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谨言回到房里,一头扑在床上就睡着了。岳谨言这一觉睡得极黑沉极香甜,醒来的时候发现房内已经点了灯,桌旁坐着庆王,正拿了他买的书在看。岳谨言伸了个懒腰,庆王听见动静朝他看来,两个人睁大眼睛对视了一阵子,岳谨言先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庆王笑了起来,放下书走到床边脱衣服,对岳谨言道:“言儿,进去些,让我躺下来。”
岳谨言往里让了让,问道:“四哥,什么时候了?”庆王躺到床上,把岳谨言搂进怀里,说道:“刚过了三更。”岳谨言嘟囔道:“这么晚了呀,你才回来么?”庆王其实到了有一阵了,看岳谨言睡得香,不想吵醒他,自坐在一旁看书,听得岳谨言问起,说道:“是,在宫里足乱了一整天。”
岳谨言睡了一觉,精神甚好,问庆王道:“四哥,宫里现在怎么样了?”庆王道:“都收拾干净了,老五的事皇兄也都知道了,现下正在搜查他的去处。还有,”庆王顿了一下说道:“太后疯了。”岳谨言吃惊道:“太后疯了?怎么会这样?”庆王轻叹一声:“许是觉得自己作孽太多罢。”
岳谨言伸手摸摸庆王的大腿,问道:“四哥,还疼么?”庆王道:“好得多了,不疼了。”拍拍岳谨言的头道:“言儿,快睡罢。”岳谨言见庆王用手按揉眼眶,知他疲倦,不再作声,偎进庆王怀里,听着庆王沉稳的心跳声,眼皮慢慢沉重起来,渐渐又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岳谨言帮庆王换了药,庆王便要进宫去,叮嘱岳谨言好生呆在康王府里,见岳谨言应了,这才放心而去。岳谨言和陆慎行两个在院子里逛了一阵,陆慎行大叫无聊,岳谨言看见院子里的鱼池子,笑道:“慎行,天暖了,咱们钓两条鱼来烤了吃罢。”陆慎行一听大喜,两个人去找了两根鱼竿来,刨了几条蚯蚓,坐在池边钓起鱼来。
这钓鱼要的就是个耐心,偏偏陆慎行是个没定性的,坐了一阵子看没鱼上钩,便又换个窝子,一连换了五六个窝子,都是不见动静,气得把杆往地上一掷道:“谨谨,我不钓了!”
岳谨言笑眯眯地看他一眼,道:“你不耐烦就到那边玩去罢,我钓到了叫你。”陆慎行扒着岳谨言道:“我要你陪我一起玩去。”岳谨言哭笑不得:“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要我陪,自己玩去。”陆慎行哪里肯干,扭股儿糖似地粘在岳谨言身上。岳谨言正没奈何,却见鱼漂子往下猛地一沉,忙道:“上钩了,是条大鱼呢。”陆慎行也紧张起来,站在一旁摩拳擦掌的,等着取鱼。
岳谨言溜了那鱼一会,这才不慌不忙地起了杆,果然是条尺把长的大鲤鱼,陆慎行欢呼着扑上来取了鱼,看着那鱼大笑道:“鱼啊鱼啊,你今日能祭我陆大侠的五脏庙,真是你的好福气啊。”岳谨言忍俊不禁,推着陆慎行道:“你快去厨房拿些柴,再要些盐巴辣子来,我先把鱼收拾了。”
陆慎行一溜烟地去了,岳谨言自在池边收拾那鱼,突然心生警觉,猛一回身,一把银针遍洒出去,果然一人迅即后退,避开那些银针,立于五丈开外,淡淡地说道:“我现在才明白赵云重怎么会被丝毫不会武功的你给制住了,你的手的确是快极了。”
岳谨言认得这人正是救走诚王的人,压住心惊,问道:“你来做甚么?皇上正在四处搜捕你们,你们还不快逃。”那人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道:“我们出不了城,公子叫我来找你,说只要有你为质,庆王一定会放我们走的。”
岳谨言听他说的坦白,倒是对他有了些好感,朝那人亮了亮手中的银针,说道:“可我不会任你们捉去为质的啊。你还是快走罢,不然一会有人来了,你就走不掉了。”那人上前一步道:“公子说,只要我跟你说一句话,你一定会跟我们走的。”岳谨言捂着耳朵道:“我不听你说的话,我也不会跟你走。”
那人微微一笑,运起传音入密的功夫,一字一句对岳谨言道:“公子说,如果你不去,就把你那双胞胎哥哥杀了。”岳谨言放下手,盯着那人看了一会,突然笑了一笑道:“好罢,我跟你走。”
那人携着岳谨言越过花墙,原来墙外便是一条小巷子,岳谨言跟着那人穿街走巷,终于来到一处甚为僻静的宅院前,却见院门紧闭,还挂了一把铜锁。那人带着岳谨言来到后墙,轻轻一跃,落到院子里,但见那院子虽小,却是清幽雅致,更植着各色奇花异草,清香扑鼻。岳谨言吸了口气,赞叹道:“好香。”
那人看他一眼,道:“你倒是不慌。”岳谨言笑道:“我既已经跟你来了,慌也没用,那便不慌了。”说话间屋里的人已听见动静,听得诚王的声音道:“小八,你把他带来了么?”声音甚是虚弱。
小八应道:“是,公子,岳谨言来了。”推开门,朝岳谨言作了个手势,岳谨言跨进屋去,见诚王靠在一张大床上,脸色苍白如纸,裸着的右肩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看得见渗出来的血迹。小八跟进屋来,走到床前,拿了件衣服给诚王披上,垂手立于一旁。诚王看着岳谨言,扯起嘴角笑了一笑道:“你果然来了。为了一个你从未见过的所谓兄弟,值得把命搭上么?”
岳谨言平静地说道:“就算没见过,他也是我的哥哥。再说,我也不见得就会送命啊。”诚王道:“我若出了城可不会留着你。”岳谨言道:“你若杀了我,四哥定会满天下地追杀你,那你还出城去做甚么,不如在京城里等着他来还省些气力。”看看诚王的右肩,皱起了眉,朝诚王走了过去。小八身形一闪,拦在诚王面前,冷冷道:“你要干甚么?”
岳谨言脚步不停,说道:“王爷的伤口裹得不好,现在还在渗血,我帮他重新裹一下。”小八略一思忖,让到一旁,诚王冷笑道:“我现在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可千万莫再叫我什么王爷了。”岳谨言坐在床边,轻轻去解绷带,微笑道:“好罢,那我随这位八爷一般叫你公子可好?”
诚王见岳谨言神色温柔平和,轻叹一声,暗道:“老四真是找到宝了。”闭了眼,感觉到岳谨言揭开绷带后,不知往伤口上涂了些什么,凉丝丝的,疼痛的感觉也消了很多,然后又给自己重新缠了绷带,果然舒服得多。诚王也不睁眼,淡淡地吩咐小八道:“小八,你带他去见见他哥哥罢。”
小八带着岳谨言进了隔壁的房间,里头只得一桌一椅一床,小八掀开床褥,不知按动了什么机关,那张桌子移到一边,岳谨言仔细一看,却原来是地板移动了,露出一个大洞,有台阶通到下面。小八走过来道:“你跟我来。”带头走下台阶。
岳谨言吸了口气,跟着走了下去,发现这是一间甚为宽敞的石室,石室里点着灯,倒是甚为明亮,石室的床上坐了个人,背对着他们。小八上前一步,唤道:“齐浩锦,你看看是谁来了?”
那人缓缓回过头来,岳谨言一看见那张脸,心就狂跳起来,这张脸是岳谨言再熟悉不过的,自己每天都会在镜子里见到,只是这张脸异常苍白,一双眼睛已经失了神采,空洞茫然,毫无生气。齐浩锦看见岳谨言,脸上闪过一丝迷惑,却很快消失了,径自转过头去。岳谨言扑过去抱住齐浩锦瘦削的肩膀,眼眶一热,掉下泪来,大声喊道:“哥!”
第 55 章
诚王正靠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得脚步声过来,睁眼笑道:“怎么样,他们兄弟相认了么?”来的人正是小八,他倒了杯热茶过来,本想坐到床边,却被诚王用左手把茶杯接了过去,眼皮一跳,垂手站在床边,淡淡地道:“我先上来了,不晓得情形如何。”
诚王喝了茶,把茶杯递给小八,问道:“宫里的情形怎样了?”小八道:“皇上没死,太后疯了。”诚王一怔,随即放声大笑起来:“这个老虔婆,我一直在想一剑杀了她实是太便宜她了,没想到老天想得如此周全,竟然让她疯了,真是妙啊!”他这一笑,牵动了肩上的伤,痛得他皱起眉头,弓起身来。小八忙上前扶住他,低声说道:“公子,你小心些,莫牵动了伤口,痛得很。”
诚王喘了几口气,淡淡道:“怕什么,比这十倍的苦楚我也挨过。”小八唤了声“公子”,脸上现出伤痛之色。诚王摆摆手,满脸疲惫,说道:“如今咱们这一败,便是无处容身了。我已是生无可恋,只是累了你。小八,若是咱们出了城,你便往南走罢,我有个朋友在苗疆,你去找他,定会平安无事。”
小八握紧双拳,面无表情地问道:“公子,那你呢?”诚王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么,”他看看小八的脸,暗自叹息,说道:“我自然跟你一起去啊。”小八脸色放软下来,诚王道:“时候差不多了,你去把岳谨言带上来罢。晚上你去找老四,告诉他岳谨言在我们手上,要他送我们出城。”
小八答应着去了,不多时带了岳谨言进来。岳谨言脸上看不出喜怒,抿着嘴走到诚王面前,双眼紧盯着诚王,开口说道:“公子,请你把我哥哥送回去。”
诚王听了这话,扬起眉,饶有兴味地道:“噢?我为什么要送他回去?”岳谨言道:“我哥哥身体不好,不能再呆在这里了,须得赶快出去医治。”
诚王笑了起来,道:“你哥哥身体不好关我何事?你要记得你自己的身份,不过是我的人质而已,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岳谨言低头沉默片刻,抬起头道:“你若是把我哥哥送回去,我便帮你除掉身上的血蛊。”
岳谨言此言一出,诚王变了脸色,站在一旁的小八更是身形巨震,不待诚王开口,上来一把抓住岳谨言,大声道:“你说什么?你真的能除掉公子身上的血蛊么?”
诚王厉声喝道:“小八,莫受了他的蛊惑!金丝血蛊一上身,便永远拔除不掉,你又不是不知道,怎可听信他胡说八道!”小八抓着岳谨言的手缓缓垂下,喃喃道:“是啊。”脸上露出一丝惨然的微笑来。
岳谨言看看小八,又看看诚王,拉拉小八的衣袖道:“八爷,我真的能除掉那血蛊的。”小八冷冷地看了岳谨言一眼道:“你别说了,我不会放齐浩锦走的。”
岳谨言抓抓头,苦恼地说道:“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我若是不晓得血蛊的事,又怎能看出你们公子身中血蛊呢。”见小八脸上露出动摇之色,忙趁热打铁道:“上次康王爷的病,也是没人治得了,我也把他治好了,你就不想试一试么?”
小八看看岳谨言,岳谨言忙一脸诚挚地看着他,口里说道:“再说了,你们要出城以我为质就好了啊,放我哥哥走也没什么关系的是么?”小八捏紧拳头,咬咬牙,点了点头道:“好,我放你哥走,不过,”眼光凌厉地扫了岳谨言一眼:“你若是除不了公子的血蛊,我便杀了你。”
岳谨言大喜,连连点头。诚王气急,喝道:“小八,不准放走齐浩锦!”小八低下头道:”公子,我无论如何也要试一次。”诚王气得指着小八说不出话来,小八轻声道:“公子,你歇一下罢。”伸手点了诚王的睡穴,扶他躺下,盖好被,一丝温柔从脸上一闪而过,回身看着岳谨言,冷冷说道:“我今晚把你哥送回去。你也要守诺把公子的血蛊除了。”岳谨言挺挺胸,笑道:“没问题。”
康王府的大厅里,灯火明亮得晃眼,康王看着默不作声的庆王,暗自心惊,在地上转了一圈,走到庆王身边,干咳了一声道:“老四,你先吃些东西罢,有了消息他们自会来禀报。”
庆王淡淡一笑,说道:“我不饿。”闭上眼不再理会康王。康王没奈何,走到蹲在墙角的陆慎行旁边,俯下身去说道:“陆大夫,先去吃饭去罢。”陆慎行一把推开他,怒声叫道:“吃吃吃,你是饭桶啊?!”
吴征在旁喝道:“慎行,不得对王爷不敬!”康王脸上青红变化,瑞王过来扶住他道:“大哥,你也歇一会罢。”康王叹了口气,坐回椅上,不再说话。庆王突然睁开眼说道:“吴兄,你今日到那所宅子去,可有什么发现?”
吴征苦笑道:“甚么都没有,那所宅子已是许久无人居住了。”庆王默不作声,又闭上了眼。瑞王一颗心好像拿油煎着,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四哥,岳谨言不会有事罢?”
庆王还没开口,陆慎行就跳了起来,大声道:“当然没事!谨谨聪明得很,才不会有事。”脸上却已是要哭出来了。瑞王正想说话,吴征突然大喝一声:“什么人?”身形一动,望窗外掠去,庆王也是箭一般从座椅上跃起,穿窗而过,落到院子里。
院子里站了一名青衣男子,手里抱了一人,瑞王和陆慎行也跟出来了,瑞王看见被抱着的那人,大惊道:“阿锦?”就要冲上前去。那人将怀中之人轻轻一掷,直向瑞王飞来,瑞王忙伸手接住,往后退了几步,稳住身形,仔细一看,果然是齐浩锦,又惊又喜,又是暗自心焦,隐隐猜出岳谨言竟是拿自己去换了齐浩锦回来。庆王道:“老六,你快带他进去罢。”瑞王略一犹豫,说道:“四哥你们小心些。”抱着齐浩锦掠回屋内。
庆王上下打量了那青衣人一番,说道:“说罢,你们带走言儿有何目的?”那青衣人自然便是诚王身边的小八,小八朝庆王抱一抱拳,道:“烦请王爷送我们出城去。”庆王略一思忖,点头道:“好,我送你们出去。”
康王伏在窗前听了庆王这话,大惊失色,大声喊道:“老四你疯了!你放了他们,便是与之同罪,你想背上谋逆的罪名么?!”庆王看他一眼,淡淡道:“那又如何?只要言儿平安便好。”
康王急得跺脚,说道:“你把这人拿下,问出章儿的下落把章儿救出来不就得了?何苦非要置自己于死地?”陆慎行一个白眼瞪过来,骂道:“白痴!”再不理他,听得小八对庆王说道:“多谢王爷了。我们今晚就想出城。”
庆王冷冷道:“我送你们出城,可你们须得一出城就把言儿放回来。”小八道:“这却是不能。出了城也未见得就安全,他还得跟我们走一段才行。”
吴征怒不可遏,上前一步道:“你们不要得寸进尺!”小八微微一笑,说道:“吴大侠,现下岳谨言在我们手上,我们自然有本钱得寸进尺。”见吴征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转向庆王道:“王爷请放心,岳谨言活着对我们来说用处更大,我们决不会对他不利。”
庆王暗自握紧了拳头,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说道:“那你们要什么时候才肯放言儿回来?”小八笑道:“时机一到自然会放。”庆王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益,当下干脆说道:“好罢,我今晚送你们走。”
小八道:“王爷果然爽快。三更时,南城门,备一辆马车,要好马。”话音一落,人便跃上屋顶,如飞掠走。陆慎行大叫道:“老吴,你快追上去啊!”吴征摇头道:“他既然敢来,定是有恃无恐,小言在他们手里,便是追上了又能如何?不如等回头见了小言再说。”
庆王一声不吭,转身回到屋内,康王迎上前来,扯着他的袖子,连声道:“老四,你想明白,万万不可啊。”庆王轻轻拉开康王的手,说道:“我意已决,大哥不必再劝了。”见瑞王和齐浩锦不在,问道:“老六和光华呢?”
康王道:“六弟带着光华进里面去了。”庆王道:“你带我进去看看去。”康王见庆王脸色平静,暗叹一声,引着庆王到了内里,但见齐浩锦躺在床上,一名太医正在给他诊视。齐柘安夫妇和康王妃都在,齐夫人早已哭成了个泪人,看见庆王进来,一下子扑过来,哭叫道:“王爷,求您救救章儿罢。”
庆王扶着齐夫人道:“夫人放心,言儿不会有事。”齐柘安自过来拉开了齐夫人,庆王问那太医道:“齐公子情形如何?”太医道:“齐公子的身体无甚大碍,只是虚弱了些,只是齐公子神思郁结已久,须得静养才好。”庆王道:“那就拜托太医多费心了。”那太医忙道:“是,王爷放心。”
庆王对站在一旁的瑞王道:“老六,你好生照顾着光华,别让言儿白费了心。”瑞王咬着嘴唇不语,见庆王往外走,忙跟了出来,在廊上追上庆王,问道:“四哥,你真的要送五哥出城么?”
庆王点头道:“是。”瑞王沉默片刻,猛然说道:“四哥,你别去,我去罢。”庆王笑道:“城门现在换了骠骑营把守,你叫不开门的。”拍拍瑞王的肩:“好了,你就莫担心了,我自会把言儿平安带回来。快回去看着光华罢。”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