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放心,将姬兄弟随便扔在路上的事在下可做不来。在下的意思是,将姬兄弟带回我的府内养伤,垣国也有很多名医的,应该能看看姬兄弟的病。”颐南王的语气诚恳:“至于姑娘,在下也会想办法替姑娘赎身,姑娘也可在路上照顾姬兄弟。”
后来我不止一次幸庆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大哥对我照顾无微不至。我不一次问过大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只说二字:缘分,搞得我莫名异常。
屋内光线不是很亮,现在想起这些旧事,不免有种恍若隔世之感,毕竟我活过来了。
我忍不住又吞吞吐吐的问:“姐姐,你去,送信的时候,我大哥就回了这封信?真的什么也没说?”
倚红道:“说来也奇了,那些官兵一见我就将我抓了起来,后来过了好久我才见到蒙大哥,他看了我好久,态度也不冷不热的,还突然抓起我的右手试我的筋脉,之后才将这封信给我让我走。”
我暗笑,她许是还不知道厚脸皮扮她骗我和大哥的事。
我问:“厚脸皮去哪了?怎么没回来?”
倚红说:“估计心情不好,又上冰宫去了。”
“冰宫?”我疑惑。是冰块砌成的房子么?
“就是师傅给你治病的地方。”倚红说,“师傅心情一不好就会去那里。”
我奇道:“他整日嬉皮笑脸的,脸皮比城墙拐角还要厚,还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倚红瞪我一眼,说:“谁说他整日嬉皮笑脸了?你不懂。我刚跟着师傅来到这里的时候,他的明明在笑,看起来却跟哭似的。”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问:“他现在的样子是他本来的面目么?”
“不是,”倚红说:“师傅的脸跟你现在的一样。”
我楞了,然后全身冷了一下,原来他照着自己的脸给我整了。我说:“那他现在的样子是?”
倚红嘻嘻笑着说:“是人皮面具,能看出来啊,他每做一个人皮面具,都会偷偷在下巴不显眼的地方淡淡的点一颗小痣,要注意才看得见。其实这玩意挺好玩,只要用燕窝一抹,就能揭下。”
燕窝?他不是说是口水么?又耍我!
隔了几日,厚脸皮回来了。一来就献宝似的递过来一坛子酒,我也不客气接过就开封,顿时酒香四溢,居然是百年梨花酿!
我狐疑的看着他,问:“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神偷艾莲池,不会也是你假扮的吧?”
他一个劲摇头,道:“我不是。”
要知道这酒本身数量就不多,后来还全被先帝收藏了去,民间是不可能寻到的,而皇宫存下的一些,也在三年前刘悔大宴群臣时告罄,怎么这里还有一坛?我抬起坛子仔细闻了闻,确认的确是百年梨花酿,而且坛子亦是一模一样。
算了,既然他不承认,再问他也是不会说的,于是我干脆不问了。径直拿了一个小杯子,自饮自酌起来,看厚脸皮巴巴的在一边看。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起身替他取了一个杯子,两人对饮。
他突然说道:“子安,你明日就可以出灵谷了,谷口有迷阵,我会让倚红送你出去。”
我吃了一惊,本来还以为得再过一段时间的。
他突然伸手,微笑着轻轻抚过我的脸,空气中流动着一丝暧昧,我看着他的眼,突然感觉到,这双眼蕴含的悲意,正如倚红所言,他明明在笑,你却恍然觉得看到的是一张泫然若泣的脸。
我说:“我之前还以为你喜欢我呢。看你对我那么好。”
他放下手,说:“我是喜欢你,你是我弟弟唯一的儿子。”
我说:“那个,冰宫里的人,是……”我本来想说尸体的。
“我的爱人。”他说。我点点头,他端起酒杯,又放下,说:“错过了,就错过了。”
前两日倚红出谷办事,我无聊,于是开门出去,结果一开门就被外面的景象吓到了,赶紧回到屋里找了貂裘,还找了片黑纱蒙住眼睛。
外面白雪皑皑,原来这灵谷竟然是一副四季飘雪的景象。
我本来是想试着找一下出谷的路,不想却看见了大哥的背影。我一面喊大哥,一面向前踏出一步,前面的人转头,隔着黑纱,兀然看见是一张少年的脸,他朝着我微笑:“太傅,过来,我带你出去。”
我的神智模糊,不由自主的向前踏出一步,他的表情突然有些羞涩:“子安,我喜欢你。”我突然注意到,他身后是汩罗江。如果刚才,我还能向前踏出一步的话,现在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后退。
天地变色,心中的坚硬的部分轰然倒塌,我捂着脸,泪流满面。见我摇头,少年微微偏着头,表情迷惑。
我一面抹着脸上的泪,一面往后退,直到退得再也看不到他,再也看不到汩罗江。『wa ter』
我本并未意识到这是个迷阵,可是当他说出“我喜欢你”的时候,我的头就像被重锤砸下,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
我揉着眼睛,燕飞王爷果然厉害,能布下这样的迷阵。
本想向回走,却不料看见了半山上有一座晶莹的宫殿。难道就是倚红所说的冰宫?好奇心起,反正我也出不去,不如去那个冰宫看看。
远远的看,冰宫只是一片小小的晶莹,又是修在雪山上,不注意看不是很显眼。而现在我站在冰宫门口,却不由得由心底赞叹,大气呈然,鬼斧神工。
进了冰宫,才发现原来冰宫并非我原先想像全是用冰块砌成的,而和普通宫殿一样,皆是用石柱木料垒成,估计是常年的冰雪覆盖,才将冰宫外面覆上了一层冰,再加上其冰宫的名字,就让人误以为整个宫殿是用冰块砌成的。
好冷,我裹紧身上的貂裘,看见前面隐隐是个……
我走近,是个冰棺。
而且,里面躺着一个人。
竟……竟然是厚脸皮!
第 23 章
我吃惊得后跌一步,他……他怎么躺在这里?
伸手撩开面纱,仔细看去,原来不是厚脸皮,只是和厚脸皮给我看到的那张脸相似而已。刚毅的嘴角,鼻子,还有脸的轮廓。
不同的是眉眼,这人双眉入鬓,闭着的眼睛狭长,眼角微微上勾。似乎在哪见过。
回想起那日在冰棺中见到的人,我问:“你现在这张脸,除了眼睛眉毛,都是仿照那个人做得吧?那个人是谁?”
“我爱他。”他说。
黑线,我问的问题他一个也没回答。
看他的神态,显然已经醉了,他又说:“我对不起你父亲。”
我问:“你说的是……颜令?”他不住的点头,我愈加觉得他醉了,他说:“我欠他的,永远也还不清了。”说罢,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我突然发现其实厚脸皮酒量很小,刚才也不过三杯酒下肚,他说话就开始捉摸不清,看我的目光也有点飘忽。
我问:“是不是能进灵谷的只有医仙的徒弟,爱人,还有后人?”
他眼神迷离的看着我,随后点点头。
我笑道:“原先你对我那么好,我还以为你喜欢我,是把我当做爱人带进灵谷的。”
他说:“我有爱人。”
我说:“我知道,我只是说我以前那样认为。”我还偷偷伤过脑筋,万一他真那么想,我该怎么拒绝?难道说,你是我大伯父,所以我们不可以?可万一他回一句,我儿子还是你表哥呢,你还跟他****呢,那我怎么说?
寒,那时候天知道刘欲之是他儿子。
他说:“你也算我的后人,我不是说过我是你爹么?”
我想起来了,他以前的确那样说过!他耍人,居然还好意思提?
他说:“你是我儿媳妇!喊我声爹是应该的。”表情一本正经。
我,我,我已经彻底被他打败了,不,我不能败,我说:“你儿子是我表哥!”刚喊出来我就觉得被下套了。
“你终于承认了?表妹还可以嫁给表哥呢,更何况,”他笑嘻嘻醉醺醺的看着我,打了一个嗝,我忙捂鼻子,他说:“我还是颜令他哥呢。”
像是一道雷从天闪过。我从他的话中隐隐捕捉到什么,他跟颜令……不是吧,他们可是兄弟,还是亲兄弟,亲兄弟怎么可以……
但万一呢?厚脸皮这种人是不受世俗眼光拘束的,谁知道他能干出什么?如果这个万一被我猜中,那么冰宫里的那个人……这么看来颜令和我倒是长得不像。
可是颜令的脑袋不是被刘悔他爹一刀砍了么?我倒是记得那具尸体的脖子上光滑一片,看不出来有一点痕迹。难道厚脸皮又把他的脑袋和身子接到一块去了?唔,也不是不可能的,厚脸皮这么惊世骇俗的人,没有什么干不下来的。
脑袋,身子,脑袋,身子……我一阵寒。不要想了不要想了,又不关我的事,我去深究那么多干嘛?
见他又给自己添酒然后往嘴里倒,我忙握住他端酒的那只手,说:“不要喝了,给我吧。”担心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也有点小小的私心,这世上百年梨花酿恐怕只余这一坛,美酒是用来品的,用来浇愁也不错,可是不能像他那样一口就下去一杯,浇花似的,太可惜了。
他吃吃笑着看着我,手里抓得牢牢的,却一点也不松。我的手脚初愈,力气自然比不过他。怏怏收手,我说:“你喝吧喝吧,喝死了可没人管。”
没想到他突然放下手中的酒杯,道:“我不喝了。”表情特乖,特听话。
他会有这样的神情,我正讶异着,他的脸突然在我眼前放大,放大,然后……
我捂着嘴,一只手指着他,指尖颤颤:“你,你……”
他轻舔一下嘴唇,笑得狡黠,也笑得张狂,笑得甚至被我看见在他刻意偏过脸去不想让我看见眼角的眼泪。
“我对你舅舅说过,有的人,错过了是一生,弄错了,也是一生。”良久,他转脸看着我,眼里盈满悲伤,刚才的眼泪却消失无影,仿若只是我的幻觉。他语气严肃的说:“你舅舅给给我说,他做任何事,都只求不愧对天下百姓。我原先觉得,他说得对。”
他的话显然前沿不搭后语,醉得不轻。
他说:“子安,我希望你能两得。”
实话说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正想问,他的头砰一声砸在桌上了,我晃晃他,没反应。
再晃,还是没反应。
我只好站起来,试着架起他。这才发现厚脸皮其实轻飘飘的,一点都不重。于是干脆将他抱起,轻轻的放在床上。
拿被子给他盖好,刚转身,就听到他嘴里咕噜了一声,我一扭头,不由得又叹口气,这家伙踢翻了被子,仰面躺着,不说这个,就那个睡姿……唉,四仰八叉的,一只手还搭在胸口,我怕他压着自己,于是帮他把手轻轻拿开,正好碰到他胸口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顺手掏出来,是揭开面具用的药水。
心中犹然一动,我打开瓶塞,摸了些药水在手上,在他脸上抹了两下,面具渐渐起皱了褶皱。
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手也抖抖索索的。
我定了定神,拈起褶皱的一角,轻轻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拉开。
忍不住惊呼一声,然后死死捂住嘴。
将面具给他重新覆上后,我回到桌边独酌,乱乱的,也不知喝了多久,直到酒坛里被倒了个干净,直到大脑也有些不清醒。看了看空空的酒杯,叹了口气,不,不是我叹了口气,我只是听到有人叹气。我抬头,正对上他一双好看的杏眼。
“你醒……”我苦笑:“你这又是为了什么,让我一辈子也还不清你么?”
他微笑着,说:“我有事要告诉你。”
“大哥,大哥!”是谁在晃我?又是谁在叫……谁?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一个人抓住肩膀晃啊晃,待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后,我诧异的喊了一声:“大哥?”
他的脸色簌的变了,声音有些发颤,“你,是……子安?”我用力的点点头。
“苍国内乱了。”大哥说。
我说:“刘欲之反了是吧?大哥是站在哪一边的?”
他的脸上微微诧异道:“子安原来知道。我正是接到皇兄的密函,和苍皇商议结盟的事。”
我观察了下周围的环境,不像是灵谷,有些诧异,模模糊糊记得昨日厚脸皮给我说了很多事情,其中一件便是苍国内乱了。之后我又醉醺醺的跟着他跑到冰宫……
大哥说:“那日遭人打劫我被那个假冒的倚红点了穴,被人捆了困在山寨,那个假冒倚红的人着实厉害,我一时竟然冲不开穴道,第二日恢复行动自由后我立刻抓住一个山贼逼问,才知道你被人送到灵谷了。”
我点点头,说:“送我来的是山寨的寨主,其实就是谷中的医仙,也是倚红的师傅。”
他微微一怔,道:“这医仙倒是个奇人。”
大哥让人牵过来一匹马,正要像以往那样将我抱上马。我先他一步,自己翻身上马,嘻嘻笑着说:“大哥,我的手脚全好了,你看,现在想做什么,我都可以自己去做了。”
他上马,我立刻靠进他怀里,好怀念这种感觉,安心而温暖。
他问我:“你的脸……”
我摸了摸。转头对他绽开一笑,说:“是不是比以前好看?”
他的脸倏然一红,我说:“其实,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我偷偷看他的表情,他似乎并不吃惊。
我又笑,“其实大哥都知道了吧?”
他沉默了一阵,抬头看我,说:“我不想骗你,你第一次出现在我帐内之后,我就找人调查你的真实身份了。虽然和我想象的有些出入。”
我问:“什么出入?”
他说:“我本以为你是燕飞王爷的儿子,因为你的眼睛跟他一模一样。倒是没想到你竟然是颜皇的儿子。”我笑,连厚脸皮都说,我这个侄子的眼睛长得像他,就连脾气性格也像,比他儿子还像,像很多。
他又补充说:“而且后来你的事情,我都知道。很晚才救你,对不起。我没想到刘欲之他……”
我忙说:“没关系。”
他顿了顿,又说:“我还有皇兄,跟燕飞王爷是八拜之交。”
我点点头,以你对他的用情,怎会只是八拜之交。天下的痴情人,原来不止我一个。
我说:“你刚才晃我的时候叫我大哥,叫的就是他吧?”
他说:“我们三个,他年纪居长。”
我沉默。
他突然停下马来,胸口的起伏大得我都感觉得到,说:“子安,我有事问你。”
我回过头,他神情有些紧张,脸上竟然红了个通透,说:“我想问你,那个人,他……”
我说:“谁?”
他说:“燕飞王爷……我大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诧异着说:“燕飞王爷不是已经失踪了么?”
“他就是医仙,怎么,你还不知道么?”
心里愈加难过,我咬咬牙看着他的脸,道:“是医仙又怎么样?他已经和所爱的人在一起,你还想做什么?搅局么?”
他听完我的话,表情像是挨了雷劈一样,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