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的痛楚严重打击兰芳,受伤的自尊更让他濒临崩溃,怎么会一步步走到这田地的?他自己找上这一切,还能要求言武用同样的爱来待他吗?全世界都毁灭崩塌了,不如让他抛下一切苦难,潜入幻境里吧!
“我要杀了他!混帐东西!骗人的王八!我杀了你!……呜……好痛…”
“咳咳……”一阵哭诉让他又咳出血来,虚弱的身体失血之后再次陷人昏迷。
言武心痛的看著昏迷不醒的人儿,他看来完全不像过去那么高傲而神采奕奕的,却那么脆弱无助,竟这样低声下气的苦苦哀求他。
北静王把他的志气摧枯拉朽,让他变成没有灵魂的空壳……北静王……言武替他拭净血迹,爱怜的看了一会儿,把那张苍白的脸记在心上。转身回房更衣,腰间系上端亲王送的软刀,宝贝兰芳……我替你报仇……叶世容正在烟榻上,小姜替他烧著烟:“王爷妤久没让奴婢侍候了,叫姜身好想您。”
他烦躁的挥手,“罗唆!再吵就出去,换别人来。”
堇鄂修罗现在如何?该不会死了吧?戒大烟不容易,他不知撑不撑得了?要是他真戒了,一定要想办法再弄进他来,只希望他别死了,那么可爱的小脸和妖娇的身体,死了多可惜。
家丁来报:“王爷,外面有一个男子,说是为了董鄂修罗的事而来,您要传见吗?”
董鄂修罗?难道真死了?
“嗯,叫进来。”
言武一进门就怒气冲冲的瞪著叶世容,“你干的好事!”
“真死了?什么时候的事?”他竟觉一阵无可抑制的悲伤。
“难道你丢他回来就是让他等死?快说,有没有解毒的药?”
叶世容笑出声:“哈哈!你要解药,他是没死罗?哼!井底之蛙,烟毒有药可解吗?绑他几个月,如果没成废人,等毒清了本王再抓他进府。”
言武扶著腰刀恨恨的说:“还想抓他进你的淫窝,你这种人渣,杀了一百个你都抵不了一个兰芳。”
叶世容正笑著说:“杀了我只怕他会哭,小淫货在床上可是爽快的很,你叫他别来找我他未必……话没说完,他惊讶的发现一条银色飞蛇穿透胸口一阵刺痛,他抬起头来看著言武,领悟到自己的性命不保,“你……刺杀本王为了一个娼……妓……”
“苏兰芳不是娼妓!他比你高贵的多!”言武手里运气,把软刀往上一挑,叶世容的身体从左胸到肩上划出一道裂缝,血喷上言武的身体和脸,“死吧!”
温热的血,和兰芳的一样温暖啊?言武摸摸脸上的血,在叶世容小妾的尖叫声中,满意的笑了,他再也伤下了兰芳了……很多只手压著他,他几乎也要失去现实感,他们压他人牢房,压他上顺天府,在大堂上,他总是乾脆地说:“北静王是我杀的,他不是个人,他是畜牲,给我判刑罚吧!”
这是惊天动地的大案,一介贱民,竟刺杀北静王千岁爷!他被关入天牢,顺天府尹亲审,他也只是认罪,无论判官怎么问他是否有冤屈他都不说。
言武只是遗憾没有跟兰芳好好的告别,而天牢又不准探狱,不知兰芳好点没?过了七天了!他撑过去了吧?小宝贝兰芳,从今后要更勇敢点,我陪不了你了。
判了腰斩,没什么好意外的,他本来就想著自己要以命换命,狱卒对他倒不错,敢刺杀王爷的好汉,让他们敬佩,他一口认罪的潇洒,更让看多了逞凶斗狠却贪生怕死的人尊敬他。
他有时引高歌,唱起跟兰芳最红的戏折,狱卒围观著叫好。霸王别姬……真是要别了心爱的虞姬了,他最后一个希望是兰芳别来看他受刑,看到他受刑他会受不了的。在牢里待了几天,他日夜看著窗外,移日换星,萦回的都是那双金绿色的眼……“段言武!换牢衣。”
“时间到了吗?奇怪了,不是有上路酒?你偷喝啦?而且应该不是一大早行刑吧?″言武奇怪的问。
狱卒失笑,“光想酒喝啊?真是服了你,快换衣服吧,万岁爷要亲审。”
言武皱眉头呸了一声,“哼!要是如今是北静王杀了我,连只狗都不吠一声的,皇帝真是昏庸,人都给我杀了,审有个屁用,一个人能判两个死刑吗?”
狱卒好心的说:“劝你收收气吧大哥!死法多的是,再得罪万岁爷,只怕连好死都没有,你都被判了腰斩了,更狠的刑只怕你受不住,就算你有种,也要看你的家人受不受的了。”
言武忿恨的咬紧牙关,兰芳知道他被判刑了吧?希望克宇别告诉他,他被判的是腰斩,让他一个人走倒乾乾净净的。
他安静的更衣,不再咒骂,狱卒一路压著他出牢笼,戴上五斤重的枷锁,他的颈子被压痛了,但他还是挺著胸膛走路。一关又一关,他不知被多少人交接过,最后他们要他跪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大殿前候传。
跪了好一阵子,终于太监来传他进殿,他昂首阔步踏进红地毯,这就是皇宫?内殿上挂著宝蓝底金边金字,写著“养心殿”。
他走进殿前,御前侍卫低声斥喝道: “低头!天颜不可直视!”
他无聊的瞪了侍卫一眼,都要死了,看看皇帝又何妨?殿中一座龙椅,那个中年男子就是皇帝?除了目光炯炯有神外,看来就像一般人。
那人笑了笑,“你跟段玉楼一样不怕死,盯著朕看。”
小曲?对了,小曲一向受皇帝宠爱,言武想到柔顺的小师弟,脸上的表情也软化了,他也笑出来,“万岁忘了,犯民本是死囚,怕死也没用。”
“嗯……有种…你为何杀了北静王?”
从未告诉过其他判官,他为什么杀害北静王,但此刻言武突然想一吐为快,他含泪咬牙痛诉北静王的恶行,说到兰芳背后的刺青时,一颗泪珠滚落,“兰芳不过才十五岁,比小曲儿还小,北静王却拿他当玩物,任意的刻划记号。喂他烟毒,弄得伤痕累累,让他生死至今未卜。犯民一刀杀了北静王,不知救了多少像他一样的小孩子,要再有机会重来,犯民一样送他一刀!”
皇帝皱起眉,“国有国法,北静王逼好儿童,报到官里自有国法制裁,你虽行正义之事,却师出无名,就算朕也不能放过你。”
言武凄厉的大笑,
“哈哈哈!皇上!国有国法?哈哈,兰芳第一次在我面前解下上衣,全身被打的无一处完整,都是这些官儿们痛下的毒手!有多少肮脏官儿都有份!国法?哈哈哈国法是拿出来罚我们这种贱民的,能救得了他?”
皇帝被那凄惨的笑声震撼了,怎么可能?各地呈报的奏摺,都是圣化治世,河清海晏,家不闭户,路不拾遗……”
他怒视著言武,“狂妄!苏兰芳既是卖过身,也不是多乾净的人,只怕他自己找的也难说!”
言武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颤著声说:“兰芳才十五岁!他十二岁就让家人卖了,他自找的?我呸!你倒是圣明的皇帝!你疼爱的小曲儿也十六岁了,他要叫人这样欺负呢?你的几个金枝玉叶娇贵的皇子,要是也给人绑著好淫呢?三皇子弘时也要十五了吧?他很懂人事吗?”
“大胆!”旁边的侍卫一听到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忙上前一脚踢倒言武。
“别动武!”皇帝站起来,想到三皇子虽学的是帝王学,老成中仍难掩稚拙,小曲更是稚嫩的像朵禁不住风吹的花儿。十二岁就被卖人妓院?四皇子弘历才十三岁,仍像是个天真的小孩,谁敢这样伤他的皇子他一定……他走到言武面前,“你的话朕听进耳了,往后桐公戏班朕会加以管制,下过你犯的死罪无例可援,肤赦不了你,你有话交托吗?朕给你办到。”
言武看著皇帝,良久开口:
“我不求免罪。小曲有端亲王照料,我不担心他了,若端亲王对不起他,还求皇上给他作主。兰芳……如果他还活著,求皇上照看著,别让人再欺侮他,就这两件事。”
皇帝叹了口气,“就这样?……朕减了你的刑级,改判你秋决斩首,段言武,你是条汉子,苏兰芳朕会派太医院的人照料,你放心的走吧!”
侍卫架走言武时,他轻轻的笑了,兰芳……我总算替你吐了冤屈,你从今后也有人照看著,不怕被欺负了。
当晚回到牢狱里,言武这几天被封锁的感觉才慢慢苏醒过来,他望著窗外,想到小曲,还好他遇上的是端亲王,如果当初不是端亲王带他出梨园,他也会被生吞活剥了吧?
又想起兰芳,他高傲的自尊是否能再回来呢?唉,搞不好他根本已经……若兰芳已丧命,有没有人会来告诉他?兰芳一定恨著他吧?他对他说这么过份的话,逼走了他,害他……师弟们还照常开戏吧?小生不知是谁演?段亦硕太高大了,只能唱武生……语琴也长得有模有祥的,不要也让人欺负了才好……昏昏洗洗的,牢房里的瘴气让言武慢慢对白天和黑夜失去分辨的能力,狭窄的空间让他闷的烦躁,他只能以思念著牢房外的人来度日,期待那一天赶快到来。
迷糊中听到脚步声,“王爷请小心步子。”
脚步停在门前,言武正想起身,便听到熟悉的声音“言武?你还好吗?”
转头看门外,黑暗中一盏油灯高举在一个俊俏的脸孔旁。
言武惊讶的说: “亦擎!你怎么来了?小曲呢?他……他知道了?”
端亲王亦擎不久前辞官,带小曲避居到乡间,逃开舆论的批评,他怎么会出现?
小曲也知道他被判刑了?
“我们都知道了,皇上特地御驾亲临告诉我们的,万岁怕小曲会受不了,所以先告诉他,让他在行刑前跟你先见上几面。”
“小曲… 小曲也来了?”
亦擎吞吞吐吐的说:“他一时还没办法来见你,他很难过或许过几天他鼓起勇气就来了。”
小曲叫他先回来城里看言武,说是要自己静静的想法子,但亦擎想,他可能是无法面对现实吧!
两人一时说不出话来,亦擎又开口,“唉,你用我送的刀杀人,叫我情何以堪?怎么搞成这种地步?听说你为了新买进的小旦才动刀?”
言武急忙说:“你去看过兰芳了吗?他还活著!身体怎么样?还呕血吗?”
“我还没去看他,不过太医院天天都有人上怡园去的,你不用担心他,皇上让他袭了董鄂家的爵位,他是一等男爵,享侯爵禄。皇上说了,他若养好身子,有本事考进殿试,不管如何一定让他在上书房行走帮办。”
言武笑了,“那他一定很开心,可惜我看不到他风光的时候……”说着低下头,“帮我个忙,探探他好吗?这地方只有你进得来,连书信都不通,我还想著他会不会死了……我对他……像你对小曲一样、如果今天事情出在小曲身上,你也会为他杀人的。”
亦擎了解的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去看他的,你有没有话告诉他。”
言武本要瞒著兰芳一切,想想他早晚会知道,笑了笑说:“唯叫君心似钢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亦擎走后,言武才无奈的坐下来,小曲一定对他失望极了,竟然不想来看他?也好,这么落魄的样子,最好别让小曲看到,免得他又掉眼泪。
兰芳……我的爱人啊!总算能让你出头了,用我的命去换来的,真是太值得了,袭了爵位,再没人敢瞧不起你。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栏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别太伤心,总有一天我们会再重逢的。
兰芳整天昏昏洗洗的,身体已经不再那么疼痛,余毒却仍留在体内,他的神智是清醒的,只是体力依然很差。
他一再追问言武的下落,克宇人说是戏班里出了点事,言武得去交涉。
几天后开始有身著三品宫服的太医过来诊脉,服了药之后,兰芳更清醒了。他感觉到空气中有股怪异的气氛,人人都小心翼翼的,他更沈默了,他可以感觉到,言武……出事了。
又过几天,竟有太监来宣旨,让他袭了董鄂家爵位,克宇搀著兰芳跪地接完旨后,他再也站不起来,“言武呢?你实说了吧,他怎么了?”
克宇心疼的抱起兰芳,不发一语,他开不了口……兰芳被抱上床后仍拉著克宇不放,“我的身份没人知道的,天高皇帝远,若不是有人刻意在皇上面前提起,他会知道我这个人?除了言武有谁会替我说话?他又怎么跟皇帝说的上话?除非是成了阶下囚,你实说了,言武人在哪里?”!克宇看着焦急的兰芳,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小声的说:“他犯了点事,一时是出不了监牢的。”
兰芳猛然想起言武曾说,谁敢动他,他要一刀劈了那个人,“他……北静王呢?这事跟北静王无关吧?”
克宇吞吞吐吐地说:“北静王殁了……给言武刺杀……兰芳,你得坚强点,别白废了他的苦心。”
兰芳放开手,沉默的躺下来,杀人者死,是律法上明写著的,更何况被杀的是千岁王爷?
言武……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默默牺牲掉?谢谢你用自己的血洗净我的身子,我知道你的心了。
“秋决?”
克宇点头。
“我要去看,你可别拦我。”
兰芳脸上安祥的笑容,让克宇有点担心,“你不要想不开,他好不容易让你雪了冤,皇上下旨在北静王死后还摘了世袭爵位,以平民仪礼人殓,纳喇德拉也流配边疆。你的苦皇上都知道了。”
兰芳闭上眼不再回答,我的苦皇上知道?不!谁都不知道那样无边无境的黑暗是怎样垄罩著自己的,那种破彻底摧毁的感觉,那种孤单无助又无路可逃的处境,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想像得到的?
言武,你杀他杀的好,他再也伤不了人。你走了,我一定上穷碧落下至黄泉,以我精神追你魂魄,绝不让你孤寂的走。
兰芳还是每天躺著,不哭不闹,平静的像是一切都没发生。甚至太医来了,还跟人说笑。克宇看了只觉得毛骨耸然,这样平静的背后,似乎有著激烈的翻腾。
亦擎来看兰芳那天,他已经可以自己坐起来了,他虚弱的笑著说:“好久不见呐,上次还是段小曲生日时看到的,眼见又要替他过生日了吧?”
上次看到苏兰芳时,他还是一脸孤傲不桀,现在看来却这么虚弱,让亦擎也吓了丁跳, “你记性真好,身体好点了吧?”
“好多了,小曲呢?怎么没来?”
谈到小曲却让亦擎心里一沉,他说要留在乡下好好静一静,过了几天都不见人,他派人去找,但小曲却不在他置下的屋里,整个村子都找不到他,连侍儿都不见了,亦擎这几天也很心慌。
他勉强笑著,“他不忍心来看言武,一个人躲着去了,或许过几天就出现了。我先到天牢去了几趟,言武好好的,没让人动刑,你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