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先还笑眯眯地听着,后来却变了脸色,指着庆王,颤声道:“老四,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 44 章
庆王微微一笑道:“我昨日进了趟宫,不小心踩坏了怡畅园里的一株花草,被皇兄骂了一通,说我怎的越大越不见长进了,连走个路也要踩到花上去。”
康王的脸已经全白了,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庆王叹息一声,轻声道:“大哥,我知你心中恨得慌,又对自己绝了望,这才铤而走险,想要跟那人同归于尽。可你想过没有,就算你不在乎自己了,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王妃怎么办,齐家又怎么办?你真的是不该啊。”
康王死命握着拳头,终于开了口:“可是老四,你知道我这三十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么?每天都只是像个废物一样,苟延残喘;娶了篆儿,却连人道都不能,活生生害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子。”康王已是泪流满面:“老四,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受么?!那就是说我不是个男人!还有我的母妃,死得那么惨,我若不能抱这仇,还有脸为人子么!”
庆王看着康王,眼里有一丝怜悯,过去拍拍他的肩:“大哥,这些我都晓得。可你既已生在皇家,就该知道这里的黑暗血 腥。大哥,你如今不比当初,已然有了许多牵挂了罢?既如此,你就该好好守着它们,再也错不得啊。”
康王渐渐平静下来,沉默半晌,低下头说道:“我省得了。老四,多谢你。”
庆王道:“大哥,我还没用早饭呢,你吃了么?”康王抬起头来,微笑道:“我也没吃,咱们兄弟一起吃罢。”庆王笑道:“那可敢情好。”
两人叫人送了早膳来,康王吃着,问庆王道:“我听说你府上的姬妾都要走,是真的么?”
庆王点头道:“是真的。凌霄昨日已经到冀州去了,今日迎蓝和照影会去主持乐教坊,拂柳明日跟仲宣到杭州去跟盈月会合,春意和碧纹一起下福州。”
康王叹道:“老四你还真是舍得。”庆王道:“我若还留她们在府里,那才真是害了她们,又会让言儿伤心。她们几个都是身怀绝技的奇女子,让她们出去,海阔天空,方能大展拳脚,闯出一片天地,不定又遇上了真正的好姻缘。”
康王哈哈一笑:“老四你还真是跟那些江湖人物混得多了,说话也尽是那个调调,豪爽得很。”庆王也笑了:“大哥倒一向是温文尔雅,锦心绣口。”兄弟俩人闲聊了一会子,庆王起身道:“我要带言儿回去了,还要送送迎蓝和照影去。”
庆王到了府门口,见迎蓝和照影的马车已经备好,忙携了岳谨言进去。众姬正聚在外厅道别,萧怀真也在,眼睛哭得红红的,见了庆王扑过来,拉着庆王求道:“表哥,不要让迎蓝姐姐她们走好不好?”
迎蓝上来拉开萧怀真,笑道:“你这傻孩子,我和照影只是搬出去,还在京城里呢,你下次来还一样到姐姐那里去玩儿,啊?”安抚了萧怀真,拉了照影过来站到庆王面前,叫了一声“王爷”,便说不出话来,照影只是哭个不住。
庆王一时也是无语,良久方道:“你们两个要多保重,有事就来找我。”见照影哭得伤心,知她向来多愁善感,最是爱哭,轻轻揽她入怀,低声道:“影儿,哭多了伤身子,要学会照顾好自己,莫哭了,啊?”
照影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迎蓝轻轻拉开她,朝庆王福了一福,道:“王爷,您多保重,咱们就此别过了。”又走到站在一旁的岳谨言面前,笑着说道:“小岳,王爷今后可就交给你了,你要照顾好他,不然我们姐妹可要来找你麻烦喔。”
岳谨言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只把脸憋得通红,迎蓝扑哧一笑,把岳谨言推到庆王身边去,道:“好了小岳,你好好跟着王爷就好,别枉费了我们姐妹的一片心。”拉了照影上了车,笑吟吟地吩咐车夫赶车走了。
庆王看马车走远了,转头见岳谨言呆站着,又是神游天外的样子,拿手在他面前挥了挥,笑道:“小傻瓜,回魂罢。”岳谨言猛省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跟着庆王进去了。
送走了迎蓝和照影,又送走了萧怀真几个,偌大的庆王府一下子冷清下来。岳谨言的日子过得非常安静,每日到康王府里去一趟,回来就是看看书,督着陆慎行背背方子,看陆慎行练练拳,或者被陆慎行拉着出去逛逛街。过完年庆王的公务骤然繁忙起来,他素为皇上所倚重,每日里早出晚归,只恨和岳谨言相处的时间太少,每次和岳谨言的欢爱都停不下来,常把岳谨言累得瘫软在他怀里就沉沉睡去。
眼见得进了二月,康王已经大好了,岳谨言不再每日过去,天也渐渐转暖。陆慎行这日百无聊赖,在院子里闲晃,见阳光明媚,柳枝也抽出绿芽来,听到旁边小丫头们的闲谈,兴兴头头地跑来找岳谨言。
陆慎行进了屋,见岳谨言靠在椅上看书,腿上搭了块小毯子,披着狐皮大氅,怀里还抱了个手炉,大笑起来,跳过来夺了岳谨言手里的书,道:“谨谨你怎的越来越像个老头子了,都开春了还裹成这样。”
岳谨言微笑道:“春捂秋冻么。我本来就怕冷你又不是不知道。”陆慎行扒在岳谨言肩上,兴致勃勃地说道:“谨谨,外头的柳树都发芽了呢,天一点都不冷了。今儿是二月二,我听说是这里的春龙节,在西城设了庙会,咱们去逛逛好不好?”
岳谨言沉吟了一会,点头说好。陆慎行大喜,要去拿他那几个金锞子,岳谨言失笑道:“你那几个金锞子太大,在庙会上怕是花不出去,我去跟帐房换点铜钱使才好。”拿了几两银子换了钱,换了衣服,跟了陆慎行往西城行去。
庙会上百货云集,吃的穿的,古玩字画,花鸟鱼虫,什么都有得卖,还有演杂耍的,摆游戏摊儿的,颇为热闹。逛到晌午时分,陆慎行说这天要吃龙须面的,两个人便在一个小面摊上要了面,坐在摊子的桌前吃了起来。那面做得很是地道,细如发丝,料足汤浓,岳谨言正吃得香,忽然一个人站到跟前,犹犹豫豫地叫了一声:“岳谨言?”
岳谨言听得这个声音吃了一惊,嘴里还含着口面,抬起头来,见瑞王站在面前,忙把面咽了下去,站起来拱手行礼:“王爷。”
瑞王忙拉着岳谨言坐下了,微笑道:“我刚才在那边就看着像你,果然就是。”又朝正在冲他翻白眼的陆慎行抱抱拳:“陆大夫,许久不见了,这一向可好?”
陆慎行冷哼一声道:“只要见不到那些讨厌的人自然就好。”岳谨言忙拉拉陆慎行的袖子道:“慎行,别胡说。”又朝瑞王笑道:“王爷,你也来逛庙会么?”
瑞王指着岳谨言的那碗面道:“我是专门来吃面的。”看着岳谨言迷惑不解的目光,笑道:“你别看这家摊子小,其实是整个京城做龙须面做得最好的。他家的店开在城外的十里铺那里,平时也难得吃到,所以才趁庙会的时候来吃。”
岳谨言笑道:“是么,我们倒是也没挑,只是看这家人多,想着必是好吃的,原来真是大大有名的。”见瑞王衣饰华贵,坐在这种小摊前却是神态自如,虽素知他不是那种挑剔势利之人,倒也暗暗佩服,问瑞王道:“王爷,你可要了面了?”
瑞王道:“还没有,看见你就过来了。”岳谨言道:“那让我请王爷吃碗面可好?”
瑞王一愣,随即喜笑颜开道:“好啊。”陆慎行在旁边重重地哼了一声,岳谨言也不理他,跟摊主要了面,回头见陆慎行气哼哼地拿筷子戳着碗里的面,叹口气道:“慎行,莫戳了,你看面都被你搅糊了。”
陆慎行把筷子扔到桌上,道:“不吃了!”岳谨言讶然道:“你刚不是饿了么,怎么只吃这么一点就不吃了?”陆慎行斜睨着眼道:“面都糊了,怎么吃?”
岳谨言把自己那碗面换到陆慎行面前,温言道:“那你吃这碗罢。”自己开始吃起陆慎行那碗糊了的面来。陆慎行一把夺过自己那碗面,把岳谨言的面推回去,虎着脸道:“我才不要吃你剩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又忙忍住,低头往嘴里扒面。
岳谨言看着陆慎行笑了起来,瑞王也笑了,对岳谨言道:“你们师兄弟感情真是好。”陆慎行听见了,抬起头来瞪了瑞王一眼,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真是废话!”瑞王被梗了一下,还好面来了,赶忙低头吃面。
吃完面,陆慎行本以为瑞王这就会回去了,谁知瑞王却道自己没什么事,想跟他们一起逛逛,只把陆慎行气了个倒仰,拖着岳谨言朝前走,瑞王却也不急不气,只在后面跟着。岳谨言心里过意不去,又见人多嘈杂,回身拉住瑞王的衣袖,笑道:“王爷走快些,莫挤丢了。”
瑞王心里一阵欢喜,快步跟了上去。陆慎行看见一个套圈游戏的摊儿,挤进去一看,见头奖是个小金佛,兴冲冲地买了圈子去套,结果那圈子每次套上都弹开了,气得陆慎行破口大骂,被岳谨言拧了耳朵才住了口,左思右想还是不甘心,又买了一组圈子,套到只剩最后一个圈了,把圈子塞给岳谨言道:“谨谨,你帮我套。”
岳谨言接过那圈子,掂了掂,瞄着那小金佛扔了出去,正好套上,晃了两晃定住了。陆慎行高兴得跳了起来,抱着岳谨言的脸狠狠地亲了两口。那摊主哭丧着脸把金佛递给陆慎行,手都是抖的,岳谨言看得不忍,心知那金佛是摊主用来招徕生意的,这一下被套走了,怕是没人来玩了,走时偷偷塞了锭银子到那摊主手里。那摊主低头看是锭二十两的银子,足够他再打两个这样的小金佛,不由呆了,再抬头时,却哪里还有那个年轻人的身影。
陆慎行捧着那个小金佛喜滋滋地走在前头,也顾不得找瑞王的麻烦了。瑞王走在岳谨言身边,轻声问道:“岳谨言,你近来都还好罢?”
岳谨言微微笑道:“我很好,多谢王爷挂怀。”瑞王看着岳谨言,虽说裹在厚厚的棉袍里,全身上下却流露出一种隐隐然的清冷之意,竟似要离这尘世而去一般,心里一紧,不由抓住岳谨言的手,唤道:“岳谨言...”却觉触手冰凉,更是心惊,“你的手怎的这般冷?”
第 45 章
岳谨言轻轻抽回手,淡淡说道:“我素来畏寒,王爷不必担心。”瑞王还想再问,陆慎行又发现了个耍猴儿的场子,拽了岳谨言过去看,瑞王只得一肚子不安地跟在后头。
逛了大半个下午,陆慎行终于说了:“谨谨,咱们回去罢。”岳谨言松了口气,这半日在外头,他感觉越来越冷,浑身的骨头隐隐作痛,却实在不愿扫了陆慎行的兴,一直撑着。瑞王在一旁开口道:“我的轿子在外面,我送你们回去。”
陆慎行又是一眼瞪过去:“用不着,我和谨谨自己回去。”拉着岳谨言就走,却被瑞王一把抓住,回头大声道:“你干什么!”
瑞王有些隐隐的怒气,沉声道:“你要自己回去请自便,可岳谨言得坐轿子回去。”他看出岳谨言一直在强撑,早已心疼不已,又暗恼陆慎行竟然毫无知觉,当下便也不再客气。
岳谨言看两人又要吵起来,叹口气,劝道:“你们莫吵了。慎行,我也有些乏了,咱们坐轿子回去罢,莫辜负了王爷的一番好意。”陆慎行看岳谨言确是一脸疲惫,有些后悔在外面逛得太久,这春寒料峭,岳谨言定是挡受不住,这才说道:“好罢。”
瑞王带两人上了轿,自己却不上去,岳谨言奇道:“王爷,你怎的不上来?”
瑞王摇头笑道:“这轿子坐三个人太沉,我走着就好。”岳谨言一听急了,道:“那我们不坐了,王爷你坐罢。”就想站起身来下去。
陆慎行一把按住岳谨言,自己一纵身蹿出轿子,大声道:“谨谨你坐轿子来追我,看是谁快。”说着就往前蹿去。岳谨言在后头连唤了几声,陆慎行回头做个鬼脸,一溜烟没了影。
岳谨言没奈何,见瑞王还站在外面,伸手出来拉他:“王爷,你也上来罢。”瑞王看着岳谨言清澈的眼神,突然有些心慌,退了两步摆摆手道:“我不上去了,你坐罢。”
岳谨言笑了起来,干脆下了轿,拉着瑞王道:“王爷上去罢,莫让慎行白费了心。”把瑞王拖上轿,这才吩咐轿夫起轿。
瑞王许久不曾和岳谨言独处,竟有些手脚不知如何放的感觉,见岳谨言安静地坐在一边,嘴角含了个温和的笑容,这才慢慢镇定下来,开口说道:“岳谨言,你近来好罢?”问完了觉得自己真是够蠢。
岳谨言却只是温言说道:“我很好。”两个人又沉默良久,瑞王终于按捺不住,问道:“岳谨言,四哥他...对你可好?”
岳谨言脸色微红,低声道:“他对我很好。”瑞王看岳谨言,虽是有些害羞,却满是甜蜜,不由心中发苦,勉强笑道:“四哥这些日子可忙了,天天被皇兄拉着商量事情,我还怕他冷落了你。”
岳谨言微笑道:“他是经常早出晚归,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瑞王道:“最近浙江一带倭贼猖獗,四哥为这事忙了好些日子了,昨日皇兄还找了四哥去商量清剿之事。”
岳谨言点头笑道:“是么,他这么能干啊。对了,赵将军好么?”瑞王笑道:“他好得很,前日还跟我提起你那金创药疗效神奇呢。”两个人说着闲话,倒也颇为融洽,不知不觉轿子已停在庆王府门前。岳谨言对瑞王说道:“王爷,进来吃了晚饭再回去罢。”瑞王想了一想,点头道:“也好。”
庆王回来看见瑞王,甚是欢喜,因瑞王在,便在小厅里摆了桌子吃饭,又拿了酒出来喝。庆王和瑞王在桌上说些朝中的事,岳谨言听不懂,只是微笑陪着,陆慎行却不耐烦,扒了两碗饭,自己回房去喝酒。一时吃完了,兄弟二人又到书房去说话,岳谨言着人收拾了,自回房歇息,坐在房里看了会书,觉得浑身酸痛,一阵阵的发冷,伸出手来看看,苦笑道:“这次怎的这般快。”叫人送热水来洗了一洗,再也撑不住,上床睡了。
庆王送走瑞王已是二更时分,回房一看,岳谨言已经睡着了,裹着一堆被子毯子,不由失笑,在岳谨言脸上亲了一口,自己洗了,掀开被子钻进去,把岳谨言抱在怀里,却发觉岳谨言的身子有些凉,摸摸手脚,更是冰冷,想起瑞王说的话,心下担忧起来,看岳谨言睡的熟,轻叹一声,只是抱紧了岳谨言帮他取暖。
第二日岳谨言睁开眼睛,庆王已经练完剑回来,正在梳洗。岳谨言坐起来,揉着眼睛道:“四哥,你好早。”
庆王回头笑道:“小懒虫,过来帮我梳头。”
岳谨言哦了一声,披了衣服,劈里啪啦地走过去,拿起梳子帮庆王梳理那头黑亮的长发,嘴里说道:“咦,今日怎的那么暖和?”庆王道:“我叫人加了两个火盆,光是那个炉子不够暖。你那手脚冰凉的,也不早说。”
岳谨言呵呵笑,凑到庆王脸上亲了一口,道:“四哥,你真好。”
庆王一把抓住岳谨言,笑道:“笨言儿,这可是你自己挑起来的。”就要一口吻下来。
岳谨言忙往后一缩,“不行不行,我还没漱口呢。”庆王深深看他一眼,岳谨言见庆王一双勾魂摄魄的凤目眼波流转,不由失了神,听得庆王轻笑一声,低下头来在自己耳后轻轻啃咬,嘴里说道:“好罢,那亲这里总行了罢。”
岳谨言的耳后最是敏感,顿时浑身一阵酥麻,腿软得站不住,只能死死抱着庆王的胳膊,闭着眼轻喘道:“四哥你欺负人。”
庆王看岳谨言满脸晕红,娇艳不可方物,哪里还忍得住,笑道:“那我就好好欺负你一下罢,省得白担了这名儿。”挥手关了门,抱着岳谨言轻轻掠回床上。
岳谨言是被饿醒的,睁眼发现身上已是干净清爽了,显是庆王已帮自己清洗过,爬起来穿好衣服,打开门出去想找些吃的。刚走了两步,前面来了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欢叫道:“吴大哥!”飞跑过去,被吴征一把抱住。
吴征拍拍岳谨言的脸道:“气色还不错。”岳谨言在吴征怀里摸来摸去:“吴大哥,东西呢?”
吴征失笑:“小傻瓜,揣怀里还不被你压扁了。”反手拉过背后的包袱,拿出一盒糕饼:“给你。”见岳谨言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拿出一块糕就往嘴里塞,说道:“你怎的还是这么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