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秋儿姐姐?”
我在温玉良还未开口前,先小声地问。等发现周妈妈的脸微微变了颜色后,这才知道自己问得莽撞。
“可不就是……是她……”
周妈妈努力想用带笑的语气跟我们说话,结果话一出口,听起来反而更加让人难过。
“她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大半夜的还一个人往外面跑……又不是不知道近日风声紧不安全。就为了那二百两银子,犯得着把命都搭上么!!”
“什么二百两?”温玉良见周妈妈还准备往下说,先止了她问。
“我也不知道!说是要帮哪位贵人做件事情,说不定就可以赚够赎身钱!”
“哪位贵人?”温玉良沉思了片刻,“她说的这位贵人,指的可是小贵子?”
“不知道。秋儿也未明说。不过想来应该不是,因为秋儿说的那位贵人应该是和富家有些联系的人。”
“和富家有联系?”温玉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昨日不是说这事与小贵子有些关系?”
“当时心里急,一时慌乱,就这样说了。”周妈妈拉着还抱着我的温玉良便往里间走去。“自从贵儿姑娘来过之后,秋儿对她便是念念不忘的。昨日找不到她时,我还以为她是去了温府与贵儿姑娘叙旧去了,这才觉得兴许贵儿姑娘会知道秋儿的下落……直到今天下午衙门里的李捕头专程来通知我们去认了那尸首,我才知道,原来秋儿已经遭了人家的毒手。”
周妈妈叹了一声,眼圈又红了一分。
“可怜她不久便是要与那许相公成婚的人呐……”
“原来如此……”
温玉良这回倒不再阻止周妈妈说下去,仅是跟着进了里间,将我放在椅子上,然后跟着一起坐了下来。
“温少爷,先吃饭吧?难为您惦着我们,必定是连饭也没吃便赶过来的吧!”
周妈妈陪着坐到了温玉良身边,拍了拍手,叫来了一桌的好酒好菜。
“温少爷,您吃着。”
一边为温玉良布好菜,周妈妈一边有些深意地看着我说话:
“秋儿没了,贵儿姑娘心里一定也是难受的。”
“唉——原本还想,没了贵儿姑娘的天姿国色,就算再好的计策也没用……不曾料到,秋儿这一回,反真成了引蛇的饵……”
“只是这饵不是诱饵却是香饵……我们家的秋儿真是命苦啊……”
我看着周妈妈和和气气得只差牵着我的手说话,但是心里却因此而愈加不安起来。
“温玉良……”我小心拽了拽身边那人的衣袖,怯怯地问他——
“如果当初我答应了做饵,是不是秋儿姐姐就不会死了?”
温玉良放下筷子看着我,表情变了一下,然后有些迟疑地回我:
“那倒也……不一定……”
“什么不一定?”
我仍拉着他的袖子仰头看他,声音抖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已经一颗一颗地开始往外迸——
因为一想到秋儿姐姐是因为我不做饵才会被歹人害的,心里便闷得难受……就像被一只手握在手心里,揪紧了,随时都会裂开来。
温玉良依然盯着我,表情也终于渐渐严肃起来。
“小贵子!”他用很正经地语气慢慢地对我说:
“我说的不一定的意思是——就算你一早便做了我们的饵,贼人一般也是不会上钩的。”
“为、为什么?”我抽噎着顿了顿,不解地看着他。
“因为——”他拖长声音,又深深看了我一眼,这才说完下半句:
“因为他们大多是看不上哭拉包的。”
“你!你才是哭拉包!!”
知道他在笑话我,我便不服气地冲他嚷回去,停了一下,立马又想到这个样子实在丢脸,于是再次用手枕着头,趴在桌上放开嗓子哭起来。
“行了行了。”温玉良的声音隔了一会儿再次从我头顶上传下来,一只手摸上我的头。
“小贵子既然觉得对不起你秋儿姐姐,那就让我们好好想想该怎样给她报仇吧!”
“报仇?”我抬起头哽咽着问。“怎么报?”
“这个……你只管听我的安排就是。”
他冲我安慰似的淡淡一笑,接过周妈妈递过的帕子为我抹了抹眼泪,温和地俯到我耳边低低地说——
“只是,小贵子今后可不兴哭了!”
抹干净一脸的鼻涕眼泪,我依着温玉良的话冲着他笑了笑。
“很好,这才是那个装傻充愣的小贵子。”温玉良一边拿我打趣,一边重新拿起碗筷。
“你、你才、才装傻充愣呢!唔唔。”我顶他几句,却被温玉良夹的回锅肉堵住嘴——
“快吃吧!吃完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唔……”
肉塞了满满一嘴巴,连讲话的缝隙都没了,我只好抬起眼瞪他。结果这一瞪,又被他笑话我是鼓腮瞪眼的蛤蟆。
“唔唔唔!”我不是!
我急着回嘴,正要跳起来,一早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春就在这时走了进来:
“少爷,我回来了。”
“回来了?”温玉良坐在席上按住我,早有所料似的转头冲他使了个眼色,然后静了静,正色吩咐道,“这样吧,我和小春先到小房间里去说会儿话,小贵子和妈妈先吃着。有什么事,在房门口叫一声便是。也不用特意为我留饭了。”
“是,温少爷只管安心忙您的去吧。贵儿姑娘这边还有我照应着呢。”
周妈妈应了一声,又与厨房里的伙计罗嗦了几句,然后便坐回我身旁陪着我默默地吃饭。
没有温玉良坐在身边,周妈妈也就不笑了。房间里的空气凝住了,发不出一点声响。然而又能听见堂外欢声笑语不断,越发让这单间显得凄冷寂寞……
差不多吃了七成饱,我便放下筷子,怯怯缩回手。身子冻住了,只有眼神游移了一下,无所措地转了几圈,最后还是盯住了温玉良和小春进去的房门,巴望着他两个快些出来。
“哎——我说!凝翠楼的周妈妈这又是唱得哪出戏呀?”
还在发呆,大堂与单间相通的走廊里却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哟——是李二爷和卫大人来了!!”
自温玉良离开后,一直僵着没动的周妈妈突然活了过来,只一转眼的工夫,便戴上欢天喜地的笑脸面具,一掀帘子迎了出去。
“二位爷,不在专为您二人准备的单间里和姑娘们玩着,怎么有空来丁三爷这儿闲逛呢?是不是有什么要事,要与三爷说?”
只听她一面问着,一面便从外边引了两位客人进来——
随着周妈妈身后头一个进房的,是位看上去与温玉良差不多年纪的书生打扮的公子。五官倒是清逸俊秀,只是双眼间或一轮的寒光,让人觉得有些不太舒服,身材也是高挑,只是比起温玉良,稍显矮些;
另一位走得稍慢些的,却是一身布衣,穿得也和烟儿鹿儿差不多,若不是脸上那种超凡脱俗的闲散神态,恐怕见到第一眼的人,都会误以为他只是那位书生大哥的跟班小厮。
“没事。就是听说三爷过来了,所以来看看他。也好几日没见了,正好闲着找他聊聊。”那位先进来的书生大哥开了口,一脸的亲切和善,让我初时不舒服的感觉全消散了。
“真的没事?”周妈妈听着便笑了出来,“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就偏不信您二位大忙人是闲着无聊来找三爷聊天的。”
书生大哥也笑了。“那周妈妈觉得我们来找三爷是为了什么呢?”
“我呀,呵呵,我现在觉得您二位也不是有事来找三爷的。”
“哦?这话怎么说?”
“呵呵。”周妈妈用帕子遮着嘴又笑了一阵,卖了一会关子,这才慢条斯理地对着那两位大哥说道:
“我看出来了——二位爷,无事聊天是假,慕名寻人是真!且这慕的名寻的人,正是现在正独自坐在那儿,规规矩矩清清傲傲,从头到尾只看过您二位一眼的小翠儿姑娘——您说我这话说得对是不对?”
“哈哈哈——”书生大哥朗声笑道,“都说凝翠楼的周妈妈快人快嘴。今天我才算是真见识到了!瞧这嘴巴歹毒的,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我们两兄弟留啊!”
“我哪敢呀!还不是大爷您自己一直瞟着小翠儿,这才露了底。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呵呵呵。”书生大哥仍是笑,还摇起了头,打开扇子扇了一会,一收拢,又换了个语调:
“得!我们两的这点小心思既已被周妈妈看破了,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没错,我们这次来,就是想来见一见这位小翠儿姑娘的。”
“只因前日听说凝翠楼有一位被上一辈儿的妈妈雪藏了三年的宝贝头牌,前些日子才得了许可出来接客,结果头一回露面,便被三爷给包了去,也不知带到哪去了,连着几日都没踪没影。”
“我与卫兄原本还在感慨,只道无缘得见美人,不料就是刚才,我哥俩才走进这楼子,就听到外头沸沸扬扬地说些三爷带姑娘回来的消息,因此这才急急地赶过来,只求看上这传说中的绝世美人一眼就走,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只是不知——三爷与周妈妈答应不答应呢?”
“现在说什么答应不答应也是迟了。”周妈妈将脸一板,“反正您二位都已经进来了,我就算遮着掩着,二位不也是能看的看了,不能看的也看了!”随即一笑,“所以啊,不如我做主,三爷现在里间忙着,因此就由我来引见小翠与二位爷认识,大家一起坐下来喝酒吃菜说说话——这不比单单看一眼更好?”
“可是……三爷他不会在意么?”
“瞧您说的!三爷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而且您会在意三爷他在意?”周妈妈笑吟吟地将两位请上了桌子,又命人添了两副碗筷,重又布了一桌酒宴,然后拉了一瘸一拐的我,跌跌撞撞地站到两人身边:
“李二爷,卫大人,这就是小翠儿。”
一转头,又冲着只顾低头数板凳腿的我招呼着:
“来!小翠儿!快来见过你家三爷的朋友,李二爷和卫大人!”
“恩?”我迷糊了一阵——周妈妈虽然手上拉着我,眼儿瞅着我,可口中唤着的,却不是我的名字。
我一时难以判断,只得定定地站在人家身前,居高临下地冲着两位大哥傻笑。
这样笑了没多久,一直没有说话的布衣大哥突然啪的一声摔了茶碗,然后顾不得先收拾自己身上的一片狼籍,只直勾勾地瞪大了眼睛,仿若看妖怪似的看着我。
“你……”
他口中一个你字嘟囔了半天,一脸的痛不欲生,浑身抖了片刻,平静后马上端起桌上筛满酒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一边的书生大哥反应倒不大,只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而后拉过一边的周妈妈悄悄耳语了一番,说得她直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