这些是我新制的，因为是纪太太要用，有些时日的我就不拿出来了。”老太太笑得和蔼，“尤其是这个白色，为了达到这个纯度，可是花了我老人家不少功夫，我就猜到纪太太要用这一种，所以专门给留着了，那边丽兹酒店有好几个画家要来买，我都让他们等着呢。”她一边绘声绘色地说着，一边抬起胖胖地手指指向窗外广场对面的那栋建筑。

元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扫了一眼，可是只是一眼，他便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那栋五层楼的建筑前停了下来，随后从车上走下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元玘瞳孔收缩，他绝不会看错，那是纪翔！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纪翔了，确切地说，自从上次手上入院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一面。

不知道是故意逃避还是事出巧合，他出院至今，纪翔明显减少了回大宅的次数，而且都是早出晚归，像是要故意躲着他一样。

元玘觉得心跳突然加快，情绪地开始激动起来，他有一种迫不及待地渴望，想要见见他，或者，跟他说句话也好。

对面的老太太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不过此时元玘已经没有心情再听下去了，“行了，就要这些吧。”他匆匆把颜料装好抱进怀里，扔下钱，在老太太诧异的目光中几乎是用跑着出去的。

至于想要打听自制颜料方法的事情，早已被他抛至脑后，就在这一瞬间，好像除了将要见面的那个人，什么都变得不重要了一样。

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迅速地穿过广场，纪翔已经进入了这座酒店的大门，元玘深呼吸一口气，放缓脚步，也很自然的跟了进去。

这里是一个非常雅致的酒店大堂，周围不管是建筑风格还是装潢风格都充满了欧洲古典的韵味，地上铺着厚厚的土耳其地毯，墙壁上挂着名家的画作，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淡淡名贵香水的味道，极尽奢华之致。

不过，这些都已经无法吸引元玘的注意了，他向四周望去，很快就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人。

像纪翔这般耀眼的存在，无论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都无法掩盖吧。

纪翔此时正坐在角落里，元玘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他身上依旧是合身的深色西装，右脚优雅地放在左脚上，侧着身子，右手撑着下颚，正似笑非笑看着他对面的人。

他的对面还有一个人，元玘当然注意到了。

女孩穿着银白色的连衣裙，黑亮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衬托着白皙好看的勃颈与肩线，五官精致，只是画了淡妆，却依旧俏丽有致，俨然一副名媛淑女的模样。

她是谁，这是元玘瞬间冒出来的问题，既然与纪翔单独约在一起，想必关系不浅吧。

元玘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可是并不敢走得太近，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害怕被纪翔发现，只是在他们的斜对面坐了下来，如果仔细听的话，刚好可以听见他们的对话。

随便要了一杯咖啡打发走了上前来的服务生，元玘顿时把注意力全放在了耳朵上。

“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纪翔目光锐利地盯着麦恬，语气里有一丝咄咄逼人之感。

可是麦恬似乎完全不为对面这男人的气势所动，反而咯咯笑了出来：“呵呵，纪先生既然来了，何不等吃过东西之后我们再谈呢，饿着肚子可不好哦。”她翻开菜单，伸手招来了服务生。

纪翔面目平静地看着麦恬一连点了好几个菜，她那种随和的表情好像就是来这里单纯地吃饭一样，这反倒让他困惑起来。

“麦小姐，我来这里可不是来陪你吃饭的，这你应该知道，如果你还要再装傻的话，纪某可要失陪了。”

“哎呀，纪先生，就当是我求你，让人家吃完这顿再说麻。”麦恬突然语气一变，睁大眼睛，噘起嘴，竟然撒起娇来。

纪翔表情一滞，这女人，当真是如此千变万化吗。

见到纪翔没有再表态，麦恬笑着说：“就当是陪我吃这顿有何不可呢，你堂堂纪氏的总裁，不可能连个午餐时间都挤不出来吧。”

不远处的元玘听见这句差点笑出来，这个女孩还真是有趣，女人的招数几乎全用上了。

“少废话，你要是不说。”纪翔这一次干脆直接站了起来，“我公司还有事，先告辞了。”

“好啦，我说还不行吗，真是，一个大男人连个玩笑都开不起，还随便对女生发脾气。”见着纪翔或许真的要走，麦恬终于是抱怨了一句，也开始正经起来。

元玘竖起耳朵，从刚才开始就听见他们在争执个什么问题，这也让他十分好奇。

“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惊讶哦。”麦恬拉着纪翔坐下，把身体凑上前，“你遭遇的那次枪击案的幕后主谋，就是，弗雷。”

Chapter 14(2)

“弗雷！”这个名字回荡在耳边，元玘只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身体里弥漫而出。

“弗雷？”纪翔疑惑地看着麦恬，“我查了那么久都没查出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呵呵，纪先生，你可不要看轻我们卡伦威特哦。”麦恬坐回位置上，端起一杯红酒带着笑小口抿着。

纪翔双眉紧锁，沉思了片刻，说道：“我不管你是怎么查到这些的，我只是疑惑，枪击案的事，我们明明有封锁媒体，你如何会得知，就凭这一点，我就可以猜测你才是主谋。”

元玘一惊，原来，他们在讨论上次的枪击案，那个女孩，难道是知情者？

“纪先生，你可不能冤枉我哦。”麦恬依旧保持者不变的笑容，“我知道这些，是我一直比较关注你啊。”

“关注我？”

“对啊。”麦恬点头，“不关注你，我干嘛去操心调查那么多的事啊。”

“真是好笑。”纪翔说：“我还没有落魄到需要你来关注吧。”

“不不，纪先生，我想你是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是完全没有恶意的。”

“好吧，那你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我所遭遇的枪击案是由弗雷指使的。”

“既然纪先生那么心急，我不妨告诉你好了。”麦恬习惯性地将手中的高脚杯托至眼前，透过背身凝视着纪翔冷峻的脸，“纪先生，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蝎’呢？”

“蝎？”

纪翔低垂着眼沉思片刻，道：“你说的，是那个在上流社会臭名远扬的情报机构？”

麦恬笑道：“呵呵，臭名远扬？纪先生你的这个形容还真是有趣。不过没错，我找的就是这个情报机构，他们怎么搜集资料的我就不管了，不过你要知道，这小小的一点消息可花了我十万欧元呢。”

“那现在你找到我，是想要回这十万？没问题，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纪翔说着从西服的口袋里掏出支票簿，就要写。

麦恬立刻制止住了纪翔的动作，“纪先生，你从刚才到现在就一直不停地在猜测我约你出来的目的，难道在你的心目中，我真的那么坏。”她面露苦相，一双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纪翔。

“麦恬，你是商人，我也是商人，商人的定义就是永远不做赔本的生意，这一点麦正威绝对教过你。”纪翔缓缓收回手中的支票簿，“你不妨直说好了，你有什么要求。”

“好一个对商人的定义，既然纪先生如此清明，小女子也就不遮遮掩掩的了。”麦恬收起表情，声音虽小却一字一顿地说：“上次的土地开发企划，卡伦威特想与纪氏合作。”

“你就断定我会与你合作？”纪翔带着笑问。

“我要是没猜错，纪氏独自启动一个那么庞大的开发，会相当吃力吧，听说纪总裁你最近早出晚归，工作相当辛劳呢。”

“你的调查还真是面面俱到。”

麦恬继续说：“我们合作，不光可以达成一个完美的开发，甚至可以扫掉一路的障碍，当然，包括那个老东西弗雷，这点，纪先生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纪翔思考着，没有说话。

“当然，我只是顺便说说，并没有要求纪先生什么，只是我要是没猜错的话，纪氏在开发时应该受到了不少来自市政厅的刁难吧，我知道纪先生你从弗雷那里带走了一个玩具，才招致他的憎恨。虽然纪氏财力雄厚，可弗雷毕竟是在市政厅经营好多年了，势力早已根深蒂固，纪氏单枪匹马与他斗，虽然不一定是最后的输家，但两败俱伤是最有可能的一种结果。”麦恬缓慢地说着，一直凝视着纪翔的表情。

“你的意思我大概知道了，我会考虑的。”纪翔终于开口了，同时也站起身，麦小姐，感谢你的提议，详细事宜我会派我的资深行政助理与你联系的。”他一颔首，“还有，谢谢你的邀请。”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元玘赶紧侧过脸，埋下头，避开了纪翔的视线，知道纪翔完全除了酒店的大门，他才缓缓地站了起来。

纪翔他，似乎碰到了什么麻烦呢，还有，那边那个小姐，是卡伦威特的人？

他微微侧过眼睛，看见麦恬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带着笑悠然自得地喝着红酒。

卡伦威特，是林朝阳告诉过自己的那个卡伦威特吗。

甩甩头，算了，事情都过去好些年了，也没有必要再去关心。看看怀里的颜料，元玘猛地一抬头，对了，还要赶快把东西带回去。想到自己耽搁了这么久，他立刻小跑着向酒店外面冲。

可是，刚到门口，元玘只看见大门一开，出现了一群人的身影，自己停不住脚步，猛然地撞在一个高大魁梧的身体上面。

“啊！”强烈的反震力让他一下瘫倒在地上，怀里的颜料罐子四散开来，叮叮当当滚得到处都是。

“谁啊，走路那么不小心？”一个慵懒的声音从那群人里面传了出来，元玘揉着摔痛了的腰抬起头，自己刚才撞到的是一个穿着西服，戴着墨镜的黑人大汉，而紧接着从那大汉身后走出来的人，却瞬间让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哦，赞美神，这不是我的小宝贝么？”

弗雷肥胖的勃颈处系了一个扎眼的红色领结，衬托着他苍白的脸颊更显诡异。他看见倒在地上的元玘后，脸上的表情由惊讶迅速转变成暧昧不明的笑。

“哈哈，小宝贝，是不是纪小子对你不好，让你跑出来想重投我的怀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