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火红月 第二部————宫焱

作者:宫焱  录入:11-08

  自从那次绝续相争要变化的时候,被袁青诀生生阻拦下来,宫寒飞如今的面孔还是宫寒飞,几天来毫无变动,身体里那些功力也都平息下去,好像度过那个时刻,它们并不会再想着要振作,而是相安无事直到下个月此刻。没再变化,这或许是好事,但宫寒飞有些郁郁——有些事情求的是个痛快,那变化之痛他也经受了一半,可最终还是没能变过来。

  更何况,袁青诀用的是那种方法。不是效果不好,宫寒飞只觉不恰当。

  跟袁青诀,除了陌路,宫寒飞做什么都觉得不恰当。

  袁青诀同他走时,谷角说的他听着,还应着,宫寒飞在一旁冷冷地看,猜想谷角大约也看不透袁青诀心中所想;或者说,这人仍旧是孩子心性,做事就是在胡闹。谷角照例给了宫寒飞抑制的药,袁青诀看在眼中,不置可否——宫寒飞记得他说过,就这样下去,不需要药也不需要图谱,他能让宫寒飞再无痛苦。

  不过这不可能,宫寒飞不能不要图谱。

  但袁青诀自然不知道,宫寒飞至今没有告诉袁青诀无绝图谱那“一谷一人一画幅”的来历;他要看看,若他一直不说,袁青诀这等轻狂少年有什么办法帮他助他。

  宫寒飞不选水路,九宁江那一路上都是他往常寻事的地方,既然这次正大光明地出来,自然不往那边去。出城不过百尺,宫寒飞顿住脚步,扭头直视脸上悠然的袁青诀——他好像全无自觉,一副跟着宫寒飞走便好的模样,教人气愤。

  “往哪儿?”

  出门之后袁青诀第一次得了宫寒飞一句话,立即答道:“先去一地,据说有笑芳枝的线索;我们到那儿,且将来龙去脉弄清楚。”

  说得含糊。宫寒飞自从离了安德,也不喜欢掺和武林上的事,虽时有出现,但总不击到要害上。宫寒飞没有顶着如今的面孔惹过各门各派,只要不是遇见金岭派那些人,他还能有所掩饰;但袁青诀这般含糊,行事故作神秘,宫寒飞心中多少有些悬。

  “何地?总得给我个方向。”

  “沿这路向西北去,没到凌沙江畔就是,并不远。”袁青诀边说边示意出方向位置,“‘千日帮’,你可听过?”

  千日帮,吾绫山山腰上的帮派,平时打家劫舍的事情做得多了,勉强算入了邪道。宫寒飞只觉得那里没什么人物,不过平头小辈无名小卒,武艺亦不大精深,也不值得宫寒飞去招惹一番。没想到他们还跟洞遥仙品有关系?

  其实宫寒飞不在乎笑芳枝不在乎洞遥仙品——谷角嘲他这叫好了伤疤忘了痛——无绝图谱,还有袁青诀许诺默给他的《无绝注》另一半,宫寒飞在等的是这个。

  “他们与笑芳枝有什么关系?”

  “洞遥三仙品环环相扣,笑芳枝的去向,卷帘虹有些提示。”袁青诀并不被宫寒飞这种疑人口吻逼回去,耐心解释,“卷帘虹是在凌沙江吾绫山一代发现的,我看得出,千日帮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宫寒飞不懂洞遥仙品这种谷角喜欢的东西,只是突然想起,笑芳枝跟无绝图谱或者说《无绝注》又有什么关系。

  “别忘了我们此番出来是要找什么。”宫寒飞冷声提醒——为什么一念之差,他真应了袁青诀要同步武林的提议?

  袁青诀不再辩解,反倒笑了。

  “若我说,无绝图谱必定与笑芳枝在一处地方,你信么?”

  就这样被袁青诀扔了回来,他每次把抉择的权力给了宫寒飞,信还是不信,他从不辩解。

  宫寒飞是抱着探探袁青诀能耐的想法跟上来的,这才迈出第一步,若宫寒飞疑他,后面的就都谈不上了。

  如今的袁青诀时不时漾出一种自信满满的微笑,宫寒飞暂且猜度不出他的打算,悄悄地打量着。

  乐六虽是随着他们,可一直远远的,好像根本没有联系一般;直到听到袁青诀所说的目的地,才走近说:“你们选的路途,阳气重了点,我且换个地方走。”

  宫寒飞刚挑起眉毛看乐六,就听乐六立即对宫寒飞补上一句:“不远,你若叫我,我会过来助你。”

  助你助你,谁都会说这一句……宫寒飞不论,挥手随乐六去——乐六的心早不在赤目血魔这边,早不知随着谁走了远了去。

  又只剩下宫寒飞与袁青诀两人了。宫寒飞知道,时机大约快到了,不说清楚,这旅途就会像浪费时间一般,错失良机。

  第13章

  苏吴虽然在九宁江畔,但距九宁江与凌沙江的交汇处不远,出了苏吴只需一日半的路程,就到了吾绫山。到了地方宫寒飞心中略觉不对,虽然千日帮在江湖上名气不盛,可也应算是一方之霸——为何到了山脚下看不出多少气氛?

  身旁的袁青诀大约同他一样觉得有异,毕竟他来过此处,有什么变动一目了然。

  无绝无续的感觉相通是寻常之事,如此场面确实有些道理。刹那间明白彼此心中想法,脚下不停,直奔上山。

  没想到两日间不大露面的乐六不知从哪里闪现出来,侧身挡在他们前面。

  “山上有变,毫无生气。”乐六说话简练,以他驱尸者的身份估摸了一下,“有尸瘴。”

  宫寒飞跟乐六接触得多了也明白,尸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产生的,不说用了独特的手法,至少尸体达到了一定数量,堆积出来的。

  袁青诀竟也明白其中含义,神情凛然。三人不语,直上山腰,远远看见千日帮山门,青色底墙映着棕黄色的纹饰,静默在那里,森然可怖。

  不用仔细,宫寒飞就嗅到气味——的确不是简简单单几条性命,宫寒飞熟悉,这是整个门派被清剿一空时浓郁血腥才能酿出来的爽气。

  步入山门不到半里,就见到帮派中央的主体建筑上屋瓦碎裂,石阶崩毁,在裂缝间隐约看得见人影——等近了才发现,那零零落落的几个人体,均已没有热气。

  怪就怪在,那些人都被嵌入了屋檐或石缝之中,全无动用工具的迹象;尸体上都像被什么外力压碎了一般,看不见刀剑之伤,有的更是四肢错位,极为骇人。

  好在如今三人,一个是跟尸体处惯了的乐六,另一个是看多了奇异死状的宫寒飞;至于袁青诀看了作何想法,宫寒飞探看一眼,似乎除了眉间紧皱,没有更多的不适。

  或许他已经怀疑到我身上。宫寒飞心中冷笑,他熟悉这种场面,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如此这般对待过多少人多少门派了,“无续”之害,留下的痕迹都是诡异至极的。

  只不过,这千日帮绝对与他没有关系。但宫寒飞并不争辩,他自觉自己顶着赤目血魔的形象在袁青诀那边定型是一年前的事情,眼下辩解什么都无济于事。

  “……除了你,还有别人懂得‘无续’?”袁青诀果然还是盯住他看了许久,才这样问道。

  若不是宫寒飞所为,那就是有别人懂得“无续”的道理,看这种功力,大概也是大功已成之辈。但宫寒飞留意的是袁青诀那段沉默的辨别——最终对宫寒飞说出来的那些确实代表信任,对,建筑在先前的疑惑上的信任。

  说不定还是你,袁青诀,有种事情叫做贼喊捉贼。

  “除了我以外,我只知道一人懂得‘无续’。”宫寒飞眯起眼睛说道,“袁青诀。”

  袁青诀听了微愣,但很快恢复了原先的表情:“大概此事真是我的作为。”

  这次轮到宫寒飞说不出话来,只盯着拿他们之间的信任与怀疑玩笑的袁青诀。一阵静默,没想到打破这种静默的人是乐六——他从嗓子里笑出声音来,轻轻的,但总让人忽视不去。

  “你们早些进去——我察觉到熟悉的味道,先行退下了。”乐六说完,向东面去,一转眼就消失了。

  思忖着乐六所说的“熟悉的味道”,宫寒飞与袁青诀相视,同入千日帮的正厅。门没关,但四下里一片昏暗,森冷森冷的。袁青诀探了第一步,见全然没有动静,才迈出第二步……

  寒光乍现,一柄宝剑抵上袁青诀咽喉,让他抬起的脚悬在半空中,不能妄动。

  宫寒飞不知是敌是友,戒备起来,但也不能直接出手——若真是懂得“无续”的主儿,宫寒飞从没为自己的“无续”找到敌手,上下一拼,不知胜负。

  等对方自阴影中出来,宫寒飞想起来了,确是熟人,上次在安德,跟在袁青诀身边的那一群里就有这么一位,而且在曲群峰上,只要张钰晖一声令下,这个人吠得比狗还厉害。

  金岭派,廖德巍。宫寒飞记得这个名号,似乎是张钰晖所钟爱的晚辈,手上功夫不错,就是人骄纵了些,以为挂着金岭派的身份就能妄自菲薄。

  廖德巍显然看清了来者竟是袁青诀,脸上表现出讶异,但手上不会放松,仍旧抵死。

  “袁兄,你为何在此处?”廖德巍开口,还是那般疑惧的口吻。袁青诀见他不收剑锋,神色暗了些,但并不怪罪:“先前我说要来南边转转,忘了?”

  听袁青诀口气,他与廖德巍的熟识应该不仅止于上次在安德在金岭派的事情。宫寒飞心中不禁猜度,他跟谷角说起过袁青诀在江湖上的位置,如今看来,或许是与金岭派与武林正道有了许多牵扯,反被拉上所谓“正道”之上了?

  廖德巍似乎也知道袁青诀所说的话,脸上闷着,扭头过来看见宫寒飞。宫寒飞平淡地回看他去——他知道廖德巍是从未见过他这张面孔的,就算认识“红月”,也不一定会让“红月”与现在的他联系到一起去。

  “这是谁?”廖德巍面对他们俩,时常充满了警惕,“袁青诀你没了师兄没了师傅,这次不会又冒出来一个‘师叔’吧?”

  “不,这位是我此番前往苏吴一代遇上的知交好友,”袁青诀知道廖德巍理应不会加点力气压上剑刃,抬起手来,仅用一指便拨开颈间利剑;他这才扭头看向宫寒飞,眼神复杂却又极其清澈的一眼,仿佛在征得宫寒飞的同意,又像是事先留下歉意,很快又转了回去,“宫寒飞。”

  没想到袁青诀会将这个几乎已成禁忌的名字说了出来,扔在廖德巍面前。

  第14章

  有种说不出的舒畅,好像仅仅因为一个名字,而将自己的一切大白于天下,浑身上下都在贪婪地汲取宽广空旷的触觉。

  可是,这并不是一个可以直接说出口的名字,特别是当对面立着一个金岭派弟子时。宫寒飞眼神中没有惊慌,袁青诀已经扭身回去,他无法从袁青诀的神情中读到什么,只能浅浅地望着袁青诀的背影,适时看向廖德巍,默默不语。

  “‘知交好友’?袁青诀你别忘了你认识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东西!”廖德巍收起剑,可视线一直围绕在宫寒飞身上。上次在金岭派,带进去一个袁青诀就像“引狼入室”,折腾得金岭派元气大伤;这次这个“宫寒飞”,看来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句子,宫寒飞忽然明白了,廖德巍不知道“宫寒飞”这三个字。

  ……张钰晖,你倒藏得严实。所谓家丑不外扬,“宫寒飞”之于金岭派,大约也算个“家丑”,只是这个“家丑”不仅不能外扬,连家里的小辈,都不能知道。袁青诀一瞬间理直气壮地给了这个名字新的生命,接下来如何拿捏,就是宫寒飞自己的事情了。

  是真正的宫寒飞,还是拿出“韩赫”那种与人为善的态度?宫寒飞既然在袁青诀的身后,那就还有空间回旋。

  袁青诀对廖德巍持续不变的怀疑并不光火,只是绕过他的敌意,回问过去:“倒是廖兄在此有何事情?”

  廖德巍神情坦荡,不像有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但似乎顾忌宫寒飞在一旁,不便直说。大约是正道中人的“龌龊”,宫寒飞心中嗤笑,正要发话,厅堂主座旁侧门帘子从里面一掀,一个人影出来,看见这边情形,脚下定了定,急速过来。

  “袁青诀!你怎么想起到这边来的?!”清脆爽朗的女声,这个宫寒飞也认得,乐六那玩意儿的妹妹,河沙门掌门的女儿,跟袁青诀差不多岁数,名叫王清凌。等她近了看她神情,显然为了巧遇袁青诀欣喜不已;也是故人,也是正道,袁青诀所交友人,似乎都与那次安德之行相关?

  也对,那时的袁青诀最是茫然慌乱,能留下印象的,自然能多留些岁月,连“红月”都是那时钻进袁青诀心上缝隙的……

  自从上次被袁青诀制住变化之身,宫寒飞不大喜欢想起与“红月”相连的事情,可眼前遇上的这些人,都是与“红月”相识,却不了解“宫寒飞”的人……思及此,宫寒飞心上打算起来,袁青诀口中的“宫寒飞”是不是该选个新的身份背景,与先前那个自金岭派谱系中消失的“宫寒飞”区别开来。

  “现在我正在问廖兄缘故。”袁青诀看来知道廖德巍难以实说,立即转向王清凌,“要不,清凌,你告诉我吧。”

  “千日帮这边据说有些走私官货、搜刮民脂民膏的苗头,这不是打家劫舍那么简单的事情,盟主让我们来查探一下——只是……”王清凌果然毫不犹豫,解释来意;一说完,就见她脸色渐渐暗淡下来,眼神不住地扫向四周,“只是一来就是眼前情况……”

  对于这样的女性,这厅堂的场面一定异常恐怖——与外面屋檐石阶上的情状相似,屋里的尸首也是遍地,没什么外伤,却像是被强大的力量挤压过一般——宫寒飞略一注意,就能发现王清凌自从后面出来到看见袁青诀这一段时间里脚步上的变化,找到了救星找到了支点一般。

  这王清凌……宫寒飞想想,一年多以前就有兆头,现在只是愈演愈烈罢了;以袁青诀少年英俊,行走了两年江湖,芳心暗许必定不计其数。只不过,与这种正道女子纠缠多了,以后说不定就是走上他父母的老路……

  越想越远,宫寒飞惊醒一般回过神来,将方才王清凌的话在心里转了一圈——走私官货……张钰晖已经打破朝廷与武林间的壁围,要把两个乱世再一次地连通到一起么?

  宫寒飞过去年纪还小,不懂那些潜藏在武林下面的规矩;如今与谷角相熟,自然清楚——张钰晖,此举乃是越权,你不会不知道吧?

  那边廖德巍原是想守住嘴巴,别让无关之人听去,现在王清凌性子直,什么都不藏,话一出口,就让廖德巍急得直跳脚。顺着廖德巍的反应,王清凌才注意到袁青诀身后的宫寒飞,不禁疑惑起来。

  袁青诀照旧介绍一番,“宫寒飞”三个字念了出来王清凌也没什么反响,只是觉得宫寒飞年纪该尊为长辈,且面目中含着善意,她便不似廖德巍那般疑虑,而是爽快地招呼;廖德巍似乎还想上前说些什么,可袁青诀并不转向他那边,只与王清凌移开话题:“此次出来,盟主只命你与廖兄?”

  “是啊,平时不都是如此嘛!”王清凌不解。

  宫寒飞看见袁青诀侧脸,那是张正在悄悄思考着的面孔。他没想到一年多不见,一个懵懂少年也会变得有了如此的表情,多少令他意外。

  袁青诀,你到底将自己放在什么位置?

  可惜,与宫寒飞不急于告诉他无绝图谱线索的来历一样,他也不急于告诉宫寒飞如今他在江湖上的地位。不过宫寒飞知道,袁青诀,只要你叫这个名字,就不会得到权力。

  “王兄最近如何?上次你受伤他不是许诺要随你一同出来行走么?”袁青诀跟王清凌说起的,都是宫寒飞所不了解的,那一年多空白里的袁青诀。王师毅,乐六那个玩意儿,当初还是宫寒飞从乐六手中“借走”,听袁青诀那口气,大概也恢复过来了。

  “这次走得匆忙,大哥他又总不在家里,所以大概还不知道。”王清凌一提及王师毅,脸色终究不大明朗,虽然仍是一副被兄长宠爱的模样,但那其中总隔着一层东西。

  看来乐六是毁了一个男人——他宫寒飞怎么就没这种能耐?

  愤愤,宫寒飞虽说是与袁青诀同行,但眼下遇见袁青诀的友人,他就像被抛在外面了一样,孤伶伶地看着听着,直到袁青诀拉住廖德巍说起千日帮的事情。

推书 20234-11-06 :逆天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