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上————怜书

呵……海殇君一定会觉得很怪吧……嗯？

结果笑和不笑是一样的。身前的人转过了身来，居然是闭着眼睛的。

冷风吹拂，蓝发掠过他的眼帘。

「海……」

身前的人缓缓的张开眼来，眼光就那样集中在少年的身上。

少年陡地吃了一惊。

稀微灯火下，看来深沈暗黑的瞳眸，像极了过去他所熟悉的那个人。

那个人即使是在杀人的时候，也绝不会有一丝杀意的……就像现在一样。

他想……杀吾……？

心狠狠的颤动了一下。

分不清哽在心头的是惊讶还是什么，少年轻吸了口气，微一凝眉，长久以来的修行，让他在尚未明白心底初升的那一抹感觉究竟是不是痛楚时，便将它隐没了下来。出口的话语是平平静静的语气。

「夜深风寒，海殇君怎么独自在外？」

上天入地，杀意在四面八方。

蓝色长发的青年，说话时的声音很平和。「吾在找寻，寻一个身具紫气之人。」

紫气？

心头一震，思及什么的同时，他略略别开了头。

原来如此。是为了梵天吧。

低低的，少年在心中叹了口气。

还是不行吗？

在连白骨都能化成灰的长久岁月里，失去过往记忆的你，对他的执着和坚持，竟还是连一点都没有改变。

二百年……

呵，还以为，在人间生活了那么久的『海殇君』，在那个晚上之后，多多少少，对『紫少君』，会有一些些挂意的……

千般谋策、万般计较，原来，也只是多余……

心拧了起来，有点痛。暗夜里，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

眼底有着深切而炙热的火焰的蓝发青年，对着自己的表情却是冰冷的。少年看着，突然眨了眨眼，偏过了头去，用力的笑了一下。「你站在这儿，找来找去当然也只有我啦！怎么不干脆说你在找我？」

他也笑了。语气温和平淡。「不，吾确实找遍了灭境。」略合了合眼，他的声音带点疑惑，却淡漠的如同肯定。「意入天地，心随风。吾能感受吾欲感受之气。」

意入天地，心随风？

啊！这是君皇的能力啊！

觉醒？不、时刻还不到，怎么会？

难道是自身能力的提早释放？这…若没有外力帮助解开封印，则只有自身意志的强烈激荡，才能迫使封印倾危──

「……灭境紫气只有二处。一处在梵天身上，极淡极弱；一处，在你身上。」蓝发青年平和的语气，只如同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物事。

……像极了那个人。 

他看着不知是否是笑着的青年，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觉醒，是的。为了梵天，就算没有外力，你也会觉醒的。

封印了记忆，也为你封住了痛苦的过往；而今，你却再度走向这无边的苦海…还能期待什么呢？现在的你，过了二百年的你，伤痛也不会淡去……

你会怎么样呢？当你再度恨得想杀他时……

少年笑了，带着无尽的苦涩。「所以为了救梵天，你要杀我？」

海殇君没有摇头。「如果，」略低首，他皱起了眉头。「如果没有其它方法的话。」

如果没有其它方法的话。”……为何要找其它的方法？也是为了梵天会难过吧。

你连让他难过都不愿……

这样不行啊！这样的你，要怎么面对那不能完全解开的封印所带来的锥心苦痛？

愈是珍惜，痛就愈深啊！

……所以才希望你能恨他。在觉醒之前就能恨他，这样，至少……至少伤痛来时，还能轻易些……

「有啦，有其它方法啦！」少年的语气突然变得轻松无比。

「嗯？」

「其实我今晚来，也是想告诉你这件事啊！」少年背负着双手，向前走去。「时间过去太久了，连我自己也几乎忘了－－其实我不是天生就身具紫气的。」

一瞬间，海殇君的眼神闪过一丝怀疑。

少年看着，黯淡了瞳眸。「在我很小的时候，有次一个人乱走，不小心掉到一个坑谷里去，怎么也爬不出来，后来就在那谷里过了一夜……醒来后就身具紫气了，连头发……」少年轻抚了抚绑成一束的长发，「也成了这种颜色。」

海殇君一步向前。「在那里？」

「怎么？想带梵天去啊？」少年轻笑了起来。「不必了，那只是一种夜里会发光的植物，拔一株回来就好了。…梵天今晚不是有事与诸天商议吗？」

「嗯。」海殇君点了点头。「那是不是能带吾前往？」

「我？」少年故意退了二步。「才不要！」

「嗯？」没有询问意味的问语。

「我才不想和一个刚才还想着要杀我的人在一起呢！生命很宝贵的。」说着，少君低下了头，从袖里取出一张图来。「这是路观图，你自己去吧！」

海殇君接过，就着微光，看了一下。图上的地点离此不远，来回不过一个时辰左右。「吾想这不是藉词？」

「当然，我还不想死哪！」少年的语气听来十分轻松自在。「以你的脚程，一个时辰就可以来回啦！至于我，」少君收起笑容，向前走来，直到他眼前。「我要去找梵天。」

「他今晚有事，何不等他明日回来？」

「呵，等他明日回来，我还有命吗？」

「此话何意？」

「毒不是你中的，你都要杀我了，何况梵天！」少年又笑了一下。「所以我想先去告诉他嘛…免得到时说我就是害了众天的凶手……不明不白就……」

少年愈见低沉的声音，只换来海殇君带着否定的淡微一笑。「那天你和吾在一起，不是吗？」

「是啊！」少年笑着，像在说“原来你还记得啊！”，隐藏着的哀愁还是在笑意中泄了出来，声音有着强装的轻快。「不过反正易容术盛行嘛！」

「不必胡猜，梵天不是这样的人。」海殇君语气中带着几许霸道的制止。

「骗你的啦！」似乎是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少年吐了吐舌。「我去找梵天，只是想让他提早高兴一些罢了……不过你得努力啰！我只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喔！」

「这自然。」

蓝色的身影已然转身，少年突然从后拉住了他。

「嗯？」

方回头，在见到一缕飘扬的紫色长发时，少年温暖的唇瓣已然贴了上来。

深红的眼瞳带着惊讶，望入那微合的水澈双瞳里。

「那天你没吻我。」

笑着，在深红色的眼光还停在他身上时，少年退了开来，几步跑过，声音已在风中，飘忽渺淡，带着细不可察的感伤。「如果梵天真想杀我，你会怎么样？」

「他不会这样做。」

「只是假设嘛！」声音走远了。

「不会发生的事，不必假设。」

「真像你会说的话……哈哈……」声音终于没入暗夜里。风吹过，仿似哭泣。

《天若有情》 49.决裂

法佛院，大圆觉修行之所，众天疗伤之处，今日诸天会集。

一间静谧的禅室内，二道人影伫立床前。

大圆觉望瞭望身侧闭目静立的梵天，心中只觉沉重。入夜以来，梵天就一直维持这样的姿势，动也不动的立在床前。

床上……只是几个枕头堆成的人形而已。 

大家都在等待。梵天在等，诸天也在等。阵局早已排布完善，只等对手自投罗网而已。只是这对手……

不禁又望瞭望梵天。端穆容颜上的表情，自始至终没有变化。不是笑，也不是哀伤，只是静静的维持那样平静的容颜。大概……即使真的亲手杀了那人，难过的表情也只是一闪即逝……或者，在还没有人发觉前，就又回到他原来的神情……

真是…可恶啊！不自觉的，大圆觉紧紧握了一下拳。

谁都知道他难过，可是他不提，诸天有谁忍心去拂逆他的善意？一段时间过后，事情也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这件事，也会如同以往一般，无声无息的过去吧！

无声无息的──！

紧紧闭了一下眼睛。直到发觉自己的手心捏得紧痛时，他才想到不该维持这样难看的表情……至少别让梵天看见这样难看的表情。

用力压下胸中那不能抒发的郁抑沉重，大圆觉睁开眼来。用力平和了自己的表情，他看向身侧的梵天。

一如过往。

总是一如过往啊！

是不忍？还是无奈？凝紧的眉心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这诙谐的高僧终也黯淡了神色。

无心空明时，万物的生息都在胸中。

所以当那细微几无可察的淡薄紫气靠近时，梵天瞬间就察觉了。察觉了，但…唉，早就决定该怎么做了不是吗？

一声低叹，却只在心中。梵天缓缓睁开眼来，向着大圆觉点了点头。

见梵天睁眼时，大圆觉只觉心头跳了一下，原以为在那对澄澈的眸子中，至少能找到一丝哀伤或愤怒的……却没有。梵天的表情是平和的。

……所以才叫人气苦啊！

头一点，大圆觉笑了一下，当前走了出去。

推开门，门外一片暗沉。

合上门，背对着门户，大圆觉的声音有着轻快：「梵天啊！依你看众天是不是明天就会醒啦？」

「嗯。」梵天淡淡一笑，两人并肩而行。

「那好，等众天明天醒来，梵天就好好疗伤去吧，凶手由我们来抓就好啦！」

心头猛的一恸，轻握着拂尘的手指曲紧了些。

参天古树下，梵天停下了脚步。

任凭垂下的眼睫掩住半合的眸光，梵天的声音平淡温和：「若凶手有意改过，倒也不必赶尽杀绝。」

又来了！ 

心头一阵不忍，大圆觉只想别开头去。不想去看他此时若无其事的表情，不想去听他这样平淡温和的声音…多年知交，梵天的性情还有不知的吗？只是，诸天明白了，身在暗处的那人是不是也能明白？能吗？能吗？能吧！能吧……拜托、别叫他失望啊！「嗯！」大圆觉重重点了个头。「这是当然的嘛！只要能改过，大家都不会计较的！」

梵天似乎是笑了。「嗯。到前院吧，别让大家久等了。」

「是啊！」略侧过头去的大圆觉，话中听来充满了笑意。「让他们等久了，等下说我这个法佛院的主人不懂待客之道，和尚人可是会不好意思的！」

相偕离去的二人，谁都没有回头。是呵！轻吸了口气，梵天静静闭上了眼睛……连一片落叶也没有的身后，何需回头……

紫色长发的少年，轻轻自树上跃下。足点地，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扬起。

该怎么做，会发生什么事，早在少年的脑中清明的思虑过不知多少回。梵天呢？他一定也明白。明白了，却还在树下说了那句多余的话…这个太过天真的修行者……

看着隐入另一方屋角的两人，少君垂下了眼帘。缓缓的转过了身，向着那间其实什么也没有的禅室走去。

举起手来的时候，他笑了一下。

这是一个双方都太明白的游戏了……不是吗？太明白了，所以一点也不好玩……

推开门，冷冷清清的空气回荡在四周，似乎连灯火也不怎么暖了。看来隆起的被子底下，还有几丝白发散出来……真用心不是吗？

少年看着这一切，突然又笑了一下。或许是笑的弧度大了，觉得还是闭上眼睛会舒服一些，于是笑着的时候，少年是闭着眼睛的。

缓缓的抬起手来，运转真气的同时，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逐渐会聚的强大真气，凝聚在十指边缘，淡淡的似乎有风鼓动了起来。

这一掌发出后，会造成什么后果呢？屋倒墙倾、飞灰尘扬，连法佛院都能夷为平地。是啊！什么都能扫平！然后诸天就会出现，将吾团团围在中央；然后，梵天一声令下，诸天一起合力攻击……

对吧！他一定会铁青着脸，一声令下的！

对！铁青着脸，一声令下──

轰然巨响，一片烟尘。

少年站在烟尘中，闭着眼。

脚步声来自东南西北……是最好的围击型式。

梵天在那儿？中央？不对，那么重的伤，诸天怎么可能让他在中央？那一定是在后面了？在吾见不到的后方……

他睁开眼来。

烟尘尚未散尽，人影一片朦胧。

人很多，却不吵杂，也没有人发动攻势。

梵天呢？呆住了吗？一定是被这宏大的掌力吓呆了！不然怎么可能不发动攻击？对了，梵天呢？

少年向两旁看去。

嗯。没见到。这也难怪，看到这样的掌力，他那么重的伤，当然得躲起来…等等，他不能躲起来啊！不然等会的计画要怎么进行？

对了，计画、计画！计画…梵天在那儿啊？

在那儿……

在……

一阵灼人眼眶的热浪瞬间由胸腹之间真真实实的涌起。涌得太快了，眼前黄色衣着的人影看来成了一团模糊的光芒。一团叫人只想、好想趋前去抱拥的温暖…

别这样啊！梵天！ 

别是那样的表情，别不说话，别……

「真的是你。」一瞬间垂下的眼帘又睁了开来。梵天的声音如此平淡：「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发掌攻击不是更好……对吧！「哼！」少年别开了头，只眼角余光注视着他。「二百年前你毁了吾的希望，今日吾不过回报而已！」

「二百年前？」凝起了眉，梵天的表情尽是不解。些许期待还在他的眼中。

还期待？以为问清楚了说不定还能挽救？哼！「对，吾知道你忘了，但吾可没忘，日日夜夜等着要讨回来！」

「吾究竟？」苦思无成，梵天轻摇了摇头。「是不是能说与吾明白？若真是吾之过，吾当尽力偿补……」

「不用了！」少君很快打断他的话。「当年你在吾面前，毁了吾最重视之人，此仇吾非报不可！吾意已决，掌下见真章吧！」话声方落，夹带着宏大真气的掌力向前便推。

「你！」一声清唤，梵天轻闪而过，秀丽的双眉在那一剎间凝了凝。「若你执意如此，梵天也不能退让了！」

呵，对了，就要像这样才对！少年一笑，双手轻扣，掌心聚起一团灼亮的光华。

杀招既现，定局已成！

「众人快退！」一声清叱，梵天拂尘扬动，带起的真气织成一片光网，截阻了少年倏发的掌力。二掌相对，一阵巨响，强大的冲击力成功化解了少年的攻势，却也带动自身毒性的流窜，一口甜血已在喉中。

诸天一惊，几人跃至前方，掌力更向少年而去。

「哈、哈！」面对诸天怒不可遏的攻击，少年只是几声轻笑。「真有意思，诸天的功力就只是这样吗？哈，那吾就不客气了！」

几声轻爆，少年数掌推出，诸天退出一个大圆。眼神一个交会，梵天握紧了拂尘。

「真不能回头？」他问道。

回答他的是少年的一声轻笑和一道强大的掌力。

梵天终是用力点下了头。

交会的阵网将少年围在中心。

密织的光华突然闪过，少年几个起落避不过，臂上几处已然带伤，血痕斑驳。

「紫少君！」一声清喝在阵网外响起。是不再容情的警告。

……却带上了一丝恳切。

啊！梵天、梵天！你还不明白吗？吾要置你于死地啊！

「哈、哈！这才象样嘛！」几声狂笑自少年喉中迸出。笑意之狂，笑意之深，直笑到连眼角都迸出珠泪来。几丝滑落，吻上唇齿入了喉，却是苦的。

呵，原来这就是泪的味道啊！呵，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一抬手，少年带血的手指拂过唇边，抹上了一道嫣红，也抹去了苦涩的痕迹。少年一笑，双臂平张，突然冲天而起，真气一凝，血肉之躯硬是冲破了阵网。

空中。风中。 

一道血痕渗透少年胸前衣衫，逐渐滑下少年凝立半空的身影。

少年笑得好美。「如果，吾在你面前杀了你最重视的人，说不定你能体会吾当年的痛楚？」

话中凄楚，催人心伤。梵天心头一震，却见少年抬手轻扬，漫天邪气突然掩至。

大批突然涌出的魔族精贵，重重困住了诸天。邪气起于绝无预兆之时，诸天均是一愕，阵网瞬时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