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却在瞬间转了身体的角度,身子一偏,让过了阿风的刀,而攻向我的一击,却完全没有失去准头。
我硬生生的举着剑挡住一击,非常意外的,那一击异常轻巧,如落花飞叶。
我心中一紧,暗叫不妙。
果然,那钢铸的钩子像是有生命一般,突然一偏,沿着长剑的利刃就往我的手臂划下来。
“撤剑!”
“做梦!”我还了他一嘴,手中使力,长剑就像长矛一般飞了出去,刺向他的胸口。
而与此同时,阿三的刀也到了,他不得不回身去挡阿三的一击。
长剑落空,我急忙弯腰一抄,在它落地之前把它挑回手中,堪堪保住一条手臂,冷汗又从我的背上冒出来。
阿风见状,嘴里骂着我不懂的土语,叽哩瓜啦的也冲上去。
第 43 章
“快带公子走!”阿三一边与那个人斗在一起,一边吩咐阿风。
“我才不走呢?这个啥屠,让他见识见识我的厉害,战场上死在我手下的不知多少?”阿风嘴上虽然不让人,可是背着沉重的尸体,他的身形明显缓涩。
我急忙也举剑去帮助他们,可是我一加入战团,那人的钩子居然全都往我的方向招呼过来,动作之快,令人措不及防。
一招接着一招,连绵如水,我渐渐只觉额上不停的冒冷汗,长剑越来越沉重,颊边冷气不断,阴森森的死气似乎完全笼罩住我,无从逃脱。
阿三和阿风,不停的帮我挡住一下下的攻击,或者牵引着他的注意力。
饶是如此,我还是不能自保,用尽全力还是抵挡不了,好像只是一会儿功夫,手上,脸上就多了好几道伤痕。
鼻翼间已经闻到了血腥的气味,那是我自己的鲜血,飞溅在眼前。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噩梦,我不敢分神,生怕一不小心,就能看到自己的断肢掉在地上。
“快走!”突然又是一阵火花四溅,阿三的菜刀第二次别住了那狰狞的铁钩,只是现在那闪亮的钩子上已经沾满了鲜血,是摄人心神的恐惧。
“公子!”阿风急忙过来一把扶住我。
“不行,要走一起走!”血沿着我的手臂留下,温热滑腻,使我的手几乎拿不住剑。
“阿风,快带他走!”阿三回头朝我笑了一下,“回崇仁坊,等我回去,我一定会回去的!”
阿风扶着我,冷冷的看了阿三一眼,那目光里有淡淡的犹疑。
“快走!”阿三大声的喊,“你们在这里,太碍手碍脚!阿风,他不懂你还不懂吗?”
“不,我不走……”我拼命的朝夜色中的阿三伸出手,好像他就要被夜雾吞没,只要我一闪神,就再也看不到他。
可是耳边阿风长长的叹了口气,把陌刀往腰间一插,提着我的衣领,飞快的跑了起来。
我只觉双脚离地,耳边风声呼啸,青石板的路在我眼前飞快滑过。
不知过了多久,头脑才不再眩晕,阿风已经把我带回了居住的地方,用剪刀一点点剪去因血液干涸,沾在我身上的衣服。
“还好回来得及时!”阿风面带忧虑,在灯下一点点的帮我处理伤口,“大概被划了几十下,要是再拖下去,你非死在街上不可!”
我忍住伤心,小心的问他,“阿风,你说阿三,会回来吗?”
“会的,一定会的!”阿风肯定的点了点头,转身又去为我洗沾满了鲜血的布片。
他宽大的背,在烛光下一耸一耸,好像在拼命忍住抽泣。
而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了,无声无息的滑了下来。
被泪水浸润成千万片的烛火中,依稀又见到阿三的丑脸,他正在北国的大雪中,爽朗的朝我笑。
“公子放心,只要阿三的锈刀还在,就无人能够伤你……”
可是,那把锈刀,再也无法保护我了。
那嘲讽的笑容,我再也不能听到。
既便我将来千万次的回头,也不会看到,一直默默的跟在我身后的,阿三佝偻的身影!
我和阿风,一夜未眠,府中的家奴都被我们叫起来轮值守夜。
生怕漏掉了一点,拍门的声息!
可是渐渐晨光破晓,阳光明媚,那棕色的木门,依旧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
又一天过去,等待还在继续,可是我们等来的却是赵意为的身影,他看到我脸上累累伤痕,先是一惊,接着告诉我他已经为我找好了南平的墓地。
对了,还有南平,我怎么忘了?
饶是用冰水镇着,这样的炎炎夏日,他的尸体也越来越塌陷,走形得厉害,时间确实不能让我们继续等待。
我和阿风匆匆的采购了一个好棺材,把南平埋在长安的近郊,那座山头,可以俯瞰整个长安城。
我想,终有一天,会揪出那个在暗中一直陷害我们的人。
南平一定也很想看到!
十天过去,一切依旧风平浪静,广安公主出嫁的日子就要到了,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这沸沸扬扬的和亲吸引住,没有人再关注我这样一个异国的客人。
直到有一天,我和阿风在街上看到一个京兆府的告示,说是在长乐坊的运河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是一个中年的男人,左手,少了两根手指!
死因,是一击致命,被人用利器割断了脖子!
第 44 章
那个明媚的下午,我不知是怎么走回来的。
耳边回响着阿三对我的叮嘱,公子,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请不要为我收尸!
他真是太看低我了,我怎么会是苟且残延之辈,因一己之私,把他的尸体扔在陌生的地方?
入土为安,这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事。
于是第二天,我就去了京兆府,和阿风一起,光明正大的领走了阿三的尸体。
因为阿风带着异国的文书,长安的京兆府也无权管震国的事。
他的尸体已经被运河的水泡肿,面门全非,还发出一种难闻的酸臭气息。
阿风仔细的把阿三用洁白的麻布包好,抱在怀里,跟着我驾着马车去往郊外的一块墓地。
“阿三好轻!”阿风笑着说,就好像阿三没有死一样。
“他一直很瘦的!”我赶着马车,温暖的夏风拂面,可是阿三,却再也不能领略到这样的清风。
“是啊,他总是说,像我这样粗壮的人不适合做杀手,因为爬墙的时候,一定会把瓦片踩碎!”
我跟着笑了一下,“可是他这样瘦弱的身体,却保住了你我的性命!”
我们都不再说话,直到把阿三好好的埋葬。
那天的阳光很好,那块墓地的位置也很好。
向着山坡的南面,每天有充足的日光照耀。
“阿三曾经说过,没有一个杀手能够活在阳光下!”我看了看照在墓碑上的灿烂阳光,艰涩的说,“我想,他一定很希望,和普通人一样,光明正大的活着吧!”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我们都不再说话,一个想法已经在我的脑海中慢慢形成。
我要独自完成这件事,也许会赔上自己的性命,可是这是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
“阿风,帮我给你家大人带一封信,我有事要拜托他!”
阿风愣了一下,紧接着笑道,“你想为阿三报仇是不是?让大人想法帮你?”
“不错!”我笑着朝这个粗壮憨厚的军人点了点头,“你好聪明!”
可惜他虽然猜中了,却只猜中了一半!
我写给高韶举的信只有八个字:后会无期,望君勿念!
接着把那个信封交给阿风,让他连夜带走了。
一切因我而起,就让一切,都因为我而结束!我掏出怀中的匕首,它乌黑的身躯,在烛光下闪出锋利的光芒。
我知道,我能杀死那个杀手,只要在他取我性命之时,给他最后一击。
而那一击,我已练习了千万次,又怎么能够失手?
阿风离开的十几天,我一直独来独往,像所有的贵族公子一样,每日出入平康里那样的烟花之地和灞桥边胡姬的酒肆。
夜夜笙歌,日日晚归,可是奇怪的是,那个杀手却再不露面。
沉沉的夜雾中,我一个人穿梭在长安无人的街道上,等不来死神的召唤,却等来了李贺的家奴。
“子寒,你怎么许久没有来了?”自从那晚公主府的宴会以后,我就经历了一连串的可怕事件,却把他给忘了。
可惜的是李贺与我说这番话的时候,似乎已经身染恶疾,病势沉重。
“小人忙于私事,无暇探病,真是怠慢了!”
“你我之间,还用说这些吗?”他靠在床上,朝我招招手,要拉我过去,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表情。
“大人!不,该说四皇子!”我一把拨开他的手,“戏也该演够了,你以为我不知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他愣愣的看着我,无神的眼里开始冒出精亮的光,半晌说道:“你是何时知道的?”
“从我知道广安公主要远嫁异邦起就明白了!你只是借我的手,给长安的人演了一出好戏!”
他摇头笑了一下,“怪只怪你的企图心太明显,那样招摇的想引起我的注意,又怎么不会令人怀疑?”
我没有说话,高韶举昔日的话果然应验,出卖我的,竟真是我自己。
“我想知道,如果没有我出现,你的戏要如何演?”这是我唯一关心的事。
李贺沉默了一下,缓缓说,“那样的话,四皇子李贺就会在一夜之间身染恶疾而死,然后和亲的道路上,广安公主受恶匪拦截,以身殉国!”
“可是这个计划有些太突兀!”
“你也发现了?”李贺继续笑,“如果一夜暴死,皇上一定会怀疑,搞不好假死会变为真死,这样太不值了!而以我的性格,突然变得昏庸无德,更加令人疑心!”
他像一只狐狸一样看着我,眼睛里闪出欢快的光,“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你却出现了!我想,这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能够让自己不背负骂名,又能全身而退!”
确实!如果这样,世人的目光全都被转移到我的身上,都会认为是我这个小人作怪,才导致李贺的倾倒,而完全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暗中的行动。
现在他病容满面的脸,在我的眼里变得狡黠无比。
其实我自始至终都被他控于股掌之间,何尝有过逃脱的一天?
重重心机中,我始终逊色太多!
第 45 章
“为什么?为什么轻易就退出?你不是一直觊觎皇位吗?”我激动的朝他喊,他明明已经绸缪了大半生,怎么会就这样不了了之。
“子寒!”李贺叹了口气,“或许应该叫你西宁,你还太年轻,不能理解!人的欲望无穷,但是实际上,能够享用的,永远只是那么一点点!皇位那个东西,它离我那么近,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却又遥不可及,我花了半生时间争取,却一无所获!”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愣愣的看着他感慨人生。
“你看,我已白发如霜,我已日益衰老,又有多少时间继续花在无止境的争夺上?”李贺说着意味深沉的看了我一眼,“我没有继位的原因,你都知道吧?”
“听说,您爱慕自己的妹妹……,因此,被皇上不齿……”我尽量仔细的措辞,竟突然间不敢再看这个人。
“不错!就是乱伦!”他牵强的笑了一下,“一个月以后,我所爱慕的女人就要永远离开长安了,我终其一生谋取权力,不过希望有一天会和她在一起,可是现在这个机会就在眼前,我又怎能错过?”
“皇子……”
“西宁!”他握住我的手,“我最后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吧!”
“一个月以后,我出殡的时候,希望你能送我,这样会有更多的人相信我的死亡!”
“好!”我点了点头,在这灯光昏暗的大厅中,在这层层的帷帐下,竟第一次觉得,和李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