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在乎些什么?!”
亚门的声音很低沉、很飘忽、很虚渺、也很洪亮、很有力、很真实,既轻又重的音色、既缓又急的声调、既柔又严的声线,象是一阵轻风飘过耳畔,又宛如惊天鸿雷爆炸在脑海。
“鹰,如果你爱羽,就别再计较他对你的爱有多少?!就别再去思考到底付出会不会有回报?!如果你是真的爱他,那么就别再猜疑我到底对他算是怎样的存在!!”
“我怎么能不在乎!因为他爱你!!!羽他爱的是你!!!”
有一点点类似啜泣的音韵流泻在鹰呐喊的声线里,他的眼里除了有狂爱的烈焰,在幽暗的深处依然隐藏着不得爱的哀伤、踌躇、不甘、难言等等等等无法言语的情感。灰色的瞳孔映出对方挺拔的身影、倨傲的神情、不羁的微笑、还有掩饰在冰冷下的温柔潮涌。
“他爱的不是我,你要明白这一点。鹰,他爱的不是我。”
“胡说!”
因为太过嫉妒而看不清真相,因为太过在乎而听不见解释,现在鹰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重复,而这个始终重复着的声音反复念颂的只是相同的一句话语。
羽不爱我,爱的是他!羽根本就不爱我!!
这个声音象是一道符咒,回旋盘转在鹰的脑海里;宛如一道怎样也抹不去的污点,永永远远地停顿在鹰思维的深渊中。看不清真相、听不见解释,心只因过度的占有而被自私束缚,不是因为不爱、也不是因为爱的不够,反而是由于爱得太多、爱得太深而被情感的蛛丝困扰纠葛。
“啪!”
园中央的喷泉裂开了缺口,喷涌的水柱霎时间溅溢升空,半空高的水流仿佛是失控的野马,刹那窜入天际、突如落回深底。
水湿了鹰沙色的长发,水珠顺着发丝的垂落滴悬在鹰的颧骨上,延着骨骼的起伏滑下轻含着的颈项,最后顺着纹理的蜿蜒没入凹陷的锁骨里,一直就停留着不曾逝去。
“你冷静下来了吗?!”
亚门的声音很冰冷,堇色的眼眸更加冰冷,如果说十二月的寒风是最过料峭的话,那么此时堇色的双眸却是比最寒冽的冬风有过之而无不及。
室外的水本来就很冰,再加上虽是初春却不怎么温暖的夜风,被水打湿的衣衫紧贴在同样湿透的躯体上,原本就透心的寒冷更不自觉地加深了几分。心里的那把火好象被突来的水给浇灭了,灼热的火种慢慢减退了,炙热的火舌渐渐稀释了,鹰动荡着的心总算又回复了一点点过去的漠然。
“你听我说,羽爱的不是我,而是我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你在说些什么?!”
“我的身体里另一个人的残留,而羽爱的就是那个人。”
“你说谁?”
“鹫。”
堇色的眼直对上鹰因震惊而微微有些放大的瞳孔,他的眼神坚定得不容转还,一双令人不得不深信的眼眸。
“鹫?!”
“对,就是他。”
轻抚上心口,月光遗落在亚门同样似沙的金发上,眩目的光影似如耀眼的霓虹,四散的光划过黑夜的漆幕,象是一道道裂口刺伤了鹰的眼,也扯碎了偏执着的心。
“在这里还住着另一个人的灵魂,而我只不过是他的分身而已。羽爱的不是亚门亚迪斯这个空壳,而是沉睡在这个躯壳里的鹫的灵魂。”
第二十八章 断记
强烈的震撼,似如是世界末日的预言,这份震撼激荡在鹰的心头,回荡在他淡而灰的眼眸里,自傲的冷静被这份突袭的撼动击得支离破碎,近乎痴呆地凝视着亚门的双眸,在琉璃般透明的堇色里,鹰找不到一点点能够安稳住慌乱情绪的破绽。
“你…………”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法相信,可也无法做到不相信,动摇的心在信与不信的狂风暴雨中摇摆,不知该靠向哪边的彼岸才算是真正的归依。
“无法相信,是不是?”
亚门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堇色的眸纵过戏谑的色调,缓缓地又重归于过去的冰冷。
“是啊,有谁能轻易相信呢?”
眸掠过庭院里四散喷溢的水柱,弥蒙般的水幕阻挡住探索的视线,在寂静的回廊尽头,依稀仿佛有一个淡色的身影隐匿在黑暗深处。
“你也知道,我并不象你和羽天生为人,我和我的同族一样,都是为了所谓服务于你们这些至高无上的人类而被刻意制造出来的。不过,和其他同类不同的是,羽在制造我的时候还多加了一点别人所没有的东西,那究竟是什么,我想可能就是鹫的灵魂吧。”
侧转过身,冷漠的堇眸定止在鹰的脸孔上,仿如猛禽般的锐光耀在堇色的冰冷下,恰似深陷在断层裂缝中的情感,困顿地挣扎着、徒劳地努力着。
“我的思想回路里有一部分鹫的记忆,这点可能是羽当时无意中植入的,也可能是他存意如此,不过这些都已经无足轻重了。在我的身体里,亚门亚迪斯这个躯壳之下,关于鹫的情感有时可能会无法控制,而且最重要的一点——羽一直无法接受鹫已死亡的事实,所以从最初羽就把我作为鹫的分身来看待。这一点,我想鹰你也亲眼所见了————”
“即使事实是如此又能怎样?!”
拼命克制住惊涛骇浪般的悲伤,撕扯般的疼痛比利刀割开的裂口更加痛彻心肺。真相是何样已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是在那个人的眼里是否还有自己的倒影?!更重要的是在那个人的心里是否还有自己存在的价值?!!这些其实远比真相来得重要,如果连这些也没有了话,那么自己所谓的爱情真的就变为了一纸空谈吧。
我只看见他对你温柔的眼神!我只看见他对你璀璨的笑颜!我只看见他对你爱慕的表情!我也只看见他的眼中只留有你的身影!那么我又算是什么呢?真的就只能变成过往的回忆吗?或者现在连回忆也消失无踪了?
“鹰,难道你的爱就是如此脆弱吗?”
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没有一丝丝怜惜的情感,亚门的堇眸永远是如此冰冷,确切地说应该是对于自己不关心、不爱的人,那双堇色的眼眸永远是闪烁着犀利的光芒。
脆弱?!这样就算是脆弱了吗?那么如何才能不脆弱?!!难道只能固守着虚幻的假象?难道只能无止尽地付出吗?难道就不能要求回报?即使是曾经拥有够的回应吗?
“没想到你是如此不堪一击的家伙!看来我是看错你了!”
“是吗?你要我拿什么来坚持呢?”
鹰的声音听上去很悲哀、很无助、很颓废,灰色的眼里蒙上一望无际的纱雾,没有尽头亦没有出口,象是被捆住手脚的傀儡,虽然有着自己的意识,却又被一根根无形的引线牵制住动作。
“拿你对羽的爱来坚持!就象你那天回答我的一样!!”
爱?如果是爱的话,就免不了会有无尽的要求;如果是爱的话,就免不了会有自私的困惑;如果真的是爱的话,难道没有回馈也能永恒不变?如果是爱的话,真的就可以无欲无求了吗?
鹰无法回答,因为自己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无法满足,仅仅是顺服是不够的!仅仅是承受是不够的!!仅仅是不推开、不避开、不逃开,这些都是不够的!!因为自己的爱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浓,所以单单是顺服、承受、不推开、不避开、不逃开这些都再也满足不了愈见贪婪的渴望、再也无法填平自己越来越深的沟堑,自己变得越来越无法满足、也变得越来越容易受伤。如果这也算是爱的一部分的话,那么这样的爱又怎能坚强?!
“难道你试图放弃羽了吗?放任他就这样纵容自己?!”
“我没有!!我不会放弃的!!”
是的,就算回忆消逝了,就算爱人茫然了,就算自己的心在片刻间动摇了,可无尽的爱仍然在继续,仍然可悲地在继续…………正是因为这份爱的延续,所以总是无法做到轻易放弃,即使有时真的感觉到心灰意冷、无所适从,可这份近似顽强的爱依旧催促着自己继续坚持下去,只是这一份近乎可悲的爱情,就一直让自己持续地走下去,一步步迈向沼泽的深渊。
“是吗?鹰,只有你能够拯救羽,拯救他濒临疯狂的灵魂————”
亚门的言语听上去带着深沉的悲哀,锐利的堇眸写满伤感的失落,这样的亚门亚迪斯似乎和鹰印象中那个残酷到随意蹂躏人类的恶魔完全不同,反而有种赎罪中耶酥的大无畏之感。
“等一等!”
叫住欲行而去的人,仍有一份动摇飘荡在鹰灰色的瞳孔里,玻璃般清澈的灰色现在被点点灰尘沾染,在月光的凄迷下显得那样彷徨无助。
“怎么?”
“你……你爱……羽吗?”
没办法阻止内心的慌乱,声音自我地颤抖着,留藏在心底的不安很自然地泄露在起伏不定的声线中,把所有的惶恐都真实地暴露在尤自战栗的音调里。
“爱!作为鹫的存在,我理所当然地爱着羽,不过同样做为亚门亚迪斯的实体,我也一样爱着羽,只是单单把他作为我唯一的亲人来爱。”
“那卫呢?你把他置于何地?”
即使紧绷着的心弦因为对方明确的解释而渐渐松懈,但是朋友的道义仍坚持着要将答案问个明白。不光是因为卫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同时还是因为在他的眼里自己仿佛看见了同样破碎的灵魂。
“我爱他!对于卫的执着不亚于你对于羽的坚持,所以我才说我们两个很相似,难道你看不出我和你在某些地方是完全一样的吗?也许这也可以说是羽在无意识中对你的坚持吧——”
“你的意思是…………”
难道还有可能吗?难道还没有到绝望的边缘吗?他的话是不是一种暗示?是不是一种提醒?亦或是不是一种激励?
“有些事情还需要自己去想明白。”
亚门的身影仿若一阵风般消失在渐渐阴沉下来的气氛中,冷静的声音尚未随风散尽,欣长的背影早已隐藏入黑夜的帷幕深处。孤寂的庭院里,除了冷风瑟瑟外,遗留下的只有因对方一句话而再度陷入深思的鹰。
孤独有时候是一种幸福,因为没有痛苦相随;一辈子的孤独也许是种痛苦,因为除了孤独以外,真的连痛苦也没有了。
在回廊的边际,有一个淡之又淡的身影半掩在阴冷的角落中,他的眼宛如深夜尽头最闪亮的那颗寒星,而他的发就象是凄凉秋夜里高若瑶楼的天空,在他的眼角隐藏着一滴泪水,在他颤抖着的手指抚摩下消逝于微凉的晚风中。
“羽————”
最近他总爱沉思,总是用那双略带着迷惘的眼睛眺望远方,似乎对那里有着无尽的憧憬,又仿佛有个人儿正在远方等待着他的归去。
这样的羽让鹰感到有些害怕,好象有什么东西在流失?就象是捧在手中的流沙正渐渐地、一点点地、无法控制地从自己的指缝间溜走,而自己除了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其他的好象都无能为力。
“羽————”
惟有叹息,还要将那纤细的身躯紧拥入怀中,以此来能解脱自己愈加纠结的慌乱。不想失去,特别是当你所渴望的事物就近在眼前的时候,当近到只要一伸手就能够触摸的时候,想要控制住内心越来越强烈的渴望,简直是一件难如登天般的事。
很自然地就想要去碰触,很自然地就想要将其纳入自己怀中,很自然地就想要去亲吻他柔亮的黑发,也很自然地就想要用欲望的洪流来淹没彼此的理智。这已不单是一份渴望,而是比渴望更加汹涌、更加难以驾御、更加无法抑制的渴求,自己的每一根发丝、每一个细胞、每一次呼吸、乃至整个灵魂都在呻吟,都在不间断地诉说着深沉的近乎悲哀的渴求,比渴望更炽烈、比哀求更强烈,完完全全抛弃自尊与自信的渴求,近乎到悲哀的乞求。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羽————”
其实很想要知道你的思想,因为那令我感觉是如此遥不可及,宛若是天边的那轮明月,我明明就看得见,可即使耗尽一生的光阴,依然离我是如此遥远。
“没什么。”
淡淡地收回依恋着远处的双眸,黑色的底加上光彩璀烂的茫星,一瞬间哪怕是天地间最夺目的珠宝都会黯然失色。只是现在,这双眼眸里多了一点深色的阴点,那究竟是什么鹰无法确定,但是此刻又有无法言清地增加了这双美眸的亮彩。
“鹰?”
恰似无意识地喃喃,眼睛望着自己,可鹰无法看清楚倒映在他眼底的身影,很模糊、很散乱、很飘忽,他的眼神是如此,心更是感觉飘渺。
“怎么了?”
更加用力抱紧他,恨不能将自己所有的温暖都传输到他略显冰冷的躯体上,手指在紧拥住对方的同时死死扣住,仿若要将他囚锁在自己怀中般耗尽全力。
“鹰————”
羽的声音拖得好长好长,在静寂的房间中四处窜流,弹回一声又一声稍感凄凉的回音,一阵又一阵地回荡在这空寂的空气里,贯入耳膜中。
“我觉得你的名字很熟悉。”
什么?!难道是奇迹出现了吗?是吗?可能吗?
心在不自禁地颤抖着,一下比一下强烈、一下比一下快速,好象整颗心都要跳出来了一般,喉咙口有阵烟在外冒,感觉是如此干渴、如此枯竭。
“鹰————鹰————?小——鹰————?小鹰?!小鹰!!”
阳光一下子照进他漆黑的眼眸里,在那里同样有闪亮的光在跳跃,他的眉突然舒展开来,然后有一朵笑跳上他的唇角。
“你是小鹰,对不对?!小鹰!对啊,我怎么一开始没想起来呢?!鹫真坏,也不告诉我!哦,不对,他肯定是想让我自己想起来!毕竟是我的儿子嘛!老爸怎么会不认识儿子的长相呢?!小鹰————”
羽一直是那样兴奋,兴奋地拉着鹰的手、兴奋地抚摩着鹰的头发、兴奋地回抱住鹰的身体、兴奋到一直忽略到了鹰由始至终的呆怔和木纳。
为什么你想起的偏偏是不该想起的东西呢?!为什么偏偏是我不希望你记起的呢?为什么你的回忆里偏偏错失了我们相恋的那一段呢?为什么独独是那一节你遗忘得如此干净彻底?!
我不想去奢望、不想去追究,只是宁愿你干脆全部遗忘,那么我的爱情是否就能得到得容易一些呢?
第二十九章 阳宝
他忆起了不该忆起的过去,所以一切好象又回到了最初,就目前而言,一切恍惚如此。
“小鹰!小鹰!!”
他总是喜欢这么叫,用独特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如此呼唤,并不是讨厌他的呼喊,只是对于缀在名字前的那个定义,鹰有些排斥。
“羽——”
总是感到无奈,如果仅仅是消失记忆,那么是否会比目前的状况好一点呢?鹰很怀疑,因为记起的是不希望对方想起的事情,反而是让彼此更加困扰的牵绊,从心底里倒是宁愿他没有想起,那么新的开始是否就能意味着抛弃过去所有的忧伤和不安?是否就能期盼能有一个全新的未来?!对于这点怀疑,鹰真的感到不知所措,无法去解释心里的惶恐,就象无法去对羽解释彼此除了血缘亲情外还有的那一点点不为人齿的东西。
“小鹰,你怎么不叫我爸爸啊?”
歪着头,黑色的眼睛无辜地望着面容有些肃穆的儿子,不是故作无知,只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神情总是如此冷漠,另外似乎还纠缠着很深沉的、自己所无法理解的悲伤。
17岁?记得应该是这个岁数吧。无忧的十七岁,在自己的印象中应该是如此,仍是年幼的岁龄、仍是天真的年纪,为什么他会有如此深重的忧愁?为什么感觉是经历过重重的不堪回首般的沧桑?!
鹰没有回答,只是沉沉地凝视着对方突显思索的脸庞,美丽的黑发犹如埋藏在蚌壳间的珍珠,嫣红的唇泛出柔和的微光。
很想要去亲吻这双唇畔,很想再去感受这双唇的柔软,很想再去探索那口腔里的一方火热,很想再去重温过去甜蜜的、激情的回忆,渴望象是一张网,囚禁住理智的挣扎;欲望象是一道沟壑,隔断开道德的禁束。
“这倒也是,毕竟分开那么多年了,小鹰你一定很恨我,对不对?”
“没……没有!!”
羽凄然若泣的表情让鹰产生了瞬间的慌乱,一向自傲的灰眸掺杂入波动的潮涌,忙乱地解释着,生怕对方啜泣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