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潜的手下把小东子架出来时小东子已经醉的一塌糊涂,夏梅看着不由皱了皱眉。
殷潜有点尴尬地说道:"今日之事定是仪小子淘气,多有得罪。本宫定然好好教训他。夏......"一下子想起来不知该怎么称呼夏梅。宫里像夏梅这样没有姓氏的皇子有十一二个,都没有记入皇族排名,虽然也和其他皇子一起读书写字,有自己的月例奴才,但是却没有任何继承权,一般祭奠活动看不着他们,自己遇到这种皇子也是从不大理睬,不过点点头而已。这个夏梅知道他名字还是因为殷骆的关系,宫中谣言殷潜当然也有耳闻。可怎么称呼他好呢?没有排名,不能叫多少弟,也不能叫梅弟吧?
"宫里大家都叫我夏梅,太子殿下不妨也叫我夏梅。"
看着夏梅那双不卑不亢的眼睛,殷潜竟也忍不住暗自赞叹:好漂亮的眼睛,好动人的眼神。难怪骆小子宠他。
"夏梅你今天受惊了,先回去休息吧,改日叫仪小子到你门上赔罪。"殷潜叫了四个人把夏梅和小东子送回去,转过身看着殷仪:"你跟我回宫...还有,你们谁有胆子往母后宫里报信的,尽管试试看。"
到东宫里?惨了~~~~~ 看来三哥这次怒了。
03
回到住处夏梅觉得疲倦极了,打发太子的人回去后,就吩咐碧雪准备水洗澡。琥珀过来帮夏梅宽衣时被夏梅推开了手。夏梅把那身衣服脱下给了琥珀说道:"还给十七皇子,就说难为他想得周到。还有,以后你不用来我这屋了,让十七皇子给你安排去处吧。"琥珀一听就跪下了,扑在地上求夏梅宽恕。
夏梅嫌烦,挥手让她出去,见琥珀哭得肝肠寸断就说:"你跟了我三四年了,我也不想把你怎样。你快走吧。现八哥还没回来,等他知道了你想走也走不了了。"琥珀一听这话才收拾东西哭着出去了。
别的丫头第一次见主子发怒撵人,不敢言语,忙把沐浴东西准备好,小心伺候着。
挥退了下人,静静躺在盆里,闭上眼睛,夏梅有点想哭。也许真的一满十六就搬出去和殷骆一块住比较好,真的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这些年来因为殷骆的照顾,自己没吃什么大苦头,也少有人欺负自己。但是最近两年来又有些人开始找他的碴,殷骆在宫里还不敢明目张胆,背着殷骆就敢用言语挤兑自己,或者是别的恶作剧。自己一直隐忍不告诉殷骆,况且这些恶作剧大多也就让他有点难堪,没什么实质的伤害,自己忍忍也就算了。可是今天的殷仪让他害怕。
上午到那紫藤架下时嫌东子嘴碎,没让他跟着,只让他到附近凉快地休息。东子老大不愿意的走开后自己就在紫藤下坐着看金鱼玩。因为花花的阳光晒起来非常舒服,夏梅眯起眼睛小睡了一会。醒的时候就见紫藤架外,殷仪像个白痴一样愣在那里,也不管毒烈的日头。当时夏梅冲他笑了笑,打了声招呼便想从另一边离开。
"你走不了了"殷仪这样说,然后他带着那种激动异常的表情告诉夏梅这个紫藤架被他安置了五百八十个竹筒,里面盛有足量的水,水里掺了化骨粉。夏梅踏入这紫藤架下后机关已经开启,如果夏梅想要离开或者别人想要进入那些水就会倾下淋湿下面的人。至于夏梅的小跟班也已经被几个小太监拉走了。
看着殷仪得意洋洋的傻瓜表情夏梅真的很想抽他。弄到那么多化骨粉估计他没那么大本事,但是自己风寒刚好,如果这样出去被淋湿回去后必定又是一场大病,那时殷骆可能会杀了殷仪。看周围安静程度估计闲杂人都被殷仪手下赶开了。殷骆不在,就算自己的人赶过来也奈何不了殷仪。看来今天只有困在这里了。幸好晚上御林军巡逻必定会经过这里,这一点殷仪无能为力,所以他肯定会在入夜前解除机关让自己离开。
刚开始夏梅不明白殷仪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只是想困住自己随便找人把自己关在一个穿堂里不就好了吗?直到看到殷仪带人走进凉阁飘出酒香夏梅突然明白了。殷仪就是想把自己困在这紫藤下碧波上供他观赏,就像道下酒菜一样。愤怒的难以自持,可又觉得无聊透顶。
殷仪,不过十六而已,却花了如此功夫来做这样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如果他不是十六而是二十六,今天他会做什么?
水很温暖,夏梅却轻轻打了个颤。今天在廊上坐着看着下面自己的倒影时有点想把自己的脸毁了。就因为这张脸,很多东西变得暧昧不清,自己身边也麻烦不断。如果没有殷骆的保护,真不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是殷骆的保护似乎也和以前不同了。
比小时候更加细腻,周到,更加小心翼翼的保护,让夏梅觉得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年前?两年前?还是半年前?夏梅感觉到殷骆的目光渐渐不再温和平静,而变得近乎炙热。上次殷骆发火时的眼中那种烈火一样的愤怒让夏梅觉得心口堵得慌。当时真害怕殷骆会捅破那层纸窗户,会打破那长久以来小心维持的平衡。殷骆没有,不知是幸否?
摇摇昏沉沉的头,嘴角轻扬。是自己太不知足了。跟着殷骆什么不好?多少人求还求不到呢。权高位重,对自己好,最难得自己也很喜欢他,还在烦恼什么呢?
夏梅起身,拿起浴巾抹掉身上的水珠,就像抹掉心中淡淡的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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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仪已经在他亲爱的三哥书房外跪了四个时辰了。跪第一个时辰的时候,他在心里反省今天的错误。到底是哪些环节出了错?为什么会出错?花了一个月的工夫布置,还不惜重金请来天下巧匠设计机关,居然落得如此下场......
跪第二个时辰的时候,他在心里想着夏梅个种种死法,除了常规的种种酷刑外还包括挠痒痒笑死,逼他吃太多胀死以及一些说不出口的死法......嗯,到底那种比较好?最好全部来一次。一边想一边露出灿烂动人的白痴笑容。
跪到第三个时辰,他想诅咒殷潜,但是他不敢,哪怕是在心里悄悄诅咒也不敢。而且诅咒的话脸上会有仇恨的表情吧,万一让殷潜看到......但是真的很想诅咒他啊,最好咒他登基的时候长痔疮坐不了龙椅......
第四个时辰的时候殷仪基本没什么想法了,他只希望自己可以晕过去,奈何天不如人愿......
等到殷潜从上书房回来叫人把殷仪扶起来时,殷仪的两条腿已经完全无法伸直了。两名御医剪开殷仪的裤子看了看发黑的膝盖,一会让人端来热腾腾的一大桶汤药,服侍着殷仪把脚放进去。
御医退下后殷潜叫人上了夜宵,也不叫殷仪,自个儿慢慢享用。等殷仪脸色渐渐转红润了,方看了他一眼,问道:"疼吗?"
"......"原本俊俏的脸上是杀人的表情。
"知道疼就好,没伤到筋。昨儿西番上贡了绿玉活血膏,回去睡前叫人用水化了抹在小腿上,别抹在关节。"
"......"
"玉梅,去把里屋的玫瑰露拿出来兑一碗给十七。......别喝多了,渴好几个时辰喝多了肚子疼。"
"......三哥,今儿你骂也骂了,罚也罚了,但别指望我认错。"殷仪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如希望的那样坚定从容,但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我知道自己笨,老干蠢事给母后和你丢脸。今天是我心血来潮干的荒唐事,这会儿自个儿也觉得好笑。--但我不后悔。老八要是闹到父皇那里该怎么着我领。"
殷潜觉得今天也许真的犯了太岁,诸事不利,劳累了一天的头现在觉得很胀,似乎里面压力太大头壳装不下。"你知不知道宫里人是怎么说......"
"不,三哥。......那些,总之,都是假的!"殷仪着急的神色让殷潜觉得可爱又可恨。你说我生病的时候怎么就看不到他一丁点着急?
"假的?那什么又是真的?小仪,我问你。今天夏梅要是回去生了一场大病,你怎么办?"
殷仪脸色白了白,说:"......我给他送药去"
"送药?要是老八那些个什么侧妃动动手脚在你的药里下点东西吃死了夏梅呢?就算你不送药,那边夏梅出点什么事也算你头上。你知不知道宫里宫外多少人盯着他?"
"......不会的。她们怎么能在......"殷仪擦擦汗,想起自己收买琥珀的事......
"小仪,你不小了,别再跟三哥这添乱。老八不是好相与的,真要出了乱子,难说鹿死谁手。为了一个夏梅,这些年闹了多少事?你看看殷桦,现在四川,做着一个丽贤王,跟流放差不多......还有户部尚书李岚的儿子李勤,那个什么张辉......你别以为我护着你,你就跟他们不一样。殷桦虽然下流,可到底没让老八当场逮到,隔了半年多才滚蛋。可你呢?明目张胆,嚣张之极,就怕天下人不知道!我告诉你,你还不如他们呢!"殷潜说到后来,也动了肝火,声色俱厉。
殷仪低着头,不吭声。
"今就算了,再有下次,你就给我跪太陵去。"
04
看着屋檐下雨水滴滴答答地连成线,殷骆想起夏梅的头发。夏梅的头发很多,又细又软,洗了以后很难擦干,老是湿湿的散着,滴着水,不过没有雨水这么多就是了,但是同样晶莹剔透。如果夏梅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大概会非常生气吧?虽然从来没有试探过,但是殷骆的确感觉到夏梅会生气。不过即使夏梅生气也不会发火。
这么多年,夏梅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或者发脾气不理自己。上次夏梅得知自己把李勤从礼部祭酒监升为洛阳太守,打发去了河南时,咬着嘴唇,脸色死白的盯着自己。可是就那一次,他也没有说什么。总是这样。夏梅在生气的时候,伤心的时候总是那么沉默。虽然每次都是自己小心道歉,设法弥补,最后换回夏梅脸色缓和。但是如果自己不道歉,不让步呢?夏梅会怎么样?殷骆不知道。
夏梅并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但是对殷骆是这样的。他是因为喜欢自己还是需要自己,或者兼而有之?殷骆吃不准夏梅的态度,有些优越感又有些沮丧感。其实他可以冲我发发火的,殷骆轻轻眯起了眼。
在承德这几天,每天陪着皇帝下棋看戏打猎,只把殷骆无聊了个半死。刚听说殷仪戏弄夏梅时真想立刻回去把殷仪揍一顿,后来听说了具体情况反觉得有点好笑,同情起殷仪。被殷仪这么一闹,殷潜为了避嫌,最近肯定会留心夏梅,宫里暂时应该没人能动夏梅,自己就安安心心呆在承德,哄父皇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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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雨下在雨花阁,夏梅却没有在看雨。他望着眼前的药丸,涌起一种恶心的感觉。那天回来后身体有点凉,碧雪忙拿了七草暖心丸给自己服下。可是已经吃了四天了,夏梅真的不想吃。明明自己一点事都没有,干嘛还要吃药?
正在郁闷中,茜月进来报说十七皇子殷仪来访。夏梅只好出去应付。
到了厅房,就见殷仪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倒也没有脱了上衣背了荆条。厅外一溜站着殷仪的宫女,个个手里捧着锦盒之类东西,夏梅不由轻轻皱起眉。
殷仪见夏梅出来立刻露出大大的笑脸,忙说:"夏梅,你身体还好吧?"
"托福。"
殷仪脸有点红了,旋又笑起来,说:"前几天是我撞了鬼发疯,今特地赔罪来了。夏梅你大人大量别计较。不看别的,就看着我们十多年一块读书、一块玩到大的分上,饶了我这次吧。想小时候咱们聚在一块打鸟喝酒斗蝈蝈,到现如今大了反生分了,有时候三四个月都见不到一面。我也是特想兄弟们,才抽了筋想出那么个馊主意,想跟不拘那个兄弟开开玩笑,过会还把机关解开。刚好就赶上夏梅你兴致好去赏花,又遇到三哥,害得你淋了个透。你走后我这心里一直惦记着,知道你身体弱,受不得冷,我这心里别提多后悔了。想过来赔罪又怕你见我生气,这等了几天才大着胆子过来。夏梅,我跟你这磕头赔罪,你莫再记着。" 说着这竟真要拜下去。
夏梅忙把殷仪扶住,心里不知道这殷仪究竟是个白痴还是脸皮厚的出奇,竟能把话说成这样,也是本事。谁知扶住殷仪时却感到他的手在自己手臂上隔着袖子动作,登时大怒,想摔开殷仪又当着这么多人面,难免难看,只把手顺势抽出来,愤怒的看着殷仪。
却看到一双清澈透明地几乎无瑕的眼睛,泛着狡捷的笑意,好像一个偷吃了蜜糖的小孩。完全是小孩子心性。
"既然仪殿下这样说了,前日之事就此揭过,夏梅也不会再放在心上。仪殿下若无其他事情,可以安心回宫了。"
听到逐客令,殷仪倒也不尴尬,又说:"夏梅你这样大量真是令我更为惭愧。既然如此,还请收下这些赔礼,否则便不是真心宽恕了。这些东西......"
"仪殿下诚心夏梅领了,东西决不敢收,还请见谅。"夏梅打断了殷仪的话,心中不耐已有十分。
殷仪碰了这样冷淡的钉子也不气馁,继续说道:"这次我真是诚心来赔罪,若是夏梅不肯收下赔礼,叫我如何回去?那我只好厚着脸皮赖在这里不走了。"
这么说我还非得收下不可啦?夏梅想起刚才殷仪的无理,十二分耐心也磨了个精光,欠欠身,说道:"那恕夏梅还有他事,不能相陪了。"说罢就转身离开。殷仪见夏梅要离开,一急伸手一把抓住夏梅,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夏梅一把甩开。
看着夏梅脸上浮现出的嫌脏的表情,殷仪缓缓放下了手,"原来......
你真得这么讨厌我。"
夏梅暗暗捏紧拳头慢慢道:"人必先自辱而后人辱之。仪殿下莫非没听过这句话?"
那天殷仪走出雨花阁后一直有点恍惚,身后跟着的人胆战心惊的跟着,幸好一路平安的回了景福宫。也不吃饭喝茶,呆呆的坐着。伺候的人不敢怠慢,偷偷报了殷潜知道。殷潜本来知道他打算去道歉,觉得殷仪肯对人低头也是好事,没管他,那知又闹得不欢而散。想他第一次被人厌弃至此,也是个打击,等两天清醒了就好了,也没理他,只吩咐下面好好留心,有事来报。那天一直淅淅沥沥下着雨,到了晚上越发大了起来,殷仪也一直安安静静呆着,哪也没去。
谁之当夜下人服侍殷仪睡下后,殷仪在床上躺了好一阵子,竟一跃而起,也不穿外衣,赤着脚踢开门往外跑。下人一看慌成一团,忙跟了过去。
殷仪一路狂奔冲到雨花阁,途中摔了好几跤也不顾了,还撞倒几个侍卫。冲到雨花阁,殷仪把门擂得死响,一边大骂:"夏梅!你滚出来!夏梅!"擂了几下,见没人开门,干脆用脚踹,也不管没穿鞋跑了这么远,脚上已是伤痕累累。
"夏梅!王八蛋!出来!夏梅!"
碧雪打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混乱的场景:穿着中衣,满身泥污的殷仪被几个大胆的太监死命抱住,不停的挣扎,又踢又打,嘴里还在骂。旁边的宫女太监又是劝,又是拉,也是一身泥水。一群御林军还在旁边守着。
见有人出来开门,殷仪反而平静下来,示意周围的人放开自己。几个太监慢慢放开殷仪,退到后面。
"殷仪有事求见夏梅殿下,麻烦姑娘代为传达。"
"夏主子已经睡下多时了,十七爷还是请回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行吗?"
"不行。"
碧雪心想殷仪既然不顾暴雨,衣衫不整跑了过来,今日不见夏梅是不行了。"既然如此,还请十七爷先进屋。这雨里淋着冻着了不是玩的。"
"不必。我就问他一句话就走。"
碧雪心里暗骂殷仪混蛋,自己发疯还要主子半夜起来陪他淋雨,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回身报与夏梅。
当看着夏梅散着长长的黑发,披着紫色呢子外套,后面人撑着洁白的绸伞走到门前时,殷仪觉得胸口很难受,像有刺在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