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真的是好久都没跟人动手了!我踢起脚边的一截枯枝拿住:“哟!会武功的哟!来,输了我要喝你的血!”
我攻上去,轻飘飘地使出“月影剑”的第一式“邀月”。左虚刺,随即右挑,近他身前却变成直取喉咙。然后……
嗤嗤嗤,那枯枝被削得只比我的虎口长出一点点。
我笑嘻嘻盯住他,他举着匕首稍稍分神。我抓住那一霎那,转身飞腿踢在他手腕上。匕首脱手,打着圈儿飞出去,钉在远处的一棵树上。
他怒了,分开两腿半蹲,举拳。我张开两臂,前面的手勾了勾。他挥拳就打,每拳都直冲着我的鼻子。我偏着脑袋躲过去,连连后退。他妈的,难道老子长了只漂亮的鼻子有错么?!
我在心里骂一句,他的拳头已经到了眼皮底下。我后仰,拉住他的手腕往前拖。他站不稳,竟然趁势往前迈了一步,一脚踩在我的脚上!
我痛得跳起来三尺高。这算什么招数?
还没落到地上,就看到他前腿前屈,后脚一抬就往我身下扫。我凌空翻身,左手撑地弹开,侧身站住了,回敬他一个扫堂腿。谁知被他跳起来避开了,照着我的鼻子又是一拳!
我暴怒。难道我就不会打你鼻子么?
突然他轻呼一声,停了手,突然大叫。我一拳差点就打在他鼻梁上,听到这他一声叫,硬生生收回来,手臂几乎脱臼。
他叫了一声之后发起狂来,两手在身上抓个不停。抓了几抓,干脆连衣服也脱了拼命地抖。跟着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竟然是那几条水蛭,不过已经变得比手指还粗,墨一样黑——呜呼哀哉了。
他还在拼命地抖。我看过去,顾亭之已经坐了起来。
天,我的点穴功夫已经弱成这样了么。点住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居然不到一个时辰就自己解开了。
我开始后悔了。哪怕是做乞丐,也不应该这样懒散的。
顾亭之捏住一条死水蛭的尾巴转着圈圈,说:“用水蛭吸毒血,亏你想得出这法子。小兄弟,我就扔了三条给你,不必再抖了。”
我说:“也就能把毒血吸出来而已,你的内伤还得另外治。”说完过去再看他胸口的掌印,果然颜色已经淡了许多。
少年停住,扁着嘴来瞪着我们,眼睛里水汪汪的,一副被人欺负的小可怜样儿。
我从身上那堆破布上撕下一条布条来,缠住被他划伤的伤口:“少装可怜啦!怎么?你还想哭不成?”
他怔住,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师,师兄——呜——”
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如来佛祖,观音菩萨,谁来管管这单破事儿?
顾亭之突然问:“小兄弟,敢问贵师兄是否姓王?”他点头,哭得更厉害了。
我无语。
顾亭之笑说:“文越,你又惹你师兄生气了,被赶出来?”
他点头,又摇头:“我——我对不起师兄,可我是自己走出来的。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顾亭之说:“我和你师兄本来就认识,你见过我的,现在只怕忘了。我和这位荆随兄弟正打算出山去,你要不嫌弃就同我们一道走吧。”
他抬头看我一眼,不说话,径直走去拔他的匕首,收刀入鞘,干脆利落。
顾亭之正要说什么,他突然笑说:“好!不过我是跟你走,不是跟他走!”
霎时间云开见月,不对,阳光灿烂。我很想把他整张脸扒下来研究研究,看看究竟是用什么材料作的?也许以后我再做面具的时候,可以参考一下。
我找几片大树叶折起来,下河边舀些水给顾亭之喝。他们就在上面闲聊。文越一副小孩心性,顾亭之逗一逗他,他就开心得哈哈大笑。
如果我知道后来会发生的那些事,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当场废了他——至少割掉他那条烂舌头。
我背着顾亭之继续向西北方向走。文越这会儿又变成了花蝴蝶,看到什么东西都要惊奇一番:“呀!这树叶原来是只蝴蝶!还是——树叶有了灵性,化作蝴蝶飞走了?”
“呀!野兔!小兔兔别跑!”
我说:“快抓住!晚上就可以大吃一顿了!”
文越站住,恶狠狠地看我:“你!没人性!”
食色性也,我想吃个兔子怎么就没人性了?
他说完就追兔子去了。回来时哭丧着脸:“连小兔兔都不理我……我好可怜……”说完垂头丧气走了一阵,又跳起来:“呀!这么大的水声,附近一定有瀑布,我要看瀑布!”
“啊!蜈蚣!荆随快打死它!”
“我好累,休息一下再走好不好?”
我不理他。出了这山还要走很长一段路才到一个小镇上,天色却已经不早。顾亭之的伤拖不得,我得给他找些药。
倒不是我有多好心肠。只是要知道弟兄们是怎么死的,还得问他。还有那个文越,根本就是没事找事,他嘴里喊着累,却又脚不点地地乱跑。
顾亭之一直趴在我背上睡着,整个人沉得要命,我跟谁诉苦去?
到了镇上,天已将黑。
文越还在惊奇:“呀!好香!原来我饿了!”
“荆随我要吃东西!”
我抬头四处看看,又低头。镇上一个乞丐的影子都没有。不知道尤长老和大椿现在又怎样了呢?
街上还有几个小摊在卖混沌烧饼之类的东西,旁边围了几个人。
我说:“你难道就不会自己走过去么?”
他跑过去:“我要这个……那个……还有那些……都要!!”
旁边的人都斜眼看他。
我不动声色站在人群后面,看着他抱着一堆油汪汪的纸包出来。原来他没那么弱智嘛,出走还记得带钱。
找了间客栈,把刚才摸来的几个大钱摆到柜台上。小地方就是没什么油水,只够要两个最次的房间。文越倒好,白花花的银子一丢,立刻有小二点头哈腰送到上房去。
把顾亭之在床上放好,我跃上屋顶,朝药店掠过去。没有钱,只好“借”了。
街上的小摊挂起灯笼,行人不少,看样子都是镇上的居民,神色淡然。山中古墓里发生的事,对他们没半点影响。
我停下来,坐下,呆看人来人往,讨价还价。
仿佛另一个世界。
想起来他今天也才来过。他是不是也在这镇上?
回来时抱着一堆东西从窗户跳进去,看到灯下坐着的顾亭之,吃了一惊。
他果然是化了装的。真正的他,看上去才三十不到。
现在这张脸,苍白,疲惫,但是那轮廓优雅而利索,我几乎要怀疑他是从吴道子画里蹦出来的。
他抬头看我。
我笑笑:“醒了?”说着把一包酱牛肉放在桌上:“先吃点东西,我去煎药。”
他说:“有劳。”
他不说,我也不问。忙着给他运功疗伤,又吩咐他自己再多来几遍。等到终于可以洗个澡,我恨不能在水里泡到天亮。
第二天中午,我扶着顾亭之下来吃饭。文越早在那里了,逮住一个吃客手舞足蹈说个不停。看到我们,只愣了一愣,就喊:“顾兄,荆兄……”
我点头。
找个位子才坐下,文越就窜过来:“顾兄,你的伤有得救了!”
哦?
“我刚刚跟那位大叔聊了聊,他说他是个大名鼎鼎的神医,我就把你的伤势跟他说了,他说少则三天多则七天一定给你治好!”
我暗笑。说自己大名鼎鼎的,恐怕那名字只有他自己听过。
顾亭之笑:“哦?”
那人却已经跟着文越坐过来了:“这位兄台,可否让在下看看你的脉象?”
看上去四十来岁的模样,贼眉鼠眼,颌上一丛山羊胡须。说不出的——猥琐。
我忍笑忍到几乎内伤。这副模样……自己装成那样是一回事,看到别人依样画葫芦是另外一回事。
顾亭之看我一眼,伸出手:“有劳。”
那人三根手指搭上他的手腕,一手捻着胡须,闭眼半晌,有模有样。我这边两手在桌下暗暗蓄力,以防不测。
紧张了半天,那人睁开眼睛:“这位兄台,你中了至阴至寒的毒掌,伤得不轻啊!”
我几乎喷血。
顾亭之却点点头,看样子忍笑忍得不容易:“不错!先生高明!”
文越插嘴:“你不是吧?我用眼睛看都能看出来他伤得不轻!”
顾亭之扬手:“伯通,你用眼睛可看不出我受的什么伤吧?来,先听听先生怎么说。”
文越撇过脸,哼一声。
那人有点不高兴,加大了嗓门说:“还好你遇到我曲水镜,否则性命堪忧!”
第四章 故事在江湖上这样流传
曲水镜的大名一报出来,旁边的人喷水的喷水掉筷子的掉筷子。
我也给震得不轻。
周围的吃客有几个好奇地看了过来。
顾亭之脸色一变:“曲水镜?不是说……已经死了么?”
——是有那么一说。不过,哼哼,我可以作证,那是谣言……
因为我才是曲水镜哇!
只见那个曲水镜叹气:“唉,九死一生啊。”
我忍着笑,自己在心里摇头晃脑说一句,果然是九死一生啊。
顾亭之笑说:“水镜先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当年先生与流烟楼的杀手江千月斗法的种种事迹,不知道晚辈们有没有耳福听一听?”
他似乎在“江千月”这两个字上稍稍加重了语气,眼睛还一直看着我。
结果我给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咳咳,就算我真长得面如珠玉目如星,也不用,这样看吧?
文越接上话茬:“是啊是啊,听说你和江千月两个失踪了半年,然后又有消息说你死掉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抓紧自己的衣襟。
曲水镜树起食指挡在嘴边,说话的声音却比谁都大:“嘘——别这么张扬!我就是追着江千月到这镇上来的!”
他果然在这里么……爷爷的,这个人的话怎么能信?
我的情绪像喘气的青蛙的大肚皮——快速涨起,然后又立刻瘪下去。
顾亭之完全没留意我的反应,声音跟着曲水镜水涨船高:“不错不错,可不能泄露了先生的行踪!”
曲水镜摆出一张苦瓜脸,陷入……貌似很痛苦的回忆中——
“唉,既然你们想听,我说也无妨。话说我本四处云游行医,无牵无挂,不料三年前江湖上突然出了一个专门用奇毒杀人的杀手,一连毒杀了六个武林高手,武林中人却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
哼,流烟楼的原则是不杀无罪之人,那几个,可算是死有余辜。
可惜,我一直搞不懂,我究竟犯了什么事。
顾亭之紧接上:“此人便是流烟楼的江千月?”
这人,还真会当听众……
“不错!不巧他要杀的第七个人,偏偏撞上我,给我救活了。我便发誓要把他逮出来,还武林中人一个公道——”
哈哈哈,这么大义凛然的理由,我还真想不出来。下回再给问到,我不妨也这么说!
曲水镜讲到兴头上,手舞足蹈,唾沫横飞,逼得我们三个要各自把椅子拉后一步。
“我于是在他杀第八个人的时候盯住了他不放,之后每次他下毒杀人,我便设法将那人救活,好逼他现身!”
喂,这些破事儿早给那几个被救的人传得天下皆知了吧?
何况,他们很快又都被流烟楼干掉了。
“他屡次失手,终于肯现身见我。”
顾亭之和文越凑上去:“那人什么模样?”
“咳咳,现在我想起来都害怕!那人一张簸箕脸,两边一对招风耳,鼻孔直冲着天上,满脸黑痣……”
我尝试着把这些东西在脑子里组合成一张脸,然后,一个猪头浮出水面……
顾亭之和文越各自歪向一边,仿佛已经闻到来自“江千月”身上的臭味。
“我们二话不说,大战三百回合,结果打了个平手。我不甘就此服输,便一边盯紧他,一边勤练武功,只盼能将他早日正法——”
打了个……平手。江千月要听到了一定会哭笑不得。
顾亭之和文越一起点头:“佩服,佩服!”
文越想了想又说:“你怎的不来找我师兄呢?这种为武林除害的事他一定会出手帮忙的!”
顾亭之说:“哎,曲先生光明正大,哪怕是对付恶人,也断不能以多欺人的。”
曲水镜拼命点头。
“如此到了一年半前,我和他约在东海的一个小岛上决斗,在狂风暴雨里足足打了三天三夜啊!谁知他的武功来历不正,使尽了阴毒的手段,我又不屑那些下九流的花样,结果身上受了十几处重伤,被他从崖上打落海里!”
呵,原来那个岛还可以用作决斗场所。我可以考虑一下租出去,比武每场十两,决斗每场五十两,奉送点心茶水板凳。如有必要,可以再另外雇些人专司呐喊助威……
“我被路过的扶桑商船救起,随他们去了扶桑养伤。上个月我回到中原,才听说他足足失踪了半年才出来见人,原来擅用的毒功已经废了——我总算没有白费力气!”
勉强……能解释得通。
表面上看来,也没什么破绽。
顾亭之和文越齐声叫:“好!”
我问:“如此说来,先生是一回到中原,又立刻着手追踪江千月?”
曲水镜点头:“不错!不将他拿下,我誓不为人!”说完了又是拍桌子又是挥拳头,仿佛江千月就在他跟前。
我低头强忍住笑,但鼻子又开始发酸。
曲水镜这才说到重点:“这位兄弟,你的伤——这个,这个,很麻烦哪!”
说着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搓个不停。
原来说了那么多,目的只有一个啊。
我冷笑着打断他:“曲先生追踪江千月要紧,我们不敢耽搁您。”
曲水镜盯着我,脸上的表情活脱像是刚吃了一个苍蝇。
顾亭之笑出声来:“不错!我这点小伤不妨事的,别耽搁了您为武林除害的大业。我肚子也饿了……恕不远送!”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几乎是在咆哮:“哼!我曲水镜愿意给你治伤是看得起你!改明儿一命呜呼了可别后悔!”
说完起身就走,但走得极慢——这是给我们时间叫住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