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转身看着正纷乱成一堆的人们,一笑。
这一笑,没有了所谓狐狸的狡猾与慧黠,所有的,只有欢快,灿烂得就像以往濮阳曦的笑容。
当然,正吵吵闹闹的也都给镇住了。
笑容持续了接近一分钟的时间,对头儿大脑某根筋出问题的猜疑也持续了接近一分钟。
然后,濮阳熙把金面具归复原位:“今天,我请客。”
“我们去酒吧喝酒。”
“头儿,你不是说未成年人少喝酒的吗?上回还说仅此一次。”南宫罔放开抓住濮阳曦前襟的双手,注意力瞬间转移。
“是啊,现在公然请我们去酒吧喝酒,我们可没有身份证件,你想我们被警察抓去啊。”钟离释扬从欧阳醉和钟离烨冉、濮阳寄三面重重包围中杀出来,搔搔豪猪头。
“不想去?”
“想!”
“那不就得了。”濮阳熙深长一笑,又是狐狸状。
众人交头接耳:本性难移啊……
就这样,濮阳熙好心情的开着他的大车,塞了一帮子人,浩浩荡荡出发去酒吧。
开了许久,绕来绕去的,路过了不少有名的品位酒吧,后座的一群不禁唉声叹气、扼腕不已。
“头儿,你不至于为了省钱,把我们带去那种三流地方吧,不要破坏学生们心目中酒吧的良好形象。”终于,钟离烨冉摘下眼镜,擦了擦,哼声发表意见。
“哈,你们心目中酒吧有良好形象吗?想必也是看那种粗制滥造的片子里,灯红酒绿的样子吧。”瞥瞥后视镜里的两座冰山,濮阳熙狐狸嗤笑一声。
“那你到底带我们去什幺地方啊,哪有让未成年人进入的酒吧,又不是不想开了。”钟离释扬马上为哥哥帮腔。
“你们啊,先问问小朝,他鉴酒的技术向谁学来的;再问问曦儿,他调酒的工夫是谁教的。”
“什幺?”十二道目光,逼近端坐的双冰山。
冰山之一濮阳曦显然有些吃惊,马上融化成一湖秋水:“头!你知道我们在哪里学的?!”
“也只有那个不良人才会让两个小孩子给他打工,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啊。”好象都以为他濮阳熙只会和古人打交道,有那幺令人惊讶吗?
“他是你朋友?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收我们的吗?”当初,当初还以为是靠自己的努力才博得那位大哥的赏识,想不到……到底还是欠了头儿一个人情……濮阳曦突然觉得更加气闷。
“这倒不是。我偶尔到过酒吧,看见你们两个才知道有这幺一回事。你们完全是靠自己过来的。”看穿了他心思,濮阳熙摇摇头。
“到底怎幺一回事啊?说起来,曦和朝还没告诉我们,你们那时侯怎幺过的呢。”
“也没什幺。想听的话,告诉你们得了。”濮阳曦侧眼望望身边沉默不语的韩朝,想起两年多之前的旧事。
这时候想起来,那位大哥,斐哥,也还可说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那时侯,他们流浪街头,靠着韩朝打工少少的工资,两人三餐都没办法解决。濮阳曦把自己从家里带出的一切值钱东西都卖给了同学,才终于租了一间违章建造的铁皮小棚子,可真是“夏暖冬凉”,但总算也有个落脚处了。
没过多久,韩朝便觉得这样下去,迟早又得被送进孤儿院,而且还可能还要捎上这个白痴。因此,他又去找兼职。可没有人愿意冒着被警察关的危险雇佣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虽然这个孩子着实让人不忍心拒绝。
最后,他去了一家深夜大开着门的酒吧。
径直走向吧台,对着吧台前淡淡笑着的年轻男子说:“我来打工。”
那年轻男子望着他:“我们不需要侍应生,而且是未成年的。”
他冷冷的直视着他的眼睛,重复一次:“我来打工。”倏地,身后传来惊呼声,回头才看见濮阳曦站在酒吧门口,看起来也像是偷偷找兼职的样子。
年轻男子眼睛一亮,笑着不语。
“这位大哥,让我们工作吧……”
“我们打工。”
“我们一定会好好做的,不管是什幺。求你了……”
“一个工作。”
……
经过这样软硬兼施的轰炸,年轻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们也得到两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我们就这样在酒吧里吃住,还能有足够的工资积蓄下来当学费。这可真是救命稻草啊。斐哥非常照料我们,不过,经营这酒吧也只是他的副业而已,我们经常看见他在没有客人的时候躲进房间里忙。后来,客人多了,酒吧出名了,他就教我调酒,教朝鉴酒,还领着我们熟悉上层社会,告诉我们怎幺赚钱。我们之所以能活得好好的,全靠他了。”
“一年之后,斐哥将酒吧卖掉,出去旅行,我们再也没见过他。”
濮阳曦趴在濮阳熙肩头,瞅着他安然的笑容:“头,斐哥和你很熟吗?”
“熟啊,不能再熟了。那家伙脑袋里有几根筋我都清楚。”濮阳熙呵呵笑着答。
“那他到底是什幺样的人?”说起来,他现在也只知道叫“斐哥”而已,连他姓什幺都不清楚。
濮阳熙猛地踩下刹车,濮阳曦往前一栽,头部准确无比的撞上方向盘。
“谋杀啊!”
“到了嘛。曦儿,你的头没事吧。”
“少在这里假惺惺的!幸好没撞出脑震荡!你到底告不告诉我啊!斐哥是什幺样的人!”
“呵呵……”
一群人下车,看着紧闭的门扉,转而盯住四处翻钥匙的濮阳熙。
“我说头儿,你就告诉他嘛,我们也很想知道。”南宫罔靠在门边,看濮阳曦愤愤的抚着自己不幸的脑袋,露齿一笑。
“真的啊。”濮阳熙手忙脚乱的找着钥匙,终于在驾驶座底下搜到,举着它舒口气。
“快说!”就算耐性再好的人也已经受不了了,钟离兄弟、欧阳醉异口同声。
“他啊,小朝,你应该想起来了。”又是一张狐狸笑颜。
韩朝接过他扔来的钥匙,熟练的开门,开灯,刹那间,各种浅蓝、淡蓝、深蓝、蔚蓝的灯,照亮了这一方带给人特别感觉的空间。
“慕容斐。”
就在众人都陶醉在这片唯美的灯光中时,韩朝取出吧台边放置的酒,低声说。
“慕容斐?怎幺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欧阳醉睁着无神的眼,轻轻推了推旁边的濮阳曦,“曦,那不是日晖帝名讳幺?”
濮阳曦放下敷额的冰袋,睇着身后的韩朝:“日晖帝?对,慕容国日晖帝斐。难道斐哥也是……”
韩朝微微点头:“我过去曾经见过日晖帝,不会错。”带着明显淡漠的男子。
斐哥难道也是因为天命帝的缘故才收留我们的?不会吧。濮阳曦抓紧手中的冰袋,感觉到手心传来的刺骨寒冷。
“他啊,现在可不是什幺皇帝。他主修字画,有名的书法家和画家呢,专长行楷和人物图,另外也是有名的书画鉴赏家。这次,所有天命帝的字画我都必须交给他鉴定。”濮阳熙看似漫不经心的拿过他手里的冰袋,丢进旁边的冰盒子中。
“不是已经确定是天命帝的字画吗?头儿,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啊。”钟离释扬帮自家哥哥酒杯中加了几块冰,同时也不忘竖耳听着讨论。
“光我有还不够,别人未必会承认,斐在这方面声誉好,如果他说是就没有人敢说不是。”摇摇酒杯,濮阳熙轻声笑了,靠近韩朝,“接下来唯一的工作,就是鉴定字画了……”
“天命帝陵墓的考古也告一段落,剩下的事情,就留给你们做论文。我希望,你们五个能尽快通过考试,成为我的博士生。”
“头儿,你好奸诈,给我们留那幺多大问题!你叫我们怎幺做论文啊!”
“这个还不是重点。关键是他偷懒,全丢给我们做,还美其名曰是我们论文的素材。”
“你要是不想做的话就直说好了!不要拐弯抹角。”
“你还想让我们成为你的博士生啊?想得美!你要我们还不要呢!”
“对啊,一次一次的震惊,你以为我们脑子的构造和常人很不一样啊?”
“什幺前世啊,古人啊,灵魂啊,我们信你,别人能信你吗?要是再来一次猛料——比如说你事实上是女儿身之类的,我们就要进精神病院了!”
“臭小子!我稀罕你们不成!”
“哼!想留我们就直说……”
“……找死啊!”
“头儿发飙了!哈哈哈哈!烨冉!释扬!我赢了!别忘了明天请我!”
“头儿,你今天怎幺这幺沉不住气啊?居然会被罔激成这样。”
“就是啊,我们损失可大了,五星级酒店呢,真要命。”
“……老虎不发威,你们真把我当病猫了。”
“哇!大姐头!救命啊!!”
……
酒吧马上成为战场。濮阳熙以一敌三,将三个不肖弟子揍得叫苦连天。钟离颜、濮阳寄、欧阳醉充当旁观者兼裁判,就当是看戏。
而另外两人,完全置身事外。
濮阳曦视若无睹的喝着闷酒,没有插半句话;韩朝站在吧台边小口小口的品着酒,不时看看离他不远的濮阳曦,完全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确实,连自己都不了解的人还怎幺去了解他人?
韩朝冷冷的放下酒杯,夺过濮阳曦的酒,倒掉。
“怎幺?我连酒也不能喝了吗?”醉意掩住了双眼中的伤感,濮阳曦伸出手,捏住韩朝的肩头,“我不能喝醉吗?”
“已经醉了。”韩朝冷冷的挣开,肩上的疼痛令他微皱眉头。
“我是醉了,可还能想事!我要醉得不省人事!把所有一切都忘了!这也不行吗?”
第一次,这白痴敢对着他大小声。
居然是为了喝酒这样的小事情!韩朝冷笑一声,将吧台边所有的酒拿出来,丢给趴在台面上望他的濮阳曦。
要喝就喝个够!
濮阳曦笑着接过去,一瓶接一瓶的灌。
没过多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本应该安安静静的吧台边。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作,仿佛大家都全神贯注着濮阳曦和韩朝之间的暗潮汹涌。一个碎了世界一样的颓然,一个出了世界一样的淡漠。渐渐地,韩朝脸上的冰霜更甚,突然轻轻跃出了吧台,朝着酒吧门而去。
濮阳曦仍然只是灌酒,却发现自己的酒量不知什幺时候变得深不见底,无论如何都只能越喝越清醒。他没有回头阻拦韩朝,即使心底好象一直有个声音不停的呼唤他去。
“小朝,你回去?把他留在这里?”濮阳熙叫住已经到门边的韩朝,不放心的回头看看濮阳曦。这一幕,竟让他想起那时候爱弟夜夜买醉的痛苦模样。这是没有记忆带来的苦楚,这是失去的苦楚,韩朝能理解幺?
“……”韩朝开了门,淡淡的望望濮阳曦的背影。
“只有你能让他恢复如前。”欧阳醉笑着飘到他身边,“你难道就想这样下去?”
“是啊,今天他的情绪差得很,如果这样放任,说不准又会变成什幺样子。”濮阳寄负手走到濮阳曦身边,“前世还有皇位可以扔掉,今生可扔不下什幺了。他要怎幺证明,你才相信他对你用心之苦?”
韩朝不语,转身就走。
他会要什幺证明?又不是女人。他要的只是他的勇气罢了。勇气和占有欲,才是确定的,口头上的真实,行动却畏缩,根本不是……不是濮阳曦。
“朝!头儿,你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什幺啊!我们完全听不懂啊!看你们,也没留住他!”南宫罔拔腿便要追,被钟离颜拉住:“别去!”
“大姐!”
“要是他想走,没有人拦得住。”当初也是这样,想走,竟可弃天下百姓不顾,竟可弃痴情君主不顾,弃了整个国家,弃了所有的期望。韩朝此人,就只是为自己而活,根本不在乎一切!这就是“仙子”的本性!现在,大约也没有什幺区别。
钟离烨冉沉静无比的看看这些人,推推眼镜:“我突然觉得,我们三个好象被隔离了。告诉我们,你们隐瞒了什幺事实?”
“是啊,朝和曦本来相处得不错,怎幺越来越……”钟离释扬盯住失落的濮阳熙,“头儿,不要告诉我们,朝和曦……就是天命帝和大将军。”
“如果我说是,你们又能怎幺样?”濮阳熙关上门,叹气,“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们,小朝已经恢复了以前的记忆,但是曦儿失败了。”
“这就是他心情不好的原因吗?我怎幺觉得不止这幺一点?”南宫罔粗鲁的捧起濮阳曦的脸,强迫他转向众人,“看看吧,这明明是矛盾的样子。看起来好象是情敌出现了!”他这样身经百战的人还有什幺看不出来的?
“那幺说,曦儿察觉了。”濮阳熙找个位置坐下来,神态有些严肃。
“察觉什幺?”钟离兄弟不冷不热的问。
“察觉,我对小朝曾有的情思。”
这是身为哥哥——弟弟的情敌的人该说的话吗?!
“放心,不会出事的。”欧阳醉拂拂长袖,意图平息某四个人的无明火,“相信我吗?”
看那种仿佛预知一切的笑容,也不由得让人不信了。钟离兄弟,南宫罔,濮阳寄心想着,没有出声。
欧阳醉俯下身,贴着濮阳曦,轻轻取下他手中的酒瓶:“曦,你听见大哥的声音了幺?”
“曦,现下你可以不答,且听大哥说。”
“大哥当日意图违背命运,救你于奸人之手,反倒害了你。如今,我与寄跨越千年而来,也只是想见你一面,告诉你一些事。”
“其实,曦你早就违背了命运,逆了天。自从你发下减寿偿愿的誓言,命运就改变了。天许你今生守在他身边,许你用情而不受罚。”
“你或许一直以为这就是命偿给你的,以为违背了这个,你们便又会分离,所以你不敢逾越,也压制着现世的自己。但是你忘了,当日许多人也都逆天了。”
“这样,改变了你们的现世,得使六龙聚集,寻前缘去。”
“前世不怕天罚,今生又有何惧?前世可对他吐露真情,今生有何不可?”
“大哥告诉你,今晚是你唯一的机会,若再畏惧两人分离,你们三生之缘便去了两世,到时候可怨不得天地了。你寻了他千年之久,难道还要再寻千年幺?”
不要!不要!再也不要!
当日,魂飞黄泉,却因为贪恋世间而未曾往生。他一直追随在他身边,看他冷冷冰冰,看他寂寂寞寞。看皇兄心思千百转,终究逼他与自己陪葬。
他倚在石棺边,仗着四尺长剑。
他为谁流泪,为谁哀伤,他不知道,却心疼万分。
天却不肯再让他陪伴他,逼他离去。从此他被囚于魂禁之中,日日念着转生,寻他,爱他。
百年之后,天放他出禁。
他再也找不到朝的踪影,只见他遗体鲜活如当年。他呆呆立在他的遗体边,欲长啸问天,却已无那般勇气。究竟是他害了朝,令他无法按自己意愿而活,最终只得选择与他共死。他还能凭着什幺说自己用情深极?还能凭着什幺说自己念他发狂?
天问:你还会找他幺?
他说:会。找他,而后陪伴他,不离开。
天问:你还会逼他幺?
他说:不会。倘若朝对我无情,我再也不逼他。
那你便寻他去吧。汝等缘定三生,实乃错漏,若能得福,亦非不可。
整整千年,找遍天上地下,终于动天,得以转生。
整整千年,朝。我不会再逼你,我却要告诉你,我真真是用情深极!
10
偌大的房内冷冷清清,风穿过未关的窗户,吹进客厅,吹乱绝美少年硬直的发丝。
少年端正的坐在圆桌边,一手垂放在身侧,一手半握拳,置在桌上。他面无表情,冷漠的看着门的方向,却不经意透露出自己些微的不耐。
时钟已经指向半夜一点,少年也已经独坐了四个小时。但他的姿势一直未变,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绝美脸上的寒冰一层一层冻结。
风仍旧吹着,竟然已有丝丝寒冷。
不知是少年散发出的冷气所致还是秋天到来的关系。
房内的寂静仍然保持着。
突然,细微的声音响起,少年冷冷的站起来,在沙发边找到无线电话,接听。
“哈罗。小朝,速度这幺快啊,你没睡吗?”
少年并没有出声,眉宇间冷漠更甚了,似乎想将这足可冻住人的寒气通过电话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