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樱桃巷

      “我看着他徐徐向我们走来，笑意越来越深，越来越温柔，如在梦中。可是，当我终于明白他这样的笑容是给楚月霆的时候，当我看见他挽着楚月霆的手叫出那声‘月’，我就知道从那一刻起再不会有人能够得到这两个人，包括我自己。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空隙留给其他人，没有——”

      声音渐低，李慕秋垂下头，无语地凝视着在杯中旋转着的黑色液体，目光好似被搅了进去再也拔不出来。
      没有人说话，每个男人都在猜想那时雨中的少年温柔的笑意该是怎样的动人
      “后来呢？”终于，钱如潮首先发问
      摇晃着渐渐冷却的咖啡，李慕秋黯然笑着“后来，如果没有后来该多好——”
      “并没过多久，忽然传出秦夜是同性恋的消息。这种话题传得总是最快，在整个校园里闹得沸沸扬扬。据说是他向楚月霆表白，被拒绝了，却依然纠缠不休。结果被楚妈妈知道了，一状告到校长那里，要求开除秦夜。我不明白，一直都不明白，明明那样的亲密，亲密得容不下别人的，楚月霆怎么就不懂呢？”

      “我还记得那天，依然下着雨，好像秋天的雨都有一种特殊的苍凉的味道。我无聊地依偎在窗台上，忽然看见秦夜踏着满地的落叶向教室的方向走来。他的发丝还是那么柔软闪亮，湿透的衬衫也依然贴紧他的胸膛。他忽然抬头向我望来，淡淡地笑着，受了伤的眸里满是倔强。耳里听见校园的路上有人指点着他破口大骂言语粗秽，我忽然失声痛哭。我恨自己为什么那一刻不是瞎子，什么也看不见；为什么不是聋子，什么也听不见。为什么，难道爱一定要忧伤？”

      “他却无动于衷，漠然走进教室，好像他的眼中只有楚月霆一个人。我相信没有人会忘了那天，他站在那里，神色专注，盯着楚月霆，反复问着‘是不是你做的？’。有人冲上来对他拳打脚踢，恶毒地谩骂；更有人对他动手动脚，轻浮淫秽；他却只是盯着楚月霆问‘是不是你？’。楚月霆疯了似的冲上去抱住夜袭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拳脚落在他的身上，他竟似不觉得痛只大声说着‘不是我。小夜，不是我。’秦夜于是笑了，笑得好可爱，好美丽，像个天使。所有围在他们身边的人都被这笑容惊呆，竟然渐渐退去。秦夜把脸埋在楚月霆的怀里说着‘我就知道不是月。月最喜欢小夜。’虽知，楚月霆听了却猛地一把将他推了出去，推倒在地，沉声到‘你走吧，不要再说这种话。’”

      李慕秋说道这里长叹一声，泪光泛滥，竟似不忍在说下去
      暮天远随手拿过面纸，轻轻为她擦去泪渍，柔声问到“后来呢？”
      “秦夜伏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楚月霆，眼中尽是不解和悲伤，再铁石心肠的人看了都会不忍。楚月霆不得已转过身，可我却清楚看见他眼中痛苦的挣扎。到了最后，秦夜终于一咬牙踉踉跄跄离去。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到秦夜，后来听说他的父母都过世了。很快，毕业了，也就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李慕秋长出一口气，好像卸下什么重担似的。淡然微笑着她对钱如潮说道“钱先生，谢谢您的赏识。可是，我不会去天拓的。那个凄美的秋天在我的心中是一段神圣的回忆，我是不会用它来进行交易的。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想要了解他们的事情。不过，我很感激你们愿意倾听这个故事。如果，你们能遇见秦夜和楚月霆，请为我带个口信，我希望他们幸福。这就是我唯一的要求。”

      钱如潮会心地笑着“我会的。”
      暮天远却忽然问道“你的那个水晶天使呢？”
      李慕秋笑得悠然：“我已经把它送给了我的女儿。我希望她能够懂得珍惜水晶般珍贵的感情。爱情是需要双方努力维护的，不然就会如脆弱的水晶般断裂破碎。等她再大一点我会给她讲述这个故事，只是，我希望到时候会有一个圆满幸福的结束。”

      暮天远快意的笑了，朗声道“所以，请你一定要到暮氏来。我希望你能亲眼看到这个幸福圆满的结局。”
      李慕秋闻言喜上眉梢，急切问道“真的？”
      “真的！”暮天远坚定地再一次证实
      “谢谢——”李慕秋舒畅地笑着，笑得眼角细碎的鱼尾纹都异常可爱。

      为什么白云要选择在蔚蓝的天空上飘浮？为什么绿草要选择在肥沃的大地上摇摆？
      有人急着摧毁，就有人耐心守护；即使无力阻止什么，也要相信，深深相信啊——
      那怎样炽热的心，怎样滚烫的泪，和，怎样美丽的结尾

      6

      急急忙忙从超级市场里出来的楚月霆忽然发现外面下起了雨，不由得感叹今年为何雨水特别多。忽然想起自己将车停在了远处的停车场，抬头看看雨下得正急，这样子走到车旁西装一定会湿透的。四下张望，忽然见到不远处一个咖啡吧隐隐透出温馨的灯光，不由得急奔过去。虽然抱着两个大大的食品纸袋冲进咖啡吧的举动太过可笑，楚月霆此时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箭步迈进咖啡吧的大门，放下物品，拍打着身上的水珠，楚月霆不由得松了口气，却忽然听见有人叫着他的名字。

      抬头望去，竟然看见钱如潮笑容满面坐在窗边向他招着手。楚月霆只好抱起纸袋向他走去。

      “今年雨水真多。”钱如潮微微笑着看着楚月霆坐在他的对面
      “是啊，说下就下。”楚月霆将东西放在一边，理理衣襟说道
      钱如潮少年般孩子气地拖着下巴望向窗外，淡然说道“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我来避雨。”
      “哦，你好像买了很多东西？”
      “嗯。”
      “要赶回家给夜袭做饭么？”
      楚月霆的脸腾的红了，却依然坦率承认“小夜说他不会做饭。”
      钱如潮一笑“那个家伙，最会撒娇了。你可不要宠坏他。”
      楚月霆的脸红得更加厉害，好像刚出锅的虾子。钱如潮见了笑得更加暧昧
      “小夜负责弄早饭。”楚月霆好像反驳什么似的说道，却很是没有底气。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就是不喜欢徐以恩为小夜做晚饭，才会每天拼命赶回家，连应酬都尽量提前到中午，说实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中了魔一般。

      “哦。”钱如潮应着，心不在焉的目光落在窗外因雨滴的击打而激起层层水雾的地面。
      “我第一次遇见夜袭的时候，就是在雨天。”他忽然喃喃说道，优美的唇角绽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楚月霆不由得一愣，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只是那天雨并没有这么急，却很缠绵整整下了一天。”钱如潮望向窗外水雾弥漫的地面，语音如水气般轻柔
      “黄昏的时候，我从公司出来，穿过街心的花园到对面的咖啡屋去。我本来可以直接走过去，就好像平常一样，可是那天我却停下了脚步。后来我常想如果那天我没有驻足，会不会一切都有所不同。可是，就那一刻，就在我经过的那一刹那，站在径旁一簇新雨的百合后的少年忽然抬起头来，一滴水珠顺着他的脸庞滚下，分不清是雨珠还是泪滴。我却突然再也无法移动一步，只觉得那样混合着脆弱与坚强的少年美得令人绝望。”

      钱如潮缓缓说着，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雨后的黄昏，又看见澄清的光线下纤细的少年如雨滴般透明。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神指引着我遇上那样落魄的夜袭。我恍惚着问他想要什么，他却只说想要变得更强。”
      钱如潮忽然凝视楚月霆，坚定地说道“所以，他用他自己的方式，用他自己的身体，跟天阔定下了3年的约定——想要变得更强。我看着他穿梭在男女之间，却从不觉得他肮脏。即使在那段日子里，我并不喜欢他，也许还有些恨他或者说是妒忌，我也从未这样想过。因为在那个雨后的黄昏进驻我的心中的少年从未改变——高傲而倔强。”

      “为什么你不懂呢？根本不懂夜袭的你凭什么独占他全部的感情，楚月霆！”钱如潮突然声音尖利冷笑着问道
      楚月霆明亮的眼眸忽然生涩，脱口而出“你以为我愿意吗？我也不想这样——”是的，你怎么能知道被一个自己自幼疼爱的兄弟告白后的痛苦，怎么能了解那日日夜夜的惊惶失措和辗转反侧又是为了什么？受苦的并不是只有一个人！可是说出这话时为何心头却颤了又颤，为何这从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是这样的陌生这样的仓惶？

      钱如潮只冷冷地看着他，鄙视的眼神忽然渐渐充满了同情和怜悯，最后也只叹了口气无力骂道“无可救要的笨蛋！”
      这时，一个人悄然走到他们的面前。伸出手扶住钱如潮的肩头，来人微笑着“对不起，我来晚了。”
      钱如潮仰头灿烂地笑着“没关系，刚好遇上熟人，说了几句话。”
      来人低头看向楚月霆，和他的视线交叠。楚月霆忽然觉得来人的眼里好像冒出了青玉色的火焰，不由得一惊。定睛再看，不过是一双坚定而从容的黑色眼眸。
      来人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向钱如潮笑着“我们走吧。”
      点着头，钱如潮站了起来，楚月霆忽然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已经走出座位的钱如潮回首说道“夜袭曾说过无论谁都值得得到幸福，而我认为他最不值得受苦。”
      转身欲走却忽然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住步伐“我曾问夜袭为何独独对你情有独钟，他说因为他信赖你，全心全意。他永远是你的小夜，而不是我们所知道的夜袭。”
      “小夜—”喃喃自语的楚月霆完全没有注意到钱如潮和来人的离去，一颗晶莹的泪水坠落滴进他面前的咖啡杯内，随即便如冲开了闸门的洪水止也止不住的倾落。
      曾几何时，以为自己丧失了你的信任而任心潦倒、自暴自弃。却竟然错得如此离谱。
      伸手拿起面前的冷掉的咖啡杯，合着杯中的泪水一饮而尽——原来苦涩得令人心碎的是泪水的味道

      不知何时，窗外的雨已停。雨后的阳光照射在潮湿的地面上反射出粼粼银光，倒映出路旁一片金色雏菊在微风中摇晃着细嫩的腰肢，晃落一串串水滴，美艳不可方物。

      不算宽敞的客厅里，沙发被挪到了一边，靠着墙边的是一张崭新的单人床。钱如潮就躺在这张床上，夜不能寐。从夜袭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开始，每一个情节每一句对话，都如走马灯般在他的脑海里一一掠过，又不停的闪回。

      忽然，黑暗中卧室方向传来细微的门响，合上双眼的楚月霆隐隐感到微风拂过，有人悄然前来伫立在他的床前。
      几乎不敢呼吸，楚月霆动也不敢动。感到冰冷的指尖从他的额头画出一个弧度，划下他的脸颊，最后停留在他的唇角。贪婪地摩挲着干燥的唇线，反反复复竟好像多少遍也不够似的。忽然指尖的温度骤然变得灼热，滑下他的颌，喉结，锁骨，最后落在他微敞的胸膛，胸口便似着了火。感觉到来人软软地跪伏在他的面前，显然被来人刻意屏息的细微的呼吸却如此的清晰——潮湿的，温热的。有目光如火停留在他的紧闭着双眼的脸庞，似要把他灼穿。寂静中，楚月霆只听进自己的心脏跳得如此激烈，好像马上就要破膛而出，强忍着逐渐变得粗重而激烈的呼吸，他几乎窒息。

      “小夜——”空白的脑海中出现的只有这两个字，如烙印般清晰炽热。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黑暗中传来压抑着的嘶哑的呼唤，颤抖着极低，极低“月——”
      楚月霆的心便如风中的落叶颤了又颤
      灼热的指尖悄然滑落，滚烫的手无力地抓住他的衣角，好像要拧出水般揉捏着那轻薄的纤维。有发丝拂过他的肌肤，光滑潮湿的脸庞埋进他的胸膛，感到来人胸口颤动的频率，黑暗中再次传来那悠长的、好似从星际爆发的那刻便徐徐前来经历了若干光年依然没有丝毫衰减的深情的呼唤——“月”

      ——我喜欢你，月
      静谧的黑暗中，一串晶莹的泪滴跌跌撞撞滚落楚月霆的眼角，无声无息，渗进鬓角浓密的发丝消失不见

      其实，我从没要求你给我你的一生；虽然我如沙漠中搜寻着水源的垂死旅人般渴望着独占你所有的爱，生生世世。
      其实，我盼望的也不过是那一刹那；与你深深爱过一次再别离，再长再难的一生也就不过是回首的短短一瞬。

      7
      三个男人在一次聚集在一个庭院的门口，引得小区里的居民频频探视
      “就是这里？”暮天远问道
      “应该没错。报告上写的就是这里。”钱如潮再一次核对了地址
      “秦夜的叔父啊？”暮天远笑得极为诡异
      “没有血缘关系。夜袭是被收养的。”
      暮天远点点头“敲门吧！”
      门铃声在寂静的庭院刺耳地响起。很快从房中走出一个中年妇女，隔着镂花铁门，面露警惕地看着院外的3个男人
      “找谁？”
      “请问秦先生在么？”钱如潮彬彬有礼说道，露出他所向无敌的天使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