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精,是实在太了解你的个性了。”
“是,是!呵呵,放心吧,不是说了么,‘离渊的身子自己有数的’,要把我想的事情做圆满还是没有问题的,转告那两位哥哥也就别操心了。”
“这是什么意思!”
“钟大哥,你们就由了小弟这一回吧。”
侧身躲开了钟珂探向脉腕的手,拢了拢欲落的衣袍。对于他们,我没有刻意,注定瞒也瞒不住的,隐来何用,反倒累他们心思,不如坦白。我知道,这几位从来都是疼我的,与那人不同,他们是把我当亲当家,更何况以前有个病灾的都是钟珂为我号脉,我的身子骨他比谁都清楚。所以,那一次的伤,于我会有什么后果,恐怕在他想明前后的同时就已经知道了,现在不过是存着最后的一点侥幸来问罢了。知道会让他们难过,可是若是瞒着不说,也只会让他们更担忧、更伤心,还不如不给他们希望呢。
“你……”
“这些年,那梨花醉于我如水一般无二,也只有醉了我才能不想、不悔。这身子早就大不如前了,何况还有那伤。前年去东鍪,我曾中箭卧床数日,再加上那里极寒,根本不是什么养伤的地方。回来后,我推新币、治水患,现在又急于找你整理兵制,钟大哥,虽说大局初定,正是放手整治的好时机,可也不是非要急在这一时一刻,不休分厘的。这月年的,之所以不曾中断过什么,是因为我要赶在那之前,把我能为他做的都做了,若我还是在那城南小巷也就罢了,既然回来了,即便到不了从前,我也决不打算再带走一次遗憾!所以,这次就算没有降国兵将惹出的乱子,南稽水患处理泰半之后,我也会找个合适的理由重整兵制,也可以说他们的突然起变,反倒是帮我多留了些时间呢。呵呵……”
钟珂是怎么走的,我没有印象,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再看向他,仿佛只要背对着他,就可以躲开那些质问、心疼、不忍和无奈。我知道,他们不会拦着我的,只是以后这丞相府恐怕少不了药香了。无妨,只要由了我就好,只要容了我这次就好。
为了重整兵制钟珂这两个月几乎是耗在了兵部,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啊、事啊打交道,所以这两个月我的丞相府是相当的清闲,没有人念我,没有药香,最主要的是没有不识相的大小官员上门,因为他们现在关心的都是兵部的问题,而不是一个卧病在床已久不上早朝的丞相,就算要关心也早表现完了。如果除了间或不断叮嘱身体的书信,我这两个月可是惬意的很啊。
就算人在丞相府中,朝中的大小事故我也是了然于心。只为了重整兵制这一件法制,以钟珂的能为竟然拖了两个月还只是起步阶段,完全没有什么大的进展,想来,朝中现在已经分邦数面了吧。
次日离府上朝,可以感觉到其他人投来的视线,而钟珂更是在看见我的刹那明显的松了口气。呵呵,恐怕他这些日子不好过吧,至于其他人,想是更急于知道我的态度吧。既然这样,我就先看看情况再说吧。一件事能拖上这么久,那人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了。
“丞相大人,不知您对于钟大人提出的兵部解决办法有何意见么?”
“哦?这个啊,顾大人,我久未上朝,虽有听闻但终究不是实语,不好妄加评论啊。我还是先听一听列位臣公的,再作决断吧。”
不紧不缓的驳了他们急于知道的心思,稳稳的站在首位,我纹丝未动。余光中我知道钟珂在笑,想是看出我有意避过,笑我狡猾呢。他恐怕是这里面最不着急的了,我的态度决断什么于他根本就不用猜嘛,算起来这个主意还有我的一半份子呢,他担心什么,我想钟珂现在更想知道的是我一会儿的说词,还有那些人的反应吧。哼,也是个看戏的家伙呢,只是不知道谁更狡猾一些。
“王,这样重新编制军队会令士兵们互相猜忌,不利于军中的和谐。”
嗯,左骁大臣,没记错的话他儿子似乎是东路大军旗下的一位将帅吧,听说还蛮春风得意的。
“如果互相猜忌那只能说是某些士兵或是将领有出格的举动,不然,他们都是效忠我主圣王的,哪里来的猜忌?!”
议政大人,看来他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和好处的,三朝元老么果然不是吃素的,不过钟珂想也没少做这老家伙的思想工作吧。
“没错!都是我朝的官兵,都听调于一位王者,怎么会不和谐?敢问左骁大人,难道他们还有第二个主子不成?嗯?”
纪法司轩堂陈锦,是个人才,刚正不徇私,可惜入官场时间太短,还需要磨练得更滑润些,不过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王,臣以为,钟大人提出的意见是可以平衡各方的力量,达到制衡的作用。可是,现在要解决的是那些扰乱兵营的降军,等解决了眼下的问题,再来讨论重整兵制也不迟啊。”
方中方大人,先扬后抑,滑头得很,表面看他是在拖延时间,其实都是废话,一句有用的都没有,谁都不得罪,而且能及时转向才是他说这些话的目的。
……
……
你来我往,始终没见钟珂上前说话,这些日子他应该没少说的,估计是发觉那人有意拖延所以退了出来吧。让其他人争来争去,他这个“主谋”到是落得个消停。不过,那人到底是想做什么啊?这么放任臣子因着一件事情争闹不休可不是什么好事啊。难道他还想借着这次兵部发难的机会处理点什么?那,会是什么呢?我站在一旁静静的想着一些可能,可钟珂的突然问话打断了我的思路。
“离丞相,听了这么久,是不是也该说一说了呢。”
离丞相!呵,这朝堂之上,恐怕也就只有钟珂和怀大哥这么喊了,既不疏了我们彼此的关联,又点明了官阶讨不着嫌。不过,他这话摆明了是让我表态呐,麻烦啊……
“呵呵,钟大人言重了,离某听得再久也不过一刻,怎么好妄下结论呢。不如这样,诸位为了此事已经争执许久,今日早朝估计也不会因为离某的一句话定论,而且此事也由不得离某盖棺。那么,诸位大人,既然看得起离某,要我表态,也总要容些时间让我把这个‘重整兵制’的计划完全弄明白吧,不如各位大人把意见汇总一下,错也好对也罢,我们都上呈折子,由王上定夺吧。如何?”
“这……”
“臣等谨遵王意!”
呵呵,就知道你们说不出个“不”字来。
下了朝堂,并没有急于回府,反倒是悠然悠哉的举步而行,借口久未活动推了官轿,领着贴身的家仆慢慢的走在诸多大臣的后面,渐渐的拉下了距离。看似闲庭信步,其实我是在等,等那回宫的理由。那人朝下留了钟珂却没有拦我,想是不希望其他的官员多加议论。
果不出我所料,这西盈门的岗哨还没看见,钟珂的手下就追了过来。我随了那人,带着明显的笑意走进了清央殿。
“我说离渊啊,你是算准了我会找人叫你不成,怎么这些时日都没到了那西盈门?”
“钟大人,离某可没有那掐指推算的好本事呐,呵呵,大人说笑了吧。”
“行了,你少在这里触我的霉头,你那句钟大人朝上听听还成,现在,快些给我省了去,说吧,刚才在朝堂你为何推三阻四的,就是不说态度,还非要什么‘上呈折子,由王上定夺’?”
“啊?钟大……哥,呵,”这就瞪我,再叫大人估计又少不了念上几轮了,算了,“钟大哥,可不是我离渊要推三阻四,我是确实想要王上定夺此事啊。”
抬眼看向那个没有言语的人,由着我和钟珂在此“耍闹”,他居然没有斥怒,不知道是给了钟珂的面子,还是在估计些什么?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淡淡的笑着。若不是这清央殿中金光晃眼,我都要以为回到了当初那个笑骂由己轻松自在的时候了。只是,终是经年不返呐……
“哦?听你这意思,你是当真打算直接驳到王这里来解决喽?”钟珂似乎并没有想到我刚才的话语不是什么托词,言语间有着一丝的疑惑。
“卿的病可是好了?这一倒就是数月余,朕倒是真真的领教了这没有丞相的朝堂呢。”
大殿里忽然响起的问询,让我和钟珂都是明显的一顿!
打从我今日上朝起,你就一直没有开口,此刻虽说已无臣将,可这一张嘴就是如此问应,是何意?放着国之大政不理,偏偏先提起我的病辞,而且那最后一句又让我如何理解?看到钟珂的眼中也浮现出的诧异,我垂目默然。略定了心神,举步上前。
“臣离渊,谢王上关心,臣的身子已无大碍!”
“无大碍?那就是还有小毛病喽?”
“这……”
许是看不下这尴尬,钟珂笑盈盈的开了口,“我王,这离丞相的病也多是操劳而起,您这般询问难不成让他说自己是累病的么?呵呵,您既然已经知道了这没有丞相的朝堂是个什么样子,要是关心啊,就让圣医司里面的那帮老家伙们没事的时候也抄几份补身的方子,给丞相府送去。”
“哦?这么说来倒是朕少虑了。嗯,一会儿让你的人带丞相府的去圣医司熟悉熟悉,以后也好来拿补药。卿可要按时吃啊。”
“臣,谢圣恩!”
“啊,离渊啊,我说这药也赏了,恩也谢了,你是不是该解释解释了?怎么就由王定夺呢?”
“王,离渊斗胆问一句,如此放任诸位大臣争议,可是王故意的呢?”
“呵呵,卿怎么说是朕故意呢?”
“这……吾王,若非有意,钟大人的折子已经提出来有些日子了,以王的作风,就算有臣子争议,也实在不该拖上这些时日,兵部的事宜快不宜慢,王又怎会不知呢?只是,离渊想不明王这么做有何用处。还请王赐教一二!”
“离渊,你好胆识啊。竟然敢枉自揣摩圣意?”
“王上……”
“回王,离渊并非枉自揣摩。”打断钟珂的疾呼,既然做戏就要做全。“现在因为兵部的事情朝中的人臣已经很明显的分邦离析,赞同的、反对的有之,闭口不谈的有之,游走两边的有之……这样对于我朝的安稳并没有什么好处!王若不是另有打算,那离渊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了。”
“哦?什么?”
“王已非明主!”
“嘶……渊……”
抬眼注视着王座上的人,不是没有听见钟珂的轻呼,只是强迫自己不去注意。这是我第几次正面的与他对视?不知道现在的样子在钟珂看来算不算得上是千钧一发?毕竟,我和他都已非从前,这样的言语已经近乎于犯上!不,不是近乎,他随时都可以将门外的侍卫喊进来,以冒犯圣上的名义把我打入死牢!如果这是一场赌局,那我甚至连一丝赌注的拿不出,于他而言,我早就没有了可以作为赌注的筹码,丞相么?那是他给我的,也是他随时可以收回的,一国之相并非“非我不可”!而其他,更是毫无可言!我唯一的砝码就是他,是他开疆盛世的决心。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失,偌大的清央殿静的几乎连呼吸的声音都不存在,他笑意满眼的看着我,我却在他的眼中读不到一息波澜,原来,我真的已经被你放逐在外,已经不是那个一朝回眸莫言就知君意的离渊了。也是,没有人会允许一个自己恨犹不及的人可以随意的看穿自己。我在这里从未动摇过,而你却早已远去无踪!
所以,此时此刻,面对一步步走下王座的你,除了注视我别无选择……
3
“离渊……离渊呐,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句话若是再有一人听晓会是个什么后果?”与我错身而立的你,轻声吐出的话语,仿佛怕惊动了空气一般。
我默然,别说再有一人,就是现在这三人,有你的存在,这句话就是一个死字!我还有什么可以回答你的么?
“离渊呐,你太聪明了,有时候聪明的甚至让朕觉得你就是朕。”
“王!”单膝着地,你这句话的分量太重了,我离渊承受不了啊。
你身形不动,回手将我拦起,“莫跪了,你这动不动就跪的毛病几时学来的,朕说了什么你就跪啊,难不成朕连句话也说不得了么?每日面对的那帮臣子,今时只有你和钟珂在此,怎么?你连一句话也要与朕计较?!”
“王,你……”
想了千遍万种的可能,却万万没有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什么叫“今时只有你和钟珂在此”,什么叫“连一句话也要与朕计较”,炎,你可知这几句话对我来说是什么?!是毒啊!是让我明知是毁却甘愿深陷不欲自拔的毒啊!你这是做什么呢?
“怎么,离渊,你当真要与朕计较么?”
我可真是无言以复了,什么样的答语是你想要的啊。下意识的,我把视线望向钟珂。
“王,您这不是说笑呢么,我们做臣子的怎么敢和王计较啊?”钟珂走上前,躬身一拜。
“钟珂,难道说我做了这个皇位,就真的只能是你们的王了么?”依旧是不轻不慢的语气,依旧是让人无法适从的问话,这下连钟珂也莫奈了。
“王……”
“行了,别王来王去了,这没有不相干的人。朕今天也明白的说与你们,离渊说的没错,的确是朕有意拖下来的。与其让那些见不得人的一个一个冒出来,还不如现在来个分明。朕可不想以后这样的事情还是没完没了的躲不开!”
“没完没了?”怎么是没完没了呢?这次的军改不是可以彻底解决了么。分明?你要分明什么东西啊。
轻喃的话语终是出了声,而你似乎是置若罔闻一般,依旧只是侧身而立,可我却知道你的目光从未移错。那么,你是不想说出因由,还是你不愿说与我知呢?若是后者,那你又何苦这般?又是试探么,这么一再的,我,就真得这么的不可信么!
脑海中已经转了千百遍,偏偏就是绕不开,明明知道想也是枉然,呵呵,原来你这毒于我早已无救!
“离渊,无用的东西休要猜想!”
宛若惊雷!实是惊雷!你知我在想什么?
骤然间寻你,如电一般,眸中却是坚然的淡定!
原来……原来,不是不想不愿,而是你相信我明了。
轻笑错身,轻盈的往那高座的方向踱步,之止。揽手于胸,慢慢的靠在那从刚才就金光晃眼擎柱上,闭目。我知道,这里,绝没有人会找不是的。
“王,看来离渊这绝尘公子的习性是改不了了!这么多年,还是如此。”
“呵……”
一时间,清央殿甚是安静,却有着先前没有的轻松。
叩……叩……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